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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从别后忆相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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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阳气势汹汹闯入听雨楼时,沈恪以正端坐烹茶。碧螺春散入炉底,以今岁新雪相煎,香气如晤。是以方踏上楼阁,她脚下一顿,随后又拧了眉到他身后。剑锋冷冽,映出他泰然自若的一张脸。
她提了剑横在他脖颈旁。剑尖距他喉咙不过半寸,而他不动声色倒茶,水声闷沉,没入白瓷。胎釉如银,衬得茶汤碧绿澄澈。
窗外万片雪花无声落下,人间寒冬,唯他手中一杯春。她有一瞬的恍神。
眉头舒展,不知是否是落雪寂静的缘故。剑尖贴着他的下颌角滑下,仿佛她指尖勾勒他因消瘦而冷峻的下巴,脖颈……寒气停在那里,再进一分,便能带出绮丽的血色。
边关的风吹他了这许久,只令他身形消瘦,头脑仍是不清醒。
“殿下来得这样急,不知还是否有心品茗?”
平阳真是恨透了他这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沈将军好风雅,大有泰山崩于前而面色无改的风度。只是本宫疑惑,倘若棠梨苑那戏子暴病而亡,将军是否还能如此淡然。”平阳一笑,眉目艳丽一如城妖娆绽放的红梅,语气却凉薄堪比利刃。
沈恪以闻言动作果然停住,他说:“殿下何必伤及无辜。”
“伤及无辜?”她放下手中的剑,跪坐在他面前,手指轻佻地勾着他的下巴,侧身在他耳边轻轻说:“她柳烟儿乃罪臣之女,本宫便是即刻着人仗杀了她,亦在法理中。”
“沈恪以,你宁娶戏子来辱我,我怎会让你好过?”
“陛下仁慈,只问责柳旭一人,殿下何苦穷追不舍?”他终于抬眼看向她,眼中三分迷惑七分怜悯,独独没有一分一毫的爱意。
平阳勾着他下巴的手突然无力,指尖微微颤抖,不过顿了一瞬,便重新拿起剑指着他。
“本宫乃金枝玉叶,断一人生死又如何?你既有心庇护她,便是将沈氏拉入这泥淖里。”剑尖微微没入脖颈崩出血珠来,她满脸高傲,腕上碧玉浮着剑光,一如她眼中锋芒。
提剑而来,染血而归。血气上涌大约令她昏了头,以至于恍惚间,听到一句:“懿淑。”
懿淑?
太久了,好像已经有三年无人这样唤过她。
谢承乾离宫时方才弱冠。那一日韶光正好,她伏在他膝上,重华宫外鸟鸣悠悠,他轻抚她的发,柔声说:“懿淑想要什么,等我回来,都给懿淑。”
她说了什么来着?
——好,三哥哥一言既出,懿淑什么也不要,只求兄长带我出宫。
可谢承乾却再也没回来。
边地清苦,他们说他感染时疫,死在回京路上。
君王已年迈,闻此噩耗,竟并无甚悲恸神色。只是翌日临朝时,有心人瞧见,陛下眉眼间仿佛多了几分疲态。
谢承乾一向健壮,她不信他猝然离世,便用尽办法着人去查。
可是怎么查。
她一个庶出公主,母妃早早便去了,无权势的外祖帮扶,又常年困在深宫中,更无心腹在外,如何去查?
但所幸谢承乾有。
南湖一派向来拥护谢承乾,与东山派分庭抗礼,为朝堂一大势力。她动用他留下的人,费尽心机拉拢他的外祖,终于得了些蛛丝马迹。沿着查下去,便牵出一个阴谋来。
东山派是皇七子谢承贤的拥趸。谢承贤乃皇后所出,是嫡长子,但皇帝却对长子谢承乾寄予厚望。储君未定,东山派已等得很是不耐。
派去的人说,以户部尚书柳旭为首的官员密谋,借边关军队盛行时疫,毒害了谢承乾。
平阳不知道父皇是否知晓此事。但既然她查得到,凭东厂之力,亦未必不可。
谢承乾以太子仪制下葬,死后无尽哀荣,那日她却称病,不愿瞧那场面。
半年后,户部尚书柳旭以受贿罪收监,涉数之大,按律当抄家诛九族。但她的父皇为显仁政,念他劳苦半生,只抄了家,斩了柳氏一族成年男子,妻女充作官奴。
柳旭被处斩那日,她终于去看了谢承乾。
子明阁里凄冷,便是烛火日日不断,也暖不了她心底冷意。她跪在他牌位前,说:“皇兄若泉下有知,可安心了吗,懿淑来迟了。”
他去后,深宫险恶,再无人庇护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