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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尾声 ...

  •   尾声:说到底,这不过是一场闹剧。【幕后花絮+游戏复盘】

      游戏结束了,而她还站在原地。真奇怪,明明结束了,接下来的发展却和每一次通关之后的情况差不多。

      千寻即刻躺倒在地上,她知道这里一切很快会化为白色,随后如果还有下一关的话,场景就会开始加载,而所有玩家会同时失去意识,等他们再次醒来,精神和身体状况都会恢复原状——也就是一切回归到最好的状态。

      是的,这就是每一次场景转接的时候发生的事情。
      看起来不是不好玩的,几十名玩家一起躺在白色的地上,像是一堆正在晒太阳的咸鱼。过了几关后,所有人都清楚会发生什么事情了,所以甚至会为自己找个舒服的姿势。像是浅浅躺在天台那样的情景,她真是再熟悉不过了,因为并不是第一次出现。如果不是没有手机,她确定他们当中的若干人等,甚至会开始玩手机……!

      这看起来和逃生游戏的气质大相径庭,所以,千寻曾经作过一个恶劣的猜测:主办方不是看不到的,只是可能懒得理会他们在这里的动作和姿势了。

      不过千寻的重点是,她的裙子是自带打底裤的,所以她也可以躺平OVO。不管怎样,这一点还是很不错的,话说回来,为什么场景开始加载了呢?

      难道还有下一关么?不不不,主办方说了啊,游戏结束了啊!所以,留下她这个唯一通关的玩家在这里,莫非是要发放奖励么?

      千寻不是不期待的,她并没有抛下结局时候发生的一切,但也不会完全不振奋。九个关卡,至少两百多名玩家被淘汰了,只剩下她一个人,所以她很优秀——

      不,还是不要将未来幻想得过于美好。千寻明白主办方性格恶劣,无缘无故将他们拖进了会场,甚至不说明一下来由,就强迫他们开始内卷,它的性格肯定不会太好。她不想怀抱憧憬,因为憧憬是注定要被粉碎的。

      不管她怎么想,场景继续加载了。千寻动也不动,这就是她最后的叛逆,既然没有怪物,也没有其他玩家了,那么她要躺着,绝对不要起来,有人亲亲抱抱也不要。

      这一次的场景,是一片凝结的冰面。冰是冰冷的,看上去很蓝,可是千寻反而觉得很舒服——也许是因为她很热。她看了看冰中的倒影,发现自己的五官回来了。除了她躺着的地方,周围几乎是一片漆黑。

      不要告诉她主办方的基地在北极或者南极,在第五关的时候,她看见的不是企鹅,而是恐龙。她才不会不记得,她的记忆力没有那么差。

      而冰面的尽头,传来了达达达的声音,仿佛有什么东西从黑暗中跑来。

      是第六关那个主持狼人杀的玩偶。它身上有一条肩带,肩带拖着它身后一个大大的盒子,“你好,唯一获胜的玩家,你要换衣服么?”

      这一次的开场白,终于不是晚上好了,她感到欣慰。于是她不得不坐起身来了,看看那个盒子里的衣服是什么。打开盒子后,千寻发现那是在她进入游戏的时候,穿着的睡衣。浅橘色,上面画着一个个桃子。让她想起了自己不过是上床睡觉,随后一醒来就到达了游戏会场的凄惨开端。

      尽管这只是一套衣服,但是千寻觉得她解读出了另外一层含义:

      既然已经通关了,不要再穿我们提供的衣服了,换上你自己的睡衣,然后滚吧。她无语了一会儿,但大约真实情况和她想像是不会一样的。于是她脱掉裙子换上了睡衣,质感很舒服,让人放松和感觉温暖。

      现实中的确是十一月,可是一点都不冷,甚至可以穿着短袖短裤。她将那套裙子放回了盒子里,并且帮忙关上了盒盖。

      “好的,那么,接下来请玩家去见主办方吧!也就是你说的主人!”

      ……那句话好像是太阳说的,她没有记错的话。不过,这已经不是重点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玩偶蹦蹦跳跳地回到了黑暗里,拖着身后的盒子。仿佛它的使命,只是为了送套衣服。黑暗很快消失了。千寻看到阴影中出现了一面门,机械风格,像是飞船中的摆设。它出现得非常突然,和游戏中众多精致的场景相比,甚至略显粗糙。

      从来她都在想像和推测主办方的心理和它会做的设置,可是千寻一次也没有想过它是什么样子。说实话,它长什么样不重要,它会做什么事很重要。而在她有限的想像之中,它很高冷,蔑视人类,种种剧情的设置让人看出来它的目空一切,而且千寻从来不会收到多余的信息,仿佛主办方恨不得扔着他们等死。

      所以,她认为主办方是冷酷无情的,说不定随时会给她来一刀,就和柳泽川和封夜一样。不过游戏都结束了,于是千寻也不是很在意,只要不影响游戏结果,那么她不过就是被捅的次数增加了而已。

