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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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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他生日那天,她正好加班。
分开一年多了,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她完全不难过,就连分手的那几天也是如此,甚至,她觉得解脱了。她依稀记得自己在地铁上说完“分手”这两个字,自己不知不觉地松了口气。
想到今天是他的生日,她分了神。别的情侣分手,有的是双方都到达了十分厌恶对方的程度,一点就爆,互撕很解压。而她和她前任有点奇怪,分手也是渐冷的状态,谈不上冷暴力,她和她其他的朋友联系也是时断时续。她是个不大负责的人,和别人聊上了,随时可能和对方断联。有些敏感的妹妹疑心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其实不是。她只是一个不大负责的人而已。
当时关系到达了冰点,她主动提出了分手。原因也无其他,她用温暖的手指敲着屏幕,委婉是委婉,但无不令他心寒:我找不到你的位置,无论是物质上,精神上,还是情感上。一字一句,都表达出她的冷漠与界限感。
在提出分手之前,她还在向他说着自己未来的职业规划,她不满足于小职员,想到大城市去。她说想和朋友创业,运用自己的微乎其微的优势进行宣传和开拓市场。说了那么多,没有一个字关于他。他只是盯着屏幕,一条一条的消息蹦出来,他能感受到她的憧憬与快乐。
然而分手之后,她对他的厌恶与日俱增。她从头至尾都无法确定他对她是什么感情,甚至一开始,她也怀疑过自己,她看不清这层关系,有时候只是自我陶醉自我美化罢了。
现在,一个邪恶的想法从她怨恨的心里滋长出来。她想到了之前他给她看的一个视频,关于很多男生一生中唯一收的一次花在自己的墓碑前这种事。她停下工作,打起了送花的主意。上次她过生日的时候,他送了她一束向日葵。向日葵……充满希望……她一下子振作起来,昼夜无休的工作已经让她早早衰老,头发大把大把地掉,皱纹也爬上了她的眼角和眼下。没有光泽的皮肤,干枯的头发,臃肿的四肢,疲惫的眼睛……之前她的朋友看她整个人不在状态,很担心她,怕她分手想不开,便在工作之余经常和她寒暄。她无奈地笑了笑,表示朋友多虑了,自己一点也不难过。失恋这件事终究压过工作狂这一身份。
向日葵……向日葵,说干就干。她停下手头的工作,充满兴致地打卡美团,将收货地址定位到他家,然后搜寻了一番,给商家备注贺卡上的祝福语:生日快乐。她本来想留个虚拟的备注,但是觉得多此一举。毕竟,充满留白,才更有想象的趣味嘛。署名了就不好玩了,要的就是他满腹狐疑地乱猜。
她下了单,继续忙手头的工作,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她是个太容易受感情影响的人了,越是这样,她嘴上越是嚷嚷着要和感情划清界限。眼看着送货时间到了,她打开订单发现已确认收货。此刻,她产生了忧虑:花会不会被别人拿走了……
若是这样,她的计划就泡汤了。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记不得关于她的任何细节:生日、七夕、纪念日……她生日那天收到的花还是马后炮。他忘了,他对她的说辞是他真的不记得这些,包括他的银行卡密码。而她像个舔狗一般,自我感动,生活上的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为他准备惊喜。她也满足于这种感动,看过的那么多书和影视剧,她觉得自己像苦情女二。可以说,她对他过于纵容。即使他犯错,她也不提醒他,她知道提醒了也无济于事,从来不放心上,说再多也无益。她享受这种舔狗、圣母的付出。在旁人看来,实在是太愚蠢了。
手机没有出现她期待中的那个来点呼叫。她更加怀疑是不是别人拿走了花,但她傲娇,也不想拨过去,那样没意思。总之,她送花是确实送出去了,自己的恶趣味也得到了满足,无论他有没有收到。她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也是,她总觉得是为他好,一次次推开他,自己的感受得到了满足,全然不顾他是不是想分开。他们总是想要改变对方的看法,竭尽全力想要说服对方,拔河一样。不管谁赢,双方都会摔上重重的一跤。
不过,没有收到他的来电也是件好事。她怕对方在电话里痛哭流涕地懊悔和挽回,她的本意是嘲讽对方。他不记得她的很多很多,而她却记得。她怕被他的哀求打动,诚然,她是个十分感性的人。
然而,她也惧怕对方露出狰狞的嘴脸,自己确实恶趣味,甚至有一点变态,这没什么可反驳的。她怕两个人在电话里吵起来,而自己会哭,显得很弱很弱,仅此而已。她不想自己看起来很弱,然而自己也清楚,不过是纸糊的老虎,感情依旧是软肋啊。
她是实实在在地讨厌着他。这股怨气如发酵的泔水一样,无论怎么掩藏,都无无法让她自由呼吸。她知道自己给自己戴了镣铐。她讨厌和他类似的人和物。由于他像杏鲍菇,又矮又胖又猥琐。她顺带讨厌柴犬和一切短腿矮墩的东西,因为他之前给她看一个视频,视频的内容是一只柴犬叼着酒瓶。在“恰恰恰”的背景音乐中,柴犬扭臀甩尾。她仿佛看见了他喝完酒酩酊大醉,搔首弄姿。有一次,她和朋友沮丧地说,自己丧失了观赏柴犬的快乐。她的朋友被这一句看上去无来由的话逗笑了,她也笑了,笑得很放肆。
吃中饭的时候,她开始臆想,他会不会觉得是某个女同事送的花,他会不会觉得谁谁谁看上了他,到头来才发现是讨厌的前女友送的哈哈哈哈哈哈哈……说不定他也想不到她头上呢……一个猥琐男的意淫太有意思了。想到这,她笑出了声,旁人被这突然的笑声吸引过去,她意识到自己太嚣张了,便收敛住丑陋的嘴脸,埋下头吃起饭来。
已是深夜,她蜷在被子里面,房间逼仄得让她喘不过气。她感觉有一团很厚的乌云笼罩在她头上。抖抖略有霉味的被子,她探出头来,开始质问自己。她期待他臆想,殊不知自己也正对他进行臆想呢?此臆想彼臆想,都是自嗨的产物罢了。她反复盘问自己,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种局面?明明美好的时刻也很多,为什么就单单只想起那些琐碎的痛苦?她觉得自己太贪婪了,贪婪的人是不配得到爱的,她试图给自己安慰,给自己的痛苦找开脱。“是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愈想愈多,零零碎碎困住了她,将她囚在怨恨中。在被这些负面情绪合力绞杀之时,忽然她看见了多年前的自己,站在候车区,容光焕发,正背倚着栏杆。对面站着他,两个人分别食用一只耳机。他们面对面站着,夕阳远远地悬着,阳光没有棱角,悄无声息,照亮了整个候车区。他们在玩猜歌的游戏,放的歌无非是张雨生、张信哲,再年轻一点就是徐良、汪苏泷和许嵩……他们很安静,与喧嚣的车站格格不入。周围的有学生、老人,她感觉有年轻的男学生在往她这边瞧,像是好奇。是不是每一个人在学生时代都幻想过这样的场景呢?她无从得知。她只知道,此刻,时间被定格,此刻是完完全全属于他们的,唯有此刻,她感觉到爱是真实存在的。
她在多年前的夕照下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