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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二十一、幻境(三合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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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家村民风淳朴,家家户户都是相互认识的,邻里关系有多融洽,看祝小涟一路走来应的招呼声就知道了。
祝小涟家住在村子中间位置,不大不小的院子,里面是菜地,外面是稻田。用茅草和木头搭成的屋子颇有古风,厨房是独立一间,房顶的烟囱正往外冒着白烟。
醺玄几人推门而入时,祝小涟的哥哥祝材刚好端着饭走出厨房,看见他们还愣了一下。
“哥,我回来了!”
祝小涟飞扑过去,将果篮交给哥哥,又说了路上遇到醺玄他们的事。
祝材果然没有在意他们的突然到访,把米饭放到菜地旁边的方形木桌上,顺势在围裙上擦擦手。
“二位先生先坐,我去厨房端菜,等会儿一起吃饭。”
在自己家里,他倒没有之前那样的警惕了,态度随意且热情。说完话,他转身嘱咐祝小涟打水洗手,然后往厨房走去。
水井离桌子不远,祝小涟轻车熟路地打上一盆清水,仔仔细细洗掉手上的污垢,又招呼醺玄他们过来一起洗。
醺玄瞅了瞅云淙的脸色,确认没有异样,才跳出白云梦的怀抱,小跑上前。
井水清澈,在木盆里荡漾着涟漪,倒映蓝天白云。
醺玄伸出爪爪碰了一下,水里的云被打碎了,沁凉。
祝家的午饭还算丰盛,许是因为有客人上门,祝材又重新生火,多炒了一盘蒜苗腊肉和清炒小白菜。
饭菜新鲜出锅,热气腾腾。祝材的手艺不错,每道菜看上去都色香俱全,就是不知道味道如何。
“萱萱,来。”
白云梦将醺玄抱到腿上,余光一斜云淙,这人似乎全然不知客气为何物,已经端起碗,伸筷子夹腊肉去了。
醺玄用爪子轻挠他的衣服——蒜苗腊肉能吃。
白云梦点头。
不多时,云淙继续夹菜,清炒小白菜和土豆排骨都伸了筷子。
这两道也能吃。
再过一会儿……
云淙来者不拒,将桌上几道菜都尝了个遍。
白云梦皱皱眉,以眼神询问醺玄:这家伙可信吗?
醺玄以眼神回:他能看出幻境里各种生物的异常,咱们只能信他。
白云梦还是有些犹豫。
正当一猫一人眉来眼去时,祝材注意到白云梦一筷未动,奇怪地问:“白先生怎么不吃?是菜色不合胃口吗?”
“不是。”突然被提问,白云梦反应很快,淡定地夹起一块离自己最近的土豆烧排骨,“我觉得每道菜都很香,所以不知该从哪道先吃比较好。”
云淙轻笑道:“迟疑可会错失良机。你若再不吃,我们就要吃完了。”
“是啊是啊!”
祝小涟连连点头,夹起两片腊肉喂到醺玄嘴巴:“来,尝尝这个。腊肉是我和我哥一起晒的,特别香,你肯定喜欢!”
醺玄眨了眨金瞳,张开嘴,啊呜一口吃掉腊肉。
口感稍硬,油润微甜,非常有嚼劲,和蒜苗炒过又多了点别样的香气。
醺玄在心里平静地点评,等吃完这两片腊肉,便挠挠白云梦的手,指着蒜苗腊肉示意他还要。
祝小涟高兴地说道:“看吧!我就知道你会喜欢!”
白云梦贴到他耳边问:“好吃?”
醺玄点点头,张开脚趾,努力抻长大拇指。
云淙瞧着他们,摇头浅笑。
哎呀,忽然有些想家里的小狸奴们了。
一顿午饭吃到后面,别说醺玄,就是白云梦也被瓦解了心理防线,开始大快朵颐。
为了争抢最后一块排骨,白云梦跟云淙甚至用筷子当武器,在盘子里闪转腾挪你争我抢,兵法都快搞出来了。
还是醺玄看不过眼,一人一边按住这俩的手,再以闪电般的速度将排骨叼走,跳上屋顶。
云淙险些被他的骚操作闪了腰。
他站在屋檐下,仰头去看醺玄,心宽体壮的玄猫那一身油光水滑的皮毛在阳光下泛着金红色,金瞳明亮,神气极了。
他气道:“你这小猫……你这大猫真是狡猾!”
