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名为爱丽丝》寒月卿

42、血之海

　　莉莉丝不紧不慢的走到我对面的位置坐下，芙蕾雅震惊到说不出话来，我转了下椅子朝向她打招呼，
　　“嗨，莉莉丝，你还好吗？”
　　“还不坏，倒是你，看起来好像有点糟糕。”
　　莉莉丝平静的微笑着，深邃的眼眸如同一滩死水，仿佛不会再有任何事可以使她的内心出现波动；我开始明白达芙妮信里的意思了，以往那个呆头呆脑、天真无邪的莉莉丝，不复存在了。
　　明明是熟悉的朋友，此刻却让我感到如此陌生，人鱼凄凉的歌声忽远忽近，我真切感受到悲哀从心底生出，我强撑着微笑，
　　“确实糟透了，我的家被摧毁了，我的总管背叛了我，我的医生受了重伤，我的爱人成了魔女，我的好友渐行渐远，好不容易才有了一个家，却再一次支离破碎，唯一剩下的，只有一个小小的女仆，真是窝囊的人生，对么？”
　　“的确如此，如果是放在一万年前，我做梦的不敢想象，你居然会渴望家庭，渴望被爱，那时候你还不叫爱丽丝，而是叫米迦勒。”
　　莉莉丝语气温和，略有一些怀念与欣慰，类似医生和子爵一样，似乎她也孤独地守候了漫长的岁月，此刻成熟典雅的姿态像极了拉米亚的神像，以至于芙蕾雅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我伸了伸懒腰摘下面具，
　　“对你来说，现在我是爱丽丝，还是米迦勒？你觉得哪个更好？”
　　在听到这个问题后，莉莉丝居然认真的思考了下，
　　“你不该这么问，很显然，你是爱丽丝，是我喜欢的那个老朋友，爱丽丝。”
　　我揉了下发酸的鼻子，高兴得有点想哭，我就是我自己，不是其他什么人；他们都认定我是似神者，是强大的天使长米迦勒，可只有我自己清楚，我什么也不是，我只是个可悲可笑的可怜人，明明什么都没有却又什么都想要，弱小无能的爱丽丝。
　　在我感慨的时候，芙蕾雅毫无征兆的靠在椅子上睡着了，突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像是海底巨兽发出的咆哮，远古而幽怨，人鱼的歌声在此刻戛然而止。
　　莉莉丝站起身朝我伸出手，
　　“出去转转吧，你不觉得这里有点闷吗？”
　　我转头担忧地看了下芙蕾雅，莉莉丝接着说，
　　“别担心，她不会有任何事，你也是，我可以保证。”
　　得到承诺后我才放心将手递给她。
　　我们走出城堡，穿过森林，破碎的天空中看不见任何星辰，只挂着一轮殷红的圆月，血红色的海潮翻滚涌动，不停拍打着海岸。
　　海滩上遍布密密麻麻的海妖，它们长着苍白的人脸，巨鸟的身体，在见到我和莉莉丝的时候，海妖们集体扑跪在地，不敢抬头看向这里，这是……敬畏与臣服。
　　周边临近海域挤满了浮浮沉沉的人头，已经很久没见了，人鱼一族，同海妖一般，人鱼们纷纷低下头去，双手扣拢放在胸前，似乎直视我们是非常冒犯的事情。
　　我撒开手，朝莉莉丝挑了挑眉毛，她得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才行。
　　莉莉丝朝前走了几步，跳舞般愉悦的旋转两圈，舒展双臂面向我，嘴角上扬，眼神里流露出幸福，
　　“欢迎你来到这里，爱丽丝，必须隆重的向你介绍一下，这里是我的家，秘境：血之海，而他们，和达芙妮一样，都是我的孩子们。”
　　秘境？什么时候？我身处秘境中，竟毫无察觉，不对……似乎还有更重要的信息……我无比震惊地盯着她，像见鬼了一样，
　　“等等……你说什么？和达芙妮一样？你的孩子们？”
　　莉莉丝点了点头，我挠着头问，
　　“难道你不是拉米亚的后裔吗？”
