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Chapter.1 ...
-
《献给撒旦的礼物》林德/文
Chapter.1
陈清格再次失眠了，三年前的事情恍如昨日，每每复现于他眼前。
雨幕纷乱的夜，泥土地湿润冰凉，无数人走过，本就称不上平整的地面更是坑坑洼洼。
他趴在地上，意识混沌大脑昏沉，残余的一丝理智如同坚硬石锤不断敲打，让他别彻底昏睡过去。
在这里睡过去是会死的。
哒——
哒——
哒——
极富有节奏的匝地声，象征着来者不同寻常的身份。
这里的人轻易走不出这样的声响，他们总是匆忙无序，赶趟似地做每一件事，以维持最低廉的生活。
富有的人则嫌弃这片土地的陈旧肮脏与不修边幅，称前者为低劣的下等民。他们为自己和“下等民”同住一个星球而感到屈辱，却又不得不这么做。由此，他们总会从其他方面补救，力求彰显自己的高贵与财富。
比如在这样的雨夜，绝不会有任何一位“高贵的人”舍得让自己的皮靴被污泥沾染，他们会选择私人悬浮车——普通车辆轮胎轧过泥泞区域也是为他们所厌恶的。
那恐怕是陈清格做过最大胆的事情，胜过弄砸亲生母亲安排的约会。
他在那位穿着长风衣的大人路过时伸出手，抓握住了对方的脚腕。
皮质柔软，暴露其中坚硬却纤细的骨骼。
漆黑皮靴瞬间被涂上一层深棕。
那位大人停下前行的脚步，转身垂首。
陈清格大脑的晕眩感愈发浓重，他的眼皮艰难睁开，奋力仰起头，却只能看见一道模模糊糊的影子。
看上去将近一米八。
对方沉默不语，陈清格无从判断他或是她现在的想法，但凭空感受到一股冷淡的气息。
本来将要脱口而出的话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只虚张着嘴，唇瓣碰撞几次。
陈清格没想到那人会蹲下来。
那件同样应该非常昂贵的长风衣衣摆落地，被雨水强迫着负距离地亲吻泥泞土地。
更令他神思不属的事情发生了。
那人左手拿着一把纯黑大伞，手臂伸展，伞将他罩住。
那张朦胧的脸朝他靠近，渐渐清晰。
深紫色的眼睛仿佛诱人迷药，引他不由自主地开口。
“求求你，救我……我什么都可以做。”
陈清格本来是不在意自己的脸刚刚碰到泥土染上几分的，他知道他的脸堪比最顶级的红使*。
太招人的美貌如果不与强大的实力或权力相匹配，那就是一把随时可能刺向自己的刀。
就像陈清格尝试反抗，可如果失去眼前的机会，他只有两种下场。
死，或者生不如死。
他甚至是痛恨这样一张脸生在他身上的。
可现在，他不惜以此作为筹码，换取一线生机。
这个地方烂透了，像是充斥着魔鬼的人间地狱。
他无比渴望离开这里。
陈清格最后的意识强撑着等待回应。
“什么都可以？”
略带调笑意味的女声响起。
听着很年轻。
他慌乱点头，大脑一片空白，又迟钝地意识到什么，并被立即肯定。
“这里也可以？”
女人右手蹭着他耳畔滑过，于后颈某处停下。
陈清格耳根一麻，难耐地埋下头，喉间嗓音几不可闻：“……嗯。”
紧接着他就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他躺在一张柔软舒适的大床上。
脑海里只遗留着那双深紫色的眼睛。
穿着崭新的绸质睡衣，浑身的不适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床尾对着一个衣柜，床一侧靠着窗，另一侧对着书桌，书桌与床中间的空隙还有一墙书柜。
房门在斜对角。
陈清格刚好观察完整个房间布局后，房门被从外面推开。
脑袋圆滚滚的机器人一只手推门，一只手稳稳拖着矩形托盘，礼貌地向他点头。
“您好，我叫小圆，是一名家用机器人，今后将作为您的管家，主要负责您的日常起居出行等事宜。”
陈清格见过家用机器人，但与人类相似程度如此之高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机器人打开房间内的灯，缓慢移动到床边，将托盘向前递了递。
“晨起需要先喝一杯水。另外，请问小圆应该怎样称呼您？”
“我叫陈清格。”
陈清格说完，立即拿起玻璃杯一饮而尽。