白云梦就更直接,叉着腰大声说:“你有本事抢排骨,你有本事下来啊!”
醺玄白他一眼,原地趴下啃排骨,尾巴尖垂落檐外,钓鱼似的一勾一勾,说不出的惬意和得意。
祝材收拾着碗筷,见他们仨闹得开心,自己也忍不住笑。
祝小涟蹲在井边,撩起井水冲洗桃子,剥了皮切成小块,盛在盘里。
她喜欢醺玄,总是抬头看他。那只强壮又懒散的大猫猫趴在自家屋顶,给她一种没来由的安全感。
“要是喜欢我哥做的菜,两位先生——还有萱萱,不妨留下住一晚吧。”祝小涟提议道,她捧着果盘走到屋檐下,用竹签穿了桃肉,踮脚去喂醺玄。
醺玄本来晒太阳晒得发懒,见状,很给面子地低头吃了一块。
半生不熟的毛桃脆嫩爽口,并不很甜,但是汁水丰盈。
他咂咂嘴,又伸头讨了一块。
云淙并不是真气醺玄抢自己排骨,抖抖衣摆坐在门前的台阶上,看着祝小涟微微地笑:“不会太打扰吗?”
祝小涟的脸又红了,侧过身,不好意思地点头。
白云梦看不过去,弯腰敲敲云淙的膝盖:“诶,停止发散你的魅力。”
云淙一脸无辜:“这难道是我能控制的吗?”
白云梦斜睨他。
“……”
云淙一摊手:“好吧,我尽力。”
房顶上,醺玄抬起后腿抓抓耳朵,翻了个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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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俩缺心眼的,有当着人姑娘的面说这种话的吗?
对了,根据考古研究表明,云淙一生无妻无子,也没有什么红颜知己,只有个少年时无疾而终的初恋。
得,活该他单身。
午后,祝材出门守田。他要盯着稻田情况及时灌溉,以免田里的水被晒干。
由于左右都有人家,而且大路小路上人来人往,他倒也可以放心把妹子和俩大男人放在家,走之前还嘱咐祝小涟给菜地除草。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醺玄轻轻巧巧地跳下屋顶,踱步至菜地旁趴卧,揣起爪子眯眼吹风,听白云梦套祝小涟的话。
云淙坐在醺玄身旁,手里拿着几根稻草不知在编什么,脸上全是温柔。
白云梦举着锄头除草,动作又快又稳。
他故作好奇地问:“祝姑娘,你们村子一直都维持着这样与世隔绝的状况吗?”
“是啊。”祝小涟点头,“这儿地方大,土地肥沃,只要认真耕作,人人都能吃上饱饭。而且人那么多,一点儿也不冷清,不比外面差。”
外面?
醺玄耳朵一动,捕捉到关键词。
外面是哪里?是村庄之外的人类聚居地?还是幻境之外?
白云梦不知是否有发现这一点,表情平淡:“那你们这里外来人多吗?”
祝小涟心无城府,回答得也坦荡:“不是很多,但有时候会扎堆来好些个,有时候一两年都不会有人来。”
白云梦歪头:“每回有人到访,你们都会这样热情地招待?”
“若是好人,我们自然热情招待。”祝小涟皱皱鼻子,像是想起不快的事,“之前也有恶人误入过我们祝家村,被我哥哥和几个叔叔联手赶跑了。”
闻言,醺玄来了精神,白云梦也眼睛一亮,手上一用力,两株根系繁茂的杂草就被他连根拔起:
“详细说说!”
祝小涟大约也是闷得很了,难得遇到说得上话的人,打开话匣子便说起了往事。
原来,在醺玄他们到来的半年前,祝家村来了两位老人家,须发皆白,面容慈和,穿着道袍一身仙风道骨,进村后只讨了两杯茶,就在村口摆上棋盘,下了一整天的棋。
白云梦下意识摸了摸怀里的棋谱:“他们有什么问题吗?”