　　莉莉丝也愣了一下，随即眯着眼睛掩嘴笑起来，
　　“啊，那是我以前的名字，就像你以前叫米迦勒，现在叫爱丽丝一样，以前我的确叫拉米亚，但现在，我是莉莉丝。”
　　我错愕的整理了下思绪，
　　“达芙妮如果知道这件事，一定无法接受，想想看，一觉醒来后，突然告诉她，她一直以来的好姐妹，居然是自己的老妈，哦不对，是自己的老祖宗……”
　　我原本猜测莉莉丝是母神拉米亚的直系后裔，从没想过她居然是本尊……
　　莉莉丝再次拉起我的手，每往前走一步，海妖们就慌张的跪着退后一大截，她领着我走到一块大石头上坐下，面前海域的人鱼们也分离开一条水路，不影响我们的视线。
　　坐在这块石头上，放下腿刚好可以泡在水中，直直看去，就是那轮巨大的殷红圆月。
　　我侧头瞧了瞧海妖和人鱼们，
　　“它们为什么会是这样的？我的意思是，为什么和伊斯特尔人不同？甚至连种族都变了。”
　　莉莉丝双腿轻轻划着水，
　　“这些孩子们，是上个纪元在大洪水中幸存下来的遗民，他们曾经也是人类，为了在末日中存活和延续，才变成了这副模样。”
　　我沉默的盯着那轮月亮，过了许久才开口，
　　“你早就认出我了，为什么还把我留在秘境里。”
　　莉莉丝侧着头看我的眼睛，露出极具诱惑力的笑容，缓缓解开长袍，
　　“因为只有在家里，才可以肆无忌惮的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
　　在看到莉莉丝的马里亚纳海沟时，我承认有那么一瞬间我咽了下口水，我闭眼拍了拍脸保持清醒和正经，
　　“不在秘境里就会被人看见吗？”
　　“当然，只有在秘境中，薇儿丹蒂才没办法窥视到。”
　　原来如此，这是我没考虑到的，知晓现在一切的薇儿丹蒂，此刻就在子爵他们兄弟二人手里，只要他们愿意，随时可以查看任何人在当下时间里做着什么事，莉莉丝就是知道这一点，才把我带到秘境中来。
　　可话又说回来，莉莉丝想要做什么事？有什么事情是不可以让别人知晓的？如此大费周章的制造秘境，总不可能是为了和我偷晴吧？
　　想不明白，我不解的看着莉莉丝，脱下长袍的她只穿了单薄的半透明白纱衣，她把长袍叠起放在一旁，看来只是我想太多了，
　　“莉莉丝，你想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莉莉丝低下头，捧起红色的海水洗脸，
　　“……那得看你愿不愿意。”
　　我眉头微微一皱，非常纠结的说，
　　“也没有不愿意，只是，我……我不想再背叛贝拉了。”
　　莉莉丝抬头看我，她忽而愣了一下，随后露出震惊的神情，急忙往旁边坐了坐离我远点，抓起长袍盖住肩膀，好像下一秒就会被我吃掉一样，
　　“爱丽丝，你的取向如何我不介意，但请你理解，我把你当做朋友，我们是朋友，请别对我打那种主意。”
　　我感到很尴尬，非常抱歉的笑了笑，
　　“原来你不是那个意思啊……”
　　“当然不是！”
　　我转头看向前方的血月，
　　“没办法，你说的让人容易误会，又是见不得人的事，又是需要我愿意，到底是什么事情？”
　　莉莉丝重新坐回来，
　　“爱丽丝，这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我得把贝拉找回来，或许会对上西尔维亚，甚至是医生和子爵，我需要你的帮助。”
　　似乎是预料到了我的来意，莉莉丝果断摇头拒绝，
　　“抱歉，我不能答应你，我不会再离开这里了……”
　　从她揭下面具起，我就考虑到被拒绝的可能性，虽然有些失落，但能再见到她，还是高兴要多些；我只是朝她笑了笑，没有说什么，莉莉丝接着说，
　　“我不能帮助你，而且，以你的实力，并不需要任何帮助。”
