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行》骑驴载酒

1、第一章 离家

　　夜空深邃，挂着一轮新月，几颗星星忽明忽灭，若不是街上传来劈劈啪啪的爆竹声和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喊叫声，真就只剩下冷冷清清了。

　　温柔搓了搓已经冻僵的手，站在阁楼窗前双手合十默默许下心愿。

　　“一愿，爹娘在天之灵安息！”

　　“二愿，姑母一家一切安好！”

　　“三愿，又一年万事顺遂！”

　　楼下是姑母一家在一起守岁，爆竹声歇下来的间隙还能听见他们模模糊糊的说笑声，温柔无心理会，只是赶紧钻进冰凉的被窝里，把身子缩成一团企图让身体暖起来。

　　敲门声响起，温柔知道是姑母家的兄长，因为除了他，姑母和姑父进她的房间从来都不会这么斯文的敲门的，不是直接推开，就是“咣咣咣”几下子能吓死人的凿门声。

　　“小柔，你睡了吗？”

　　原本粗拉拉的嗓音放得格外的轻柔，生怕会吓到屋子里的人。

　　好不容易才暖和起来的被窝，温柔真的不想爬出去，她像鸵鸟一样把脑袋缩在胸前，听到声音，才把脑袋伸出被窝，打了一个哈欠，懒洋洋地道：“怎么了，志远哥？”

　　志远赶紧道：“没什么，怕你会饿，送点吃食上来给你，你开下门！”

　　温柔纠结了一下，终于还是决定冻死事小，饿死事大，然后迅速披了衣服穿鞋开了门然后又迅速地窜回了被窝里。

　　志远看得又心疼又好笑，殷勤地端着热腾腾的饺子和暖好的酒递到温柔床前，道：“我刚热好，就赶紧给你送上来了，爹娘不知道，你快吃，一会儿就冷了。”

　　温柔心里涌起一阵感动，赶紧狼吞虎咽地吃起来，肉汁的香味和着酒香在口腔里弥漫开来，让人瞬间幸福到爆炸，全身也跟着暖洋洋的。

　　但一想到姑母和姑父的嘴脸，温柔就开始犯愁起来，她有些替志远哥担心，一边嘴里鼓鼓囊囊的嚼着饺子，一边皱着眉头含含糊糊地道：“一会儿姑母知道了，又得骂你了！”

　　志远下意识地抬手去挠头，垂着眼帘不好意思地笑着说：“骂就骂，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哥只怕委屈了你！”

　　温柔眼睛酸酸的，眼前起了一层水雾，她极其认真地看着志远哥，说：“谢谢你，志远哥！”

　　志远又挠挠头，烛火照耀下，他脸上涌起一层红晕，道：“谁让你是我妹子呢！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

　　温柔闻言噗嗤一笑，道：“哥你这么好，以后娶的嫂子也一定很好！”

　　志远愣了一下，没有说话，正在此时，楼下传来夫人一声大喝：“志远，志远，除夕夜不和爹娘在一处，就知道四处乱窜！”

　　两人都吓了一跳，志远艰难地挤出一抹笑，道：“没事儿，别害怕，有哥在呢！”

　　温柔点点头，还是加快了速度，风卷残云一般将盘子里的饺子扫荡一空，然后满意地打了一个饱嗝。

　　志远也心满意足地端着盘子蹑手蹑脚地下楼去了！

　　“你是不是又跑小柔屋里去了？娘跟你说了多少次了，那孩子她命硬，她爹她娘都让她给克死了，这大过年的，你非找这晦气，你是不是想气死我啊？”

　　志远一听，垂着脑袋，道：“娘啊，小柔是我妹子，咱们是一家人，我不管别人怎么说，我都得对她好。”

　　姑母气得直打了几下他的脑袋，骂道：“老娘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拉扯大，你如今翅膀硬了，娘的话也不听了是吗？再说了，你一个大小伙子成天往一个姑娘房里跑，说出去都让人笑话！”

　　姑父在一旁喝止道：“说话就说话，别打头，本来就随你，笨得跟猪一样，再打更笨了！”

　　姑母一听，插着腰怼道：“你们爷俩是打算合起伙儿来欺负我是吗？我嫁进你家苦熬了这些年，伺候公婆，给你家生儿育女传宗接代，没功劳还有苦劳呢！你到有脸来嫌弃我来了！这么多年不是我，你连个屁都不是，哪有如今的好日子？”

　　姑父一听立马服软道：“哎呦，我就说了一句，你就拉拉扯扯说出这么一长串来，这大过年的，咱们一家人，为着避讳，也不该吵嘴不是？何苦来呢？”

　　姑母听了冷笑道：“你也知道是喜庆的日子，你们爷俩但凡让我省点心，我能生气？”