“有啊!”祝小涟有些激动,“我哥说他们身上有很重的血腥气和戾气,别看外表这样人畜无害,实际上可能做过很多坏事,杀过许多人!”
醺玄皱了皱眉,同样想起了穿越之前白云梦得到的那围棋三件套。
进入幻境后,留在他身边的只有棋谱,棋盘和棋子会不会就在那两位老者手里?
云淙编着手里刚有个轮廓的东西,随口问道:“你们没问人家,就把人家赶走了吗?”
“问了的,只是他们没说实话,我们不好断定,就请他们在村里先住一晚。”祝小涟的脸颊微微涨红,气的,“那天晚上他们住在我家,睡的是我哥哥的房间。当时夜深了,天又冷,哥哥便让我给他们烧热水,喝了好暖暖身。”
“我送热水过去时,在门外恰好听到他们的谈话,说的是他们身上那副围棋的来历。”
重点来了!
醺玄一骨碌坐起身,白云梦也挺直了腰板。
祝小涟用手挡在脸边,小声地说:“那副围棋其实并不是他们的东西,而是他们从一个樵夫家里偷的。偷盗过程中不小心被起夜的樵夫发现,于是他们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抄起柴刀砍了樵夫脖子,把人杀了!”
“……”
白云梦手一抖。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忽然觉得脖子隐隐作痛。
樵夫,围棋。
倒也不用弄得这么巧吧?
“后来呢?”云淙眼皮子动了动,“他们有说为什么要偷那副围棋吗?”
“没有。”祝小涟摇头,对于这件事,她有同样的困惑,“他们之后提起了年轻时好几次杀人越货的事,一次杀了一家老小五口人,一次放火烧了一对相依为命母女,还有一次装神棍,骗得一个村子人心惶惶,溺死了好几个被他们假批为灾命的孩子,都是为了一副围棋。”
“他们还说,如果这次这副又是假货,那他们就只能带着遗憾进棺材了。”
“呵。”
醺玄和白云梦不约而同地冷笑,有点遗憾当时自己没在场。
要不然,他们一定当场把这两个畜生埋了当花肥。
棺材?他们也配睡棺材?打棺材的木头听了都要连夜烂在树根儿上!
云淙却眯了眯眼,若有所思。
……
云淙用干草编了一只缀着青梅的小巧花篮,青梅栩栩如生,花篮精致可爱,送给祝小涟当做蹭饭回礼。
祝小涟高兴坏了,抱着青梅花篮原地蹦跶两下,又在醺玄和白云梦促狭的注视中捂着脸跑回房间。
醺玄揣着爪子,仰面问:“你挺会哄小姑娘开心的,怎么一生未娶啊?”
“嗯?一生未娶?”云淙转过头,五根手指攒在他头顶挠了挠,“怎么说?”
糟糕!说漏嘴了!
醺玄抿紧嘴唇,耳朵紧张地压低,一本正经地转移话题:“诶,你之前遇见的那两个老人,会不会就是祝姑娘口中的恶棍?”
云淙眉眼含笑,并不戳破他的小心思:“不无可能。那二人身上一股血墨浊臭味,纵然不是,料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白云梦坐到醺玄身边,也开始揣手:“你先前说见到他们的时候,他们正在下棋,有没有看清他们用的棋盘棋子是什么模样?”
云淙托着下巴回忆:“似乎都是寻常模样,和普通棋具并无差别……等等。”
说着,他像意识到什么,狐疑地来回打量醺玄与白云梦,随即脸色一厉,指着白云梦的鼻子问:“你们好像也很在意那两人手中的棋具……妖孽!你不会和他们有相同的目的吧?”
醺玄:“……?”
不管别的什么总之先大受震撼.jpg
“……”
差点被戳到鼻子,白云梦往旁边退开,磨了磨牙:“我和萱萱是一伙的,你怎么光怀疑我不怀疑他?”
刚说完,他就感觉一道死亡凝视锁定了自己。
不用看也知道是醺玄在瞪他。
云淙冷笑道:“猫怎会行恶?猫猫是天底下最完美的生灵,即便他有错,那也是被你带坏、被你逼迫!妖孽快说!你到底有何企图?!”