　　“这是什么意思？”
　　莉莉丝披上长袍，走进水中，脚底踩在水面上却不会沉下去，她往前走了几步，正对着血月的中心，转过身展开双臂，
　　“把你留在这里，就是为了，让你找回原本就属于你的力量，只要你愿意。”
　　这话听起来似曾相识，在我没有成为沙罗纳德的领主前，也是为了拿回原本属于我的权利和地位，可现在怎么着？我得到的越多，失去就越多……
　　我无法拒绝，或者说，我别无选择，可我又再次犹豫着。
　　我低下头，微微笑了笑，
　　“是子爵或者医生让你这么做的吗？还是别的什么人？”
　　“恰恰相反，他们惧怕这样的事发生，一直在阻隔和压抑你与‘自我’的相连，他们惧怕着，你会变成米迦勒。”
　　我抬头看她，没有太大反应，只是继续问，
　　“假如我取回力量，对你有什么好处？你需要我去做什么？”
　　莉莉丝轻轻叹息，笑答：
　　“恰恰相反，我不仅得不到任何好处，大概还会遭到他们的报复，我也不需要你去做任何事，爱丽丝，这不是交易，而是作为朋友的我，仅能给你提供的一点小小帮助。”
　　她的真诚没有半分掺假，我沉静的态度下，是波涛汹涌的思虑反复，无法作出决定。
　　莉莉丝走到我面前，
　　“仔细考虑一下吧，这件事情必须慎重，毕竟伴随着风险，若你不愿意，那也是理所当然。”
　　我苦笑了一下，
　　“确实，这太沉重了，我需要点时间想想，我们聊点轻松的吧，像朋友一样，不然我快撑不下去了。”
　　她非常理解的没有逼迫我作出选择，我们聊起最开始在天空城上的日子，还有我们在公馆一起生活的每一天，我记得她做那些独特的菜很美味。
　　期间也穿插聊了一些别的事情，譬如莉莉丝失忆的事情，在上个世界末的大灾难中，她为了尽可能保全自己的后代，使用了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权柄，试图比肩创世神……
　　这导致她脱耗过重，并且未能控制好权柄的均衡，即便如此，残存下来的伊斯特尔人依旧少的可怜，许多处于权柄边缘的孩子们，更是只得到了错乱的防护，虽然一定程度上保证了更多幸存者，但也导致这些孩子们在末日中异化。
　　过分虚脱的莉莉丝，创造了一个非常小的简陋秘境，把自己保护起来，在其中长眠，恢复气力。不过因为秘境过于简陋，导致误打误撞的伊莎贝尔提前唤醒了莉莉丝，她的记忆却没跟着一块儿苏醒。
　　莉莉丝也说明了伊莎贝尔讨厌达芙妮的缘由，伊莎贝尔还年轻的时候，曾因窃走深海古卷，被人鱼海妖族群纠缠不休，大小战争不下十余次，因此对这些物种厌恶至极。
　　而伊莎贝尔在接触达芙妮的时候，会感受到与人鱼海妖相同的气息，出于本能厌恶那种味道，但因为非常欣赏达芙妮的炼金天赋，还是在尽量不接触的情况下给达芙妮提供了许多知识与帮助。
　　达芙妮、芙蕾雅她们，和人鱼海妖，除了形态不同，都是莉莉丝的血脉，归根结底都是伊斯特尔人，从上个被灭亡的世界，就一直存活至今的种族，但不是唯一幸存下来的种族。
　　另外她还说了些关于那兄弟二人的事情，几乎是以肯定的语气说，他们并非为人，也并非为神，他们来自世界尽头的另一面，那是连米迦勒都到不了的地方。
　　他们并不出自创世主之手，或者说，可能出自另一位创世主……
　　这是非常大胆的猜测，因为在过去一切已知的信息里，都认定人类的创世者只有一位，至高无上永恒之主。
　　这个大胆的玩笑继续开了下去，在莉莉丝的猜想中，一共存在三位人类的创世主，他们互不干扰，只是在各自的世界中创造了各自的作品，不同皮毛的人类。
　　她说，米迦勒曾不停尝试越过这个世界的边界，但从没成功过，不过她却等到了边界另一面过来的异邦人，就是那兄弟二人。