　　姑父一边抽着烟卷，一边道：“他娘，咱儿子是什么心思我看不出来你还看不出来吗？他也长成个大小伙子了，我看他早就把小柔放心上了，依我看，小柔性子虽野了一点，身子瘦可有把子好力气，又是咱自己家里人，总比别人家的强得多！”

　　姑母一听，顿时脸色沉下来了，她瞪了眼老伴，又瞥向一脸期盼的儿子，道：“趁早把这念头给我断了，她再好，也休想进我家门，她就是个扫帚星，我养了她这几年已经对得起我兄弟了，再过两年，给她找个人家嫁了完事了，咱家志远绝不能娶她。今日我就索性说个明白，我早已经看好了咱们镇上李屠户家的二闺女翠霞，他们家虽是屠户，可家资不少，翠霞又是个贤惠乖巧的，日后进了我家定然对我儿有所助力，再过个两年，生个娃娃，续了香火，我也就不求其他，含饴弄孙承欢膝下就行了！”

　　姑父听了没有言语，他瞥了一眼傻儿子，想到，若说是能与李屠户家结亲，还是他们家高攀了，之前只是想着若是娶温柔，虽说没有嫁妆，可也不用他们备彩礼，一娶一嫁也就完事了，如今有了更好的选择，也就由不得心猿意马起来。

　　志远听了立马立马焦躁起来，可偏又嘴笨，半天才道：“我不娶别人！”

　　姑母立马啐道：“不孝顺的东西，我告诉你，父母之命，妁之言，婚姻大事没有你说话的份儿，大好日子你最好别惹我和你爹生气。”

　　姑父也跟着给志远使眼色，在一旁劝道：“看把你娘气的，还不赶紧过来赔罪！”

　　志远慢吞吞地挪过去垂着脑袋道歉，姑父劝姑母说：“儿子还小，这事也不着急，以后再说吧，咱们说点开心的，不提这事了。”

　　……

　　温柔对着窗前透过的月光出神，可能是刚刚填饱了肚子，全身的毛孔都舒适地张开了，她突然就不那么困了，思绪漫无目的地飘远。

　　她想起了父亲母亲在时，他们一家团聚在一起的时光，想起了父亲虽然是个舞刀弄棒的糙汉子，可是对母亲和她却很柔和，母亲则是很爱笑，她那个时候总是想不明白，母亲怎么那么爱笑啊！

　　那时，母亲在厨房忙碌，父亲就会在一旁打下手，而她会在院子里开心地上蹿下跳，然后吃着热腾腾的年夜饭，一家人聊至深夜相拥而眠。

　　可是，四年前，父亲因为救人，被仇家报复受了重伤，不治而亡，父亲忧思成疾，半年后也去了，独留下她一人守着已经人去楼空的小院，空看流云落花。

　　姑母一家好心收养了她顺便帮忙处置了她几次留下来的一点田产房屋，寄人篱下的日子并不好过，从两手不沾阳春水的掌上明珠变成洗衣做饭样样俱全的丫头，她适应了三年多。

　　可说到底，温柔心底是感谢的。

　　尤其是，志远哥对她发自真心的好，真的有让她感觉到家人的温暖。

　　可是，她有时候会感觉很迷茫，她的生活难道就是这样了吗？再过一两年，等着找婆家，然后和一个陌生的男子生活在一起，就这样过完一辈子吗？

　　她突然就觉得很不甘心！

　　有很多次，她都听爹看着她感慨：“如果我们小柔是个男儿就好了，我就可以传她一身武功，带她去外面看看更广阔的天地，交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

　　为此，温柔也曾不止一次地想，如果她是个男儿就好了，可惜偏偏身为女子，这世道对女子又何其不公！

　　然而灵光一闪，温柔想，女儿又如何？有半吊子功夫在身，就算身为女儿身，她照样可以做一名女侠，劫富济贫、锄强扶弱、仗剑走天涯！

　　她自己也被这个大胆的念头吓了一跳，可是如果父亲知道，也一定会支持她的！

　　想到这里，她望了望墙上挂着的那禀刀，月光下泛着冷冷的白光，那是父亲留给她的，不用看她也知道刀柄上的纹路，刀身上刻着两个小字“苏南”，那是母亲的名字。

　　三更时分，她起身简单收拾好行李，外面飘起了雪，地上已经攒了厚厚一层，她忍着冷下楼劈了两捆柴，然后跑去厨房里做了几样菜，放在锅里腾着。

　　然后留下一封书信，带着父亲留下的那柄刀出了门。

　　她犹豫着，转身，伏在地上，磕了三个头，感谢姑母一家三年多的养育。

　　温柔仰着头，漫天的雪飘飘洒洒地落下来，落了她一身一脸，冰凉而黏腻，她嘴角微微勾起，呼出一串白气。

　　然后再次转身，决绝地离开，去往未知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