“……”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白云梦被他的双标整岔了气,伸手去脱脚上的草鞋:
“既然你诚心诚意地发问,那我就大发慈悲地回答你。”白云梦举起草鞋,“我的目的就是在你脸上印两个鞋印——你别跑!给我站住!”
云淙掉头就跑,白云梦紧追其后。
两人绕着院子开始跑圈,边跑边互相扔垃圾话,场面之精彩,让醺玄直想在他们脸上起立鼓掌。
听说愚蠢会传染,他还是出去走走,免得被这俩憨憨熏坏智商。
醺玄起身抖抖毛,从菜地上方一跃而过,轻巧落在院子门口,踱步出去。
“去哪儿?”
白云梦追打云淙时不忘抽空问道。
“遛弯。”
扔下高贵冷艳的两个字,醺玄在门口一绕,便不见了踪影。
祝家村很大,大在田地广阔,农田之间阡陌纵横,醺玄全速跑了好一会儿才沿着直路跑到尽头,跑出村子。
但离开村子后就只剩一条下山的路,他站在路口往下看,云雾翻涌,犹如浪潮。
所以说,这么大一片区域……居然是在半山腰?!
醺玄扭头望向来处,几乎望不到底的阔大土地让他不知该说什么好。
“棋盘和棋子都已聚齐,就差那本传说中的棋谱了。”
这时,道路斜上方的树冠后方传出了人声,是一把苍老嗓音,透着浓浓的欣喜。
什么人?
醺玄转动耳朵,循声跳到树枝上,伸爪扒开密密的枝叶,有光从缝隙里溢出,照亮视野。
原来在这片浓绿的荫蔽背后,竟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平台。平台中间有几块天然的突起,最高的那块也最大,形如石桌。余下几块分散于周遭,像一张张凳子。
其中两张相对的凳子上,便坐着两名老者。鹤发童颜,身披道袍,言谈举止一派道骨仙风,蔚然有高人之风。
看到他们,醺玄瞳孔骤缩!
这两人的模样跟云淙和祝小涟的描述几乎一模一样,不必问也知道,他们就是那两个外表超然,实则恶贯满盈的恶徒!
醺玄一下攥紧了拳头,绷着脸,眼里跳跃着怒火。
想给他们两拳!
“若是再得棋谱,集齐棋具,咱们便能从这儿出去了。”青袍老者抚着胡须,慢悠悠地说道,“子叙啊,下一程你认为该去哪里好?”
白袍老人摇摇头,把棋盘搬上石桌,又从袖子里取出六枚棋子,逐一排在棋盘上。
他浑浊的眼珠左右转动,半晌,才语气冷硬地开口:“留在祝家村。棋盘、棋子和棋谱三者会相互吸引。我们只需留着这两样东西守株待兔,等再有外来人进入祝家村,便一个个排查。”
听到这里,醺玄忽的一愣,马上又反应过来,自己似乎知道他们寻找棋具和棋谱的原因了。
按照青袍老者的说法,他们想要找齐三样棋具是为了从幻境中出去,为此不惜杀害众多无辜之人,说明他们知道这里是幻境,认为幻境中的一切都是虚无,因而下手狠辣,没有丝毫心理负担。
但之前云淙又说他们身上有血墨味,表示他们和之前那头死去的野兽、山林里的蛇虫鼠蚁一样是幻境的原住民。
为什么两边的认知会出现如此巨大的冲突?
醺玄低着头,隐隐感觉自己的思维走入了误区。
对了!
脑海中仿佛有一道电光闪过,醺玄恍然惊觉自己一直误会了一件事。
他默认出现在幻境里一切人事物都是幻境原住民,无论是祝家村村民亦或带有血墨气息的生灵。
但如果,后者其实是入侵者呢?
甚至于祝家村的村民也有可能是入侵者,因为云淙的画里同样没有他们的存在。
醺玄想到这里,急于回去找云淙再确认一下猜测,不料转身时不小心碰到树枝,发出了点动静。
那青袍老者顿时横眉竖目,厉喝一声:“谁在那里!”
不等醺玄反应,白袍老人速度更快,直接掀开他所在位置的荫蔽,冷不防和他四目相对。
“玄猫?”