      这时,门上的液晶屏幕开始出现文字:

      【请选择观看模式】
      【文字模式】
      【电影模式】

      看起来就像选择游戏选项一样。在淘汰了这么多玩家之后,它终于沦为了乙女/后宫游戏的制作者么?千寻吐槽了两句,不过情况很清楚,来到这里,还能做什么事情呢?说不定会有一份报告,内容是她在游戏里做过的一切,像是那些手机应用的年末总结一样,如果她选择文字,那就可以看文字记录,如果她选择电影,就不得不重温那些糟糕的场景了。

      作为一名阅读爱好者,千寻毫不犹豫就选择了文字。她一向嫌弃看视频太慢,所以她从来不看短视频,并将之视为半文盲的娱乐方式。是的,这个人类她一直很讨打,不然不会得罪那么多人,甚至还一次次被选为了攻击目标——指被捅的总是她这一点。

      她点击一下那行文字,随后整个段落消失,门打开了,门板往左右两边挪开。接着她看到了和那个梦境中一样风格的场景,不过左右两边不是显示屏幕,而是一排排的文件夹,整整齐齐地按照颜色渐变排列在架子上。

      她继续往前走。和梦中看到的不同,这艘飞船看上去好大,而且走道曲折,一时看不到尽头。千寻驻足,她随意抽出一个红色的文件夹,看了一个开头:

      【玩家三六三号,性别男,身高为一百六十三厘米,在游戏中总存活时间为三十五分钟……】

      后面还有,然而千寻没有往下看了。她恨自己的一目十行,并且迅速合上了文件夹,庆幸自己没有看到年龄名字体重之类的信息。她感觉到了一种不适感,那就是如果她没有获胜,那么她的资料就是被摊放在这里随便看的那一个了。她不喜欢这样,所以她当然不会去看。

      主办方要将资料放在这里,那是它们恶劣,如果她还看得津津有味,那就是她的不对了。它们一向不喜欢人类,这一点在关卡设置中就能看出来,可是她才不是和它们一样的货色,至少她不愿意觉得自己是。

      千寻把文件夹放回了原地。所以呢?通关的奖励仅仅就只是这样,可以看看其他人的隐私,而不是什么高级的奖赏,例如世界上最大最璀璨的蓝宝石,或者《红楼梦》的真实续稿,或者给她三个愿望之类的?

      她并不是太失望,毕竟活着已经是一种奖赏了,尤其是在看到了最终关卡的遍地狼藉之后,实在很难不这么想。可是她仍然直觉认为,不会是这样的,只要她继续往前走。

      于是她继续往前去了。走道并不是太长,只是摆放了数百名玩家的资料,根本不需要占据多少空间。这一次的场景看起来仍然是颇为真实的,甚至因为是飞船所以有一种科幻感,不过千寻也感觉到了一种差异:

      游戏中的一切虽然也都看起来很真实,可是种种精致的布景,有一种刻意营造的惊悚感,而这里就没有那种感觉,反而颇为粗糙和真实,仿佛这里是真实世界。这里当然不是,她在进来时候还穿着那套游戏中穿的裙子,不过是一种错觉。

      而在走廊的尽头,千寻看到了那个在第五关开始之前,她看见的场景。

      一地一墙的屏幕,飞船的操作台,窗外巨大的台灯,还有,坐在转椅子上的恐龙宝宝——

      不,并不是这样。听到脚步声,椅子转了过来,她看到了那个被挡住的身影。

      一名穿着恐龙玩偶装的少女,她看起来和人类没有任何区别,只是神情显得份外冷漠和理智,仿佛没有常人的情感。从脸上的压痕可以看出,她刚才坐起身之前,正趴在桌子上作咸鱼状。

      她站起身,说的话非常简短,可是声音沙哑而显得疲惫:“你好,我是逃生游戏的开发者银河,欢迎你来到这里,请坐。”

      少女示意她看左边的沙发。这在那个场景中是不存在的,是一张懒人沙发,旁边还有一张黑色铸铁小桌子。

      这个场景看起来非常普通,甚至远远比不上游戏中众多的惊悚的场景,更比不上主办方一直以来给予千寻的印象。文件夹、监控、操作台,这些都显示着一件事:开发者仿佛是个社畜,而不是什么神秘的黑恶势力。

      她并没有坐下,“……你是人类么?”

      银河的动作停滞了一瞬间,而她的脸上仍旧没有表情。她在椅子上坐下,双腿|交叠。

      “让我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并不来自地球,而是来自另一个星系,我们种族的特点是,可以变成其他生物的模样,而如果要从地球语言中选择一个词语命名我们,最贴切的翻译应该是‘吸血姬’。
      我是来地球上做实验和研究人类的,而逃生游戏就是实验之一。

      虽然我并不是人类,但既然我现在的形态和你们一样,所以,你们要这么说也可以。”

      而千寻想起了在第六关中,那个玩偶对太阳问话的回答——“不是人类哦。”所以,它的回答和它的神情,在此时此刻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她点点头,在沙发上坐下,这个动作好像触发了某个开关,银河立刻好像条件反射一样问:“要喝什么?”