　　虽然莉莉丝有自己的子民，不过，她仅是进行了生育，本身并没有创造或改变人类构成的力量，在这时候，我听到了另一个惊世骇俗的事情，当问起她孩子们的父亲是谁的时候，莉莉丝指了指自己……
　　莉莉丝用通俗的方式给我解释，她可以独自一人繁衍生息……只要她想，就随时可以怀孕……这是伊斯特尔人最初的来源，莉莉丝也以自己的乳汁喂养最初的孩子……母神……十分贴切的称呼。
　　不涉及自己的事情，聊起来就很轻松，感觉负担没这么重了，我躺在石头上，看着破碎的红色天空，
　　“莉莉丝，米迦勒是个什么样的家伙？”
　　莉莉丝回忆了下，
　　“该怎么说呢？米迦勒，作为众天使之长，拥有匹配她身份的勇气与果断，却缺乏思考与情绪，因为有着最接近永恒之主的实力，解决问题的办法总是简单直接；但也因为过于专断的性格，不许有忤逆或不同于她的任何意见，因此招致许多天使的仇视。”
　　我在脑海中想象着这样一个家伙，区别于经书或画卷中的描述，总算是对米迦勒有了个基础的印象。
　　莉莉丝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突然笑起来，我也跟着笑了笑，因为我和米迦勒现在同为一体，等于她在着旧友的脸讲旧友的往事，对方还一脸认真，难免会忍不住笑。
　　“言归正传，你所说的风险，是怎么一回事？”
　　“具体事宜，我也不太清楚，理论上，当你醒来后，只会有两个结果，要么，你，爱丽丝，永远的消失，取而代之是是以前那个米迦勒会回来；要么，你以爱丽丝的灵魂夺取了米迦勒的权能，保留了你的意识。”
　　我耸耸肩，
　　“听起来像我跟米迦勒的灵魂要互相争杀。”
　　“差不多这样。”
　　我指着自己的脸凑近莉莉丝，认真地问，
　　“她可是众天使之长，莉莉丝，你看，我这副德行，像是能赢的样子吗？”
　　莉莉丝轻轻刮了下我的鼻子，
　　“如果是在外面，那根本没有赢的可能，但这里是我家，我会尽己所能的帮助你。”
　　“但我还是可能会消失不见，对吧？”
　　莉莉丝点头肯定，
　　“是的，没法保证你绝对安全。”
　　我沉默思考着，莉莉丝接着说，
　　“即使你选择拒绝也没关系，你可以一直住在我家，这样，就没有人能威胁到你。”
　　莉莉丝的提议很好，我很想接受，做个缩头乌龟没什么不好；可那样就表示我必须抛弃我的家人，贝拉、佩尔、达芙妮，她们都还在等着我，对我抱有期待，虽然贝拉有些叛逆，但她仍是我的挚爱。
　　我抬起头，朝莉莉丝挑了下眉毛，
　　“开始吧，我该怎么做？”
　　“睡觉。”
　　“睡觉？为什么？”
　　莉莉丝示意我可以躺在这块大石头上，
　　“放松，接下来要进入你梦境的最深处，抓紧我的手。”
　　我平躺下，莉莉丝也跟着躺在我身侧，两人十指紧扣，我不安的闭上眼睛，莉莉丝缓缓哼唱起听不懂的歌谣，我紧绷的神经渐渐舒缓下来，在均匀的呼吸中陷入沉眠。
　　虽然是在梦中，我的意识却无比清醒。
　　我被温暖的海水包裹，在慢慢上浮，直到浮出海面，睁开眼，是一片蔚蓝的天空，没有破碎的天空，海浪将我推上沙滩。
　　我坐起来，看见的是，自己小小的，冻得发紫的脚丫，手也很小，我穿着蓝色的碎花礼裙，抬起手轻轻抚摸脸，摸到一片没有皮肤，烧疼的面颊。
　　我费力的站起来，环视周围，我并没有到岸陆上，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岛屿，无边无际的海洋，水天相接，根本看不到海岸线。
　　“爱丽丝……来这里……”
　　谁虚弱的声音在呼唤着我，断断续续，似曾相识，我做过这样的梦。
　　“爱丽丝……我在这里……”
　　声音来自下面，岛屿的正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