两人同时愣了愣,似乎没料到会在这儿看到猫,还是一只玄猫。
醺玄则马上回神,趁他们怔愣时跳下枝头,飞快朝来路跑去。
“别放过他!”
远远的,他听见青袍老者恶毒的话语:
“玄猫天生玄异,只怕会给我们的计划带来变数!”
这死老头,防人也就罢了,连只猫都不放过?
醺玄面无表情地吐槽,忽然背上劲风一扫,他能感觉到有极锐利的东西朝他劈来。
醺玄就地一滚,避过斩落的寒意顺势回身,就看到白袍老人健步如飞地追了上来,手上提着把不知从哪儿摸出来的长剑,吹毛断发,锐利无比。
眯了眯眼,醺玄压低了身体,毛发微微炸开,喉间溢出威胁的低吼。
“呵,这畜生倒是灵巧。”
白袍老人冷笑一声,忽然朝前迈步,弓身平斩,最平实的剑式带起凛冽的杀气,犹如山海将倾,天地倒悬,携风带雨而来。
这份剧烈的压迫感,根本不是普通老人能有。换个心性脆弱的人来,恐怕要被这一剑中携带的气势吓破胆子,怔怔地任他劈砍。
醺玄却根本不受影响,老人的剑快,他的速度更快,立身跳起,脚尖轻盈地一点刃面,借力直扑白袍老人的面门,一爪子蹬上他的脸。
醺玄的力气何其之大,全力一脚,甚至能给寻常人做个开颅手术。
但白袍老人的头部却只发出了一声骨头错位的轻响,然后整个人被余力冲击得倒飞出去。
轻巧落地,醺玄看了看捂着头隐忍痛楚试图再爬起来的白袍老人,他头上没有伤,没有流血,只有被他爪子抓到的地方裂开纸张缺口似的痕迹,渗出一缕黑红色的液体,腥臭难闻。
跟山上那头野兽融化后留下的液体一样。
醺玄嫌弃地屏住呼吸,没有上前补刀,而是转身飞跑回祝家村。
片刻后,青袍老者赶了过来,见老友受伤,忙上前将人扶起。
“怎么回事?那只玄猫呢?”
“跑了。”白袍老人咬着牙说,“那畜生不怕我的剑势和杀气,躲开我的剑后还敢反击我。你说得对,玄猫这种东西的确天生玄异,上回我们便是栽在玄猫身上,这回可不能重蹈覆辙!”
青袍老者沉着脸点头:“那猫往什么方向跑了?”
“……祝家村。”白袍老人说,“那地方比玄猫更诡异,村里的人不老不死,寻常武器杀不了他们。我们之前被赶过一次,这回得悄悄进去。”
青袍老者应了一声,却不知怎么,心里隐隐有股不安。
他们原本是人,进入幻境后却成了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那只猫,真的只是猫吗?
另一边,醺玄跑回祝家村,像颗炮.弹似的冲进院子,一时没刹住车,直接撞到了白云梦腿上。
“哎哟!”
白云梦被撞得一个趔趄,醺玄也往后退了几步。
他揉揉生疼的腿,疑惑道:“萱萱,你火急火燎的这是怎么了?背后有人追着你砍啊?”
白云梦只是随口贫一下,没想到醺玄居然点头了:“啊。”
他怔了怔:“啊?”
“怎么了?”
云淙从水井边抬头,他刚洗了个桃子,边问边咬了一口。
“有人要杀我,因为我听到了他们的谈话。”醺玄左右看看,确认祝小涟不在,才开口说道,“他们就是你和祝姑娘都提过的那两名老人。”
白云梦挑挑眉,云淙也停下吃桃。
两人和醺玄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扬起嘴角,笑得意味深长。
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反派作死作到同样想宰了他们的正道栋梁头上了。
……
菜地旁,醺玄三人围坐成一圈,开始商量对策。
醺玄将方才听到的对话和自己的推测一一说出,说到带有血墨气息的事物,以及祝家村都有可能不是幻境原住民时,特意去观察云淙的表情,发现他也有些诧异,不像知情的样子。
察觉他的目光,云淙笑了笑,手指头轻戳他的猫脑袋,戳出个圆坑:“怎么,你以为我会知道这事?”