他嗓音沙哑到像是许久未曾开口。
“陈先生，现在是早上七点十六分。小圆去为您准备早餐，衣柜里有符合您尺码的服装，您换好后可以去左手边的卫生间进行洗漱，整栋房子除了您对面的房间设定有密码，其他您都可以自行进入，随意参看。如果有任何需要，请您下楼，来厨房找小圆。您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的衣服……？”
小圆顿了顿，挂着完美微笑的脸上出现一丝迟疑。
主人没有告诉她这个问题应该怎样回答，她不能擅自作答。
“我知道了，你去吧。”陈清格摆摆手。
小圆确认自己已经初步完成主人吩咐的任务，便离开了陈清格的房间。
陈清格凑到窗边，拉开窗帘，阳光铺洒入室，窗外是他从未见过的平和世界。
阳光一半被白云遮掩，天空是纯净的蓝。
远处高矮楼栋交错，近处全是同样只有两层高的小房子，红砖白墙，说不出的风格，但比母亲带他去的那家明显上档次得多。
陈清格正要去推窗，忽然闻到一股浓烈到有些刺激的香料味，他坐在床上，伸手轻轻碰了下后颈。
没什么感觉，很正常。
他现在仍感到迷茫，不确定那人的意思，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呆坐片刻，陈清格穿上拖鞋，走过去拉开衣柜。
横杆上挂满各式各样的外套或者容易起褶皱的衬衣、长裤，陈清格无意识拧眉，接着拉开旁边的抽屉，每一个都装着叠得齐齐整整的衣物。
陈清格粗略计算，光是这一个衣柜里衣服的数量，就已经超越他之前一家五口人的衣服数量了。
他随手拿出两套衣服换上，关灯开门。
半环形的走廊构造，站在二楼能够俯瞰楼下。
对面的房间门把处有指纹密码锁，深黑的房门显得无情而冷酷。
陈清格左转进入卫生间，即使已有准备，还是被空间大小惊到。只不过他一贯善于收敛情绪，神情变化并不明显。
陈清格简单洗漱后下楼，小圆为他拉开长桌主位之一的椅子。
“请您用餐，接下来我会为您陈述今天的安排。”
久睡后的迟缓理智逐渐复苏，陈清格对醒来后所见的一切感到莫名的恐慌和别扭。
从来没有谁会用“您”来称呼他，虽然仅仅是一名机器人。
这些陡然降临、令人目眩神迷的享受，都让过早了解社会阴暗面的陈清格，无法停止苏醒的理智对交换一切所需付出代价的猜测。
他僵硬地在铺有软垫的椅子上就坐，却没有触碰任何餐具。
“陈先生，如果您对一切有任何不满，我都可以在您吃过早餐后陪同您去购买置办。如果您对一切都很满意，那么我会根据您对未来生活的预想安排计划。鉴于您可能对目前的情况不太了解，我会为您提供一些参考选项，并会在过程中逐一为您进行说明。”
“根据检测报告，您目前身体重度营养不良，急需改善，因此我为您定制了专属食谱。同时，您尚未成年，根据帝国法律，仍旧符合各所学校的招生年限，如果您愿意，我会为您列出所有符合条件的学校供您选择。如果您不希望入学、那么——”小圆短暂的停顿被一直专注听她讲话的陈清格发觉。
“可以。”不论是对方有倾向的暗示，还是陈清格自己的想法，都指向同一个选项。
之前的星球最高只有中学，还是两年制，学费又贵，陈清格的母亲根本不会让他去读。
他全是借废书站的书来读，起初连字都不认识。
那些书多有残缺磨损，知识零散，但对于陈清格异常珍贵。
那时候他从没想过未来有一天，会有一个机器人告诉他，他能够进入学校正经读书。
“那待会我会为您做一个基本知识面测试——请您先用餐。”
“没有别的要说吗？”
“请您先用餐。”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请您先用餐。”
……
来回尝试后，陈清格难得皱眉，小圆却还保持着与最初毫无差异的完美微笑。
长达半分钟的沉默之后，陈清格拿起汤勺，敛下眼睫，不大自然地开始喝粥。
他突然感到庆幸，现在只有一个机器人在旁边。
如果那个人坐在这里看着他，他恐怕根本做不到貌似正常地吃饭。
在陈清格家，吃东西是要靠抢的。
他母亲一共有四个孩子，两女两男，陈清格是最小的那个。
但母亲谁都不爱，只爱她自己。
她赚来的钱全花在自己身上，对他们则是能减则减，陈清格一直都处于弱势地位，无论分化前还是分化后。