“毕竟画是你作的。”白云梦拍开他不安分的爪子,“血墨是什么,你当真没有任何猜测?”
血墨的味道确实难闻,可他先前表现出的厌恶,却不仅仅是对刺鼻气味的嫌弃那么简单。
“你们这样问……”云淙凝眉,似乎很苦恼,“我也答不上来。”
醺玄和白云梦盯着他。
他无辜而又坦荡地回望。
三人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儿,终于还是醺玄先忍不住,别开眼神。
“算了。”白云梦挫败地挠头,“暂时不管那是什么,咱们得想办法把那两个老人逮住。他们既然知道收集棋具是离开幻境的办法,一定还知道更多信息,我们必须抓住他们。”
“这倒是句人话。”云淙笑眯眯地损他一句。
白云梦的回敬是一枚白眼。
懒得理会这两人的惯性相杀,醺玄弯起爪子托住下巴,认真出主意:“他们一次杀我不成,估计还会再找过来。这样吧,你们布陷阱,我来当诱饵,先对付那个用剑的白袍老人。”
这个计策说不上技术含量多高,优势在于双方之间有信息差,对方不知道醺玄不是普通的猫,身后还有帮手。
白云梦点点头,又问:“你说那个白袍老人剑术很高,可我不会武功——大诗人,你会吗?”
“我是文人。”云淙摩挲着下巴,笑了笑:“文人嘛,当然是文武双全的。”
醺玄一咧嘴,正想吐槽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就想起他是梁朝文人。
梁朝文学兴盛,武德充沛,不仅朝堂文武平衡,在民间,文人尚武、武人习文也是常态。书生们往往佩剑游学,游侠的包袱里也总放着几卷书,文安邦土、武定乾坤,就是这个时代的人最大的人生理想。
所以云淙还真的是文武双全。
白云梦当机立断道:“那对付白袍老人的事就全靠你了。”
云淙回以云淡风轻的一笑:“当然。”
三人商谈得起劲,却不知道他们交谈的内容都被隔着房间里的祝小涟听了去。
“又是那两个人……”
倚在窗边,祝小涟面露厌恶之色。
是夜,吃过晚饭后,祝材去田里守水,祝小涟则在客厅里借烛光缝补衣物。
白云梦以饭后消食为理由,趁着天还未全黑,和云淙一起走到祝家村村口,各自寻了个地方躲起来。
醺玄则蹲坐在今天走过的出村道路中间,确保那两个老人一出来就能看到自己。
最后一寸余晖被夜色吞没,醺玄几乎完全隐身在黑暗里,只有一双灼亮的金瞳能够彰显他的存在,像两盏飘浮的灯笼。
白云梦从石头后方探出双眼睛,有轻度近视的他只能看见醺玄模糊的身体轮廓和那双眼睛,明明描述起来是挺吓人的场景,他却只感觉有趣和安心。
黑猫真是一种奇特的生物。
少顷,一股怪风吹动前方的绿荫,夜幕下的沙沙轻响听来尤为怪异,好像啮齿动物的尖牙啃过木头发出的摩擦声。
醺玄后颈的寒毛一下就竖起来了,爪子弹出肉垫,在地上留下深深抓痕。
下一秒,有剑锋撩起寒意,直冲他的脖颈劈去。
醺玄不慌不忙,原地矮身躲过,极强的夜视能力和动态视力让他在回身的瞬间就捕捉到那道白影,随即弹身跳跃,直接踹向那人微屈的膝盖,踢出一声骨头错位的脆响。
白袍老人偷袭不成却也不退,忍痛就势屈膝,往前迈步,长剑再度横扫向停在半空无处借力的醺玄,势大力沉。
这时,一根枯枝从旁边探出,时机卡得刚好又足够出人意料,四两拨千斤般的勾住剑刃,发力一甩,长剑便从老人手中脱出,插.进草地。
“别动。”
白袍老人还想倾身取剑,那根树枝就抽上了他的腰腹,巧劲化为巨力,顿时将他击退好几米,背部抵上白云梦藏身的石头。
与此同时,一声轻描淡写的提醒钻进他耳里。
老人弓起身,痛得面容扭曲。他勉强提力,目光沿树枝向上,去看逼退自己的人,迎上云淙淡然的凤目时,整个人不禁抖了一下。
另一边,那不通武艺的青袍老者摸到了白云梦身后,想要偷袭挟持他。
却没想到白云梦格外机警,一听见脚步声就立马转身,抢先一步拧住他的手臂,将他转了个半圈后狠狠按在石头上。
“哎哟!哎哟!……年轻人,你动作轻一点,我这把老骨头都要被你撞散架了!”
青袍老者哀哀叫痛,语气情真意切,装可怜装得十分到位。
可白云梦根本不吃这套,歪头打量他,带着一点猫捉老鼠的戏谑。
“早猜到你们会提前埋伏。”
醺玄尾巴一卷,端正地坐下,一双滚圆金瞳在夜色里熠熠生辉,仿佛可以看破所有邪祟恶念。
“说吧,你们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幻境里?”
白袍老人不说话,只是死死盯着云淙。
云淙用树枝卡着他的脖子,打了个哈欠,看似放松,其实手上力道一丝不弱。
青袍老者诧异地看了醺玄好一会儿,大概是惊讶于猫会说话,过了片刻又去看看老友,叹了口气:“我叫荀白,他是徐子叙,我们也是……误入幻境。”
他话音未落,就听见那只玄猫冷冰冰地戳穿:“撒谎。”
醺玄一边说,一边抬起尾巴狠拍地面,地上顿时裂开蛛网般的裂痕。
“老爷子,你当我们是三岁小孩?”白云梦加重力道,拧得荀白又是一通咿咿呀呀的叫唤,“误入幻境的人怎么知道出去的方法?而且……你们真的是人吗?”
荀白拧着脸嘴硬道:“我们……我们是进入幻境后,好不容易找到的办法!”
“哦?”白云梦笑眯眯地问:“在哪儿找的?”
荀白咽了咽口水:“在……祝家村!不过那些村民不知道这是出去的办法,他们其实……对了!祝家村的人是鬼怪!他们不老不死,被伤及要害也一点事都没有!我们都是从外面进来的,是同伴……哎哟!”
这次没等他把话说完,白云梦就卸了他的胳膊,动作干净利落到不像在和平年代长大的人,甚至有几分军旅出来的味道。
醺玄讶异地看了他一眼。
“祝家村的人有古怪,这事儿还用你告诉我们?”白云梦并没发觉自己当下举动的异常,冷笑道:“他们也许不是人,你俩却绝对是鬼,心怀鬼胎的鬼!”
在不清楚醺玄身份的情况下,他们连一只听到自己交谈的猫都不放过,可见他们要干的绝对是见不得人的事。
说他们心怀鬼胎,不算冤枉。
“你们……”荀白的脸皱得像千年的老树皮,“就不怕祝家村那群恶鬼……杀了你们剖心挖肝吗?”
云淙垂下眼皮,看着始终一言不发的徐子叙。
他咬紧牙关,沉默且杀气腾腾。
“祝家村的人是不是恶鬼,问问就知道了。”醺玄冷眼打量两人的表情,站起身,不紧不慢地说,“有话直问与有话直说,是对抗构陷和误会最好的方式。”
荀白的脸皮抽动一下,仿佛被戳中痛处,面色惨白惨白。
这时,醺玄抖了抖三角状的尖耳,又看向不远处,路旁的桃树后垂着一道阴影,长而苗条。
“你说是吗?”他问,“祝姑娘。”
微风卷过草地,草叶婆娑。
祝小涟从树后慢慢走出来,鬓上的花朵变成了一簇十字小花,微微泛着石质化的光。
她的肤色正在向岩石般的灰白转化,似乎很快就要从人变回石雕。
她不好意思地低头,说:“对不起。之前没有告诉你们祝家村民的真实身份,是怕吓到你们,毕竟我们……确实不是人。”
醺玄的尾巴在身后扫了扫,白云梦点点头,谁也不意外。
云淙懒懒道:“不是人,但也并非恶鬼——至少比这两个披着人皮的不明东西好得多。”
祝小涟眼睛亮了亮:“你们真不怕?”