即食品拿到手就吃，流食直接一口闷。
比烫伤嗓子更恐怖的是被饿死。
陈清格一开始不懂，直到他饿昏过去，才明白为什么哥哥姐姐每次上桌都像是饿虎扑食，而他也不得不这么做。
现在，他终于能像书里写的那些人物一样，一口一口地细嚼慢咽。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小圆就好像是隐形般，没有任何动静，没有任何催促的意思。
陈清格艰难且愉悦地吃完这份堪称丰盛的早餐，完全没有剩下。
小圆说话算话：“除了必要的学习任务，您还需要了解您现在的身份。”
“什么？”
“您的身份手续还在办理，小圆为您进行简单说明。”
“首先，在明面上，您叫陈清格，林顿集团董事长的远房亲戚，自幼走失，刚被寻回。”
明面上……那就还有另一面不为人知的身份？
“在暗地里，您是幽灵组织的一员，因此除去学业，您还需要完成组织的培训，且必须通过考核。”
“幽灵组织？”
“这部分的说明将由组织派来的引导员为您讲述，不在小圆的解答范围之内。”
这些信息说了都跟没说一样，陈清格听完还是很迷茫，不论是林顿集团还是幽灵组织，都是他一无所知的东西。
“还有吗？”
“暂时没有了，您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陈清格把她忽略掉的问题复述一遍：“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主人带您来的，在您达到她的要求之前，她不会来找你。”
“什么要求？”
“主人说，您到时候就知道了。”
陈清格久久不语，因为他无话可说。
要是他从小在正常的环境里长大，他就会知道自己现在的想法是：谜语人真的很搞心态。
过了会儿，小圆从沙发上拿来一个透明光屏，主动开口打破僵持：“测试题生成好了，您现在做吗？”
陈清格说：“做。”
小圆递给他的时候轻点了一下屏幕，屏幕亮起，投射出一幅画面。
陈清格只需要通过语音、手写、选择等方式输入每道题的答案就可以了，题目旁都有作答方式要求，一目了然。
在他读考前须知时，小圆又说：“小圆先去主人的花园做日常料理，您结束后，如果小圆还没有回来，请到花园来找小圆。”
“我知道了。”
陈清格心生十分离谱的猜测。
这一切都是那个人安排好的，目的是尽量避免他的不适。
可她图什么呢？
他从没听说过养在家里的“情人”还要去读书和训练的。
小圆让陈清格做的这套题，极大冲击着他的认知。
这并不简简单单是一项测试。
每道题目做完后都会直接给出正确答案与原因，并且附带图片或视频对相关他不了解的地方做出具体解释。
庞大繁杂的信息浮现在他眼前。
陈清格像海绵一样努力地接收着，从而去认识这个全新的世界。
他甚至需要痛苦地推翻一些过往的根深蒂固的概念。
比如在帝国的主星逐光之上，公民被划分为三等。
一等公民又称上等民，享有极高社会地位，他们通常是贵族或者拥有庞大资产与人脉的门阀，以及获得帝国特殊表彰的个人。
二等公民享有普通公民权利，也是最常见的公民等级，随便在街道上拦下一个，十有八九都是二等民的一份子。富人街区除外。
三等公民又称下等民，一般来说，罪犯、星际海盗、走私者、毒贩、红使、贫民……包括他们的孩子，一切他所见过的人都属于这个范畴。他所居住的星球上的那些富人，原来也只是和他一样的下等民。
而现在，作为林顿集团董事长的远房亲戚，陈清格至少也是二等公民，与过去彻底绝断。
测试中，他也对林顿集团有了一定了解。与古老财团与世袭贵族不同，林顿集团是横空出世的刺头——一夜之间，众多小企业都冠上了林顿的名号并焕然一新，于不同领域瞬间抢占大片市场份额。
最初几乎被所有财团与贵族联合抵制。
但很快，不断下降的营收与家族莫名死亡的管理成员就令他们焦头烂额。
于是有人率先让步，陆陆续续，大部分都选择让步，剩下的无一不有尤为丰厚的积蓄或是皇家支持、军事背景。
林顿集团得以立足，并顺利拿到一等资格。
陈清格不知不觉沉浸其中，等到做完所有题目，浮空屏显示时间已经超过十一点。
小圆没有回来。
陈清格拿着光屏去找她，结果界面显示分数只有输入密码才能查询。