“当然不怕。”白云梦笑道,“大诗人不在意,这只猫二十斤重量十九斤胆子。至于我,我家老头子是个道士,一天天净招鬼怪,我都看习惯了。”
醺玄瞪他一眼,尾尖拍了拍地:“祝姑娘,方便告诉我们祝家村的来历,以及你们对这方世界的了解吗?”
祝小涟低头打量身体的变化,点头道:“嗯,我还有些时间,应该足够撑到把话说完。”
少顷,两个老头子被井绳捆上,醺玄四人围着他们坐下,聊起了正事。
原来,幻境里所有生灵都不是这里的原住民,而是因为各种原因从外界被吸进来的。
祝家村人不是人,原是泰山脚下的一片顽石,不知为何受人点化,放入了这处幻境里。
顽石得了精魄,又因善意而生,所以个个淳朴善良,即使不需要,也学着人类耕种养殖,建立村落,创造了一个世外桃源。
后来他们发现,幻境中时不时就会有外人闯入,有的是故意寻来,有的是误闯。
祝家村人对人类怀抱善心,常常将他们引到村子里好生招待。不出几日,这些人就会被一股无形力量送出幻境,回到他们的世界去。
如此周而复始,往来反复,时时如此。
故事的转折发生在荀白和徐子叙进入幻境之后。
“那些讨厌的蛇虫野兽都是随他们进入幻境的,身上一股臭味,杀又杀不完,留着又恶心,我们只能将它们赶到林子里去,隔一段时间再去清理。”
祝小涟皱皱鼻子,毫不掩饰对这两名老人的厌恶:“他们刚进来的时候,就是我和哥哥招待的。我们对他们客气礼貌,把家里最好的酒肉拿出来招待,他们却想杀了我们全村!要不是我无意中听到他们交谈,说起进来前杀过人的事,有所防备,那天晚上我哥哥肯定会被他们砍碎,那就真的没命了!”
说着,她怒视两人,气得鼓起脸。
荀白自知理亏,垂头不语。
徐子叙看了看他,终于开口:“我们只是想出去。”
“那你们是怎么进来的?”醺玄故意伸爪子去戳他肚子上的伤口,“因为你们一直在找的那副棋具和棋谱?”
徐子叙:“……”
荀白叹了口气,松口道:“棋具之事,是我们鬼迷心窍。当时江湖上都传棋谱、棋盘和棋子齐聚,可以拼出一副藏宝图,助我们找到玄朝张相的墓,所以我们才会如此不择手段。哪想到集齐之后,我们竟掉入了这个幻境,一直受困于此,这三样物品也分散丢失了。”
他顿了顿,接着说:“我们猜测,如果再次集齐它们,或许就能从幻境出去,这才在幻境中寻找起来。当时袭击你和你哥哥,也是因为……”
荀白偷看了祝小涟一眼:“因为你们手上有棋盘和棋子。”
对于这个解释,祝小涟的反应简单明了:“呸!”
白云梦正想接着问他们对幻境还有多少了解,就听到旁边响起爪子抓地的声音。
他回过头,发现醺玄四只爪子都抠进了地里。
他冷冷瞪着荀白,问:“你们为什么要找张相的墓?”
荀白张了张嘴,被他眼中杀气所摄,一时竟不敢开口。
云淙笑了一下,替他答道:“张相乃玄朝最负盛名的修士,传闻——他的墓里藏着一枚能令人返老还童,寿数延长数百年、甚至上千年的不老丹。”
醺玄:“……”
“还有许多价值连城的陪葬品。”徐子叙用沙哑的嗓音补充道,他用挑衅的眼神看着云淙,冷笑:“为了这些东西,杀个把人对我们而言不算什么。”
云淙:“……”
这一猫一人身上的杀气都在飙升,吓得祝小涟和荀白都缩了缩肩膀。
白云梦有些头大:“那什么,你们先冷静冷静……”
“没有。”
醺玄冷不防开口,打断了他。
“没有什么?”
白云梦一愣,另外几人也看向他,目光最凌厉的当属徐子叙和荀白。
“没有价值连城的陪葬品,更没有什么不老丹,他连墓都没有。”醺玄松开攥紧的爪子,不知想到什么,锐利的眼神软化下来,变得空茫无依,“他是火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