正门没有把手，陈清格有些无措。
“陈先生，出门在外，请您注意安全。”
他知道这是人工智能，但并没有找到声音是从哪里发出的。
门自动向外打开，刺眼阳光照进，陈清格眯了眯眼。
“陈先生，您结束了。”小圆提着洒水壶，回身微笑着说。
陈清格点头：“结果显示需要密码。”
“您给我就可以了。”小圆放下洒水壶走过来，从他手里接过光屏，输入一长串复杂的数据。
浮空屏被关掉，陈清格不能看见光屏上的内容。
片刻后，小圆将光屏递给他：“您的结果不是那么尽如人意，根据您现在的知识网络，您不适合进入同龄人的学校学习。”
陈清格的心提了起来，这也在那个人的意料之中吧？
小圆：“但是，主人吩咐我务必实现您的所有合理要求。我会为您请一个家教，您能接受一对一的私人教导吗？”
没听错吧？
什么叫务必实现他的所有合理要求？
做完测试，陈清格很清楚，他并未被永久标记，而且已经顺利度过自己的初次发情期了。
那个人什么都没有得到，却反过来给予他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一切。
少年垂下头，苍白的皮肤惊人漂亮，就连发旋都迷人。
然而唯一的观众不懂得欣赏，只能检测到少年似乎心情不妙。
小圆的程序里没有安慰，但主人要求她关注少年的心理健康。
“您可以自己选择家教，资料都已经准备好了。”
没有得到回应。
小圆没有办法，一边给主人发去信息，一边在星网上搜索“如何安慰心情不好的小主人”。
主人说先生享有除她以外的最高权限，那不就是小主人吗？
可搜索出的词条都非常奇怪。
[穿一些特♀殊♂服饰，弄点道具配合使用]
[不小心惹怒对象怎么办？他平时比较喜欢主仆play，我昨晚心情不好没有配合]
[各色菜式应有尽有，皇家餐厅给您至高无上的享受，最难预订的约会地点]
小圆看不太懂，但她准备照做。
发给皇家餐厅的信息还没输入完成，主人的回信就已经到了。
雅：[把我的资料也放进去，让他选]
小圆：……
主人不是走之前才说自己有事要忙，短时间都回不来吗？万一被选中了怎么办？
小圆不理解，但小圆无条件服从主人。
小圆在光屏上点两下：“请您选择。”
陈清格触碰光屏，他好像没有别的选择，无论那天到来是早是晚，他都只能被动接受。
不如抓紧剩下的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
清一色的男性。
每一个都样貌出挑，成绩优秀，在校期间多次获奖，挑不出一丝一毫的差错。
但陈清格毫无停顿地划过，直至最后一个。
他注视着那副眼镜之后的深紫。
目光缓缓下移。
屠雅，莱恩学院九年级生，17岁，已被帝国第一军校招收登记为星历2631届新生。
十七岁……
除去眼睛，她们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哪怕陈清格当时并未看见那个人的全部样貌，从气质上这两人就有着天差地别。
前者高贵绝艳，后者不过尔尔。
但基于这双眼睛，陈清格问：“为什么只有她一个女生？”
小圆回答：“本来是没有女性的，但屠氏科技与林顿集团交恶，屠雅小姐作为屠氏并不承认的私生女，许多屠氏的对头都会接到她投递的简历。”
为了使其更加真实合理，小圆在最后加上一句：“她很缺钱。”
陈清格：……
“那就她吧。”
“您不做个备选吗？”小圆提议，“如果她已经有其他工作安排，可能时间上没有那么自由，而您需要一份严谨规律的作息表。”
陈清格想了想，将显示界面改为略缩图模式，随手点了一个。
反正都不认识，既然让他选，那来谁都可以。
小圆：“好的，我去为您安排。请问您中午想吃什么？午餐后是否需要休息，如果不需要，我带您去挑选您自己的光脑。”
陈清格微怔。
原来，这个不是他的吗？
小圆抽走光屏：“这是小圆的光脑，主人送给小圆的。”
陈清格：………………
看来一个机器人都比他活得像人。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Chapter.1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