      千寻脱口而出:“不要伏特加和咖啡。”

      和这句话相对应的场景,是第四关时候,有一条规则是有伏特加的话,就不可以用餐具;以及第七关卡中,酒店为他们提供的是咖啡,然后他们看了魔术,然后他们就被困在了环回往复的某个场景里。糟透了。

      银河的表情没有变化,“……这里不是游戏会场。”

      “好吧,没有珍珠的奶茶,茶餐厅里那种。”千寻回答,这个时代台式的珍珠奶茶和泰式那种下炼乳的奶茶大行其道,她是一个喜欢一样东西就会一直喜欢的性格,以前在家里跟着大人每早一起喝什么她就会继续喝,直到离开家去外地上大学为止。所以,她不喜欢总是会黏住牙齿和根本没有味道的珍珠,也不觉得炼乳适合下在奶茶里。

      银河回头按了一下操作台上的某些按键,奶茶出现在了黑色茶几上,还有不锈钢吸管。可以看出,千寻的假设没有错,这里确实不是现实世界。

      她拿起奶茶喝了一口,味道还不错,然后她就坐回了沙发里。

      这个飞船里的一切非常现实,但也不是不能理解。按照银河的说法,她能变成另一个种族,而且来地球的目的非常明确,就是研究人类,那么她所乘搭的工具,必须符合她现在的使用习惯,所以,设计成现在这个样子,也就合情合理了。

      至于银河去往其他星球时候的样子,以及她的飞船会是怎样,大约千寻是无缘得见的了,关于这一点,她只能发挥自己的想象力,而她想像的水平估计不会比地球上的其他人类更出色,而也不会得到证实。

      “所以,你是来做实验的。”
      “是的,我没有恶意,仅仅只是想进行研究和学习,我并不想侵略地球,也不想发起战争。用人类的说法,我是一名学生,而现在在写毕业论文,人类就是我选择的研究题目。”银河说,这个看上去沉静的少女,与大部分人类对于地外物种的想像完全不同,没有任何攻击性,甚至某些时刻称得上温和和友好。这也许会令某些想法猎奇的玩家失望,假如他们来到了这里的话。只是她不是那种人,所以不会那么想。

      不过千寻不是不能感受到背后的冰冷——银河的想法好像是:‘我不在乎你们,也不认为你们能改变什么,我是一个旁观者,我不准备努力改变人类,而哪怕你们毁灭了,我也只是会在我的笔记上多加一行记录’。

      只是这不重要,一切已经结束了,她躺在沙发上,看起来马上要回到现实。人类是会随着环境变化的,所以千寻稍微平静了一些。

      “其他人呢?他们死了么?”她立刻问。

      不用多加什么助语词,这几乎只能是说游戏中的其他玩家。她不能不在乎他们的下场,而在来到这里之后,千寻再也没有接收到来自外界的消息,她根本没有回到现实的机会,直到游戏结束为止。

      所以,在没有获得相关信息的情况下,她对于外界的想像其实有时是很可怕的。例如他们全都昏迷了,或者某些出局的玩家在现实已经死亡,甚至他们的游戏实况播放给了全球人类看,什么都有,因为主办方就像冷漠的机器,什么都没有和他们讲。

      在这种情况下,她的假设似乎不算离谱,而银河看上去,并不是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他们没有死,只是忘记了游戏中的一切,回到了现实。”银河回答,话语简洁得像是早就预料到她会问这个问题。她望了千寻一眼,补充道:“我是一个潜入者,而且这里只有我自己。为了做实验,引起的骚动肯定是越小越好,否则没法观察人类的正常状态。我可以逃跑或者攻击,但那就意味着要重新选择研究题材了。

      你们人类不是那么友好的,尤其是知道了这里发生的情况之后,你们一定会采取行动,比如试图找到我,然后怎样都好,反正多半无法继续实验了。”

      千寻没有询问更多的问题,因为答案已经在银河刚才说的话里。她说她要观察人类,虽然遇到危机的人类也值得观察,可那终究不过是其中一方面,她要的是整体,肯定是在她没有引发任何影响的情况下,方能看到更全面的结果。

      于是千寻指了指操作台旁边的时钟。
      她是在问“时间会流逝,他们即使处于昏迷状态,也肯定昏迷很久了,同样会引起骚动”。

      “这里的时间流和现实不一致,他们不会感觉到时间流逝的。”银河的表情好像在说:我不是人类,为什么不能有高级科技。“所以你醒来后也一样。”

      “没有例外?”
      “没有例外,除了你,你可以选择消除记忆,或者不消除,在踏出这里以后,那个面板上会显示选项,就和刚才一样。”

      她指那个电影模式/文字模式的选项框。

      千寻的表情露出了一丝不舍和动摇,她想要说些什么,而银河早一步开口了。“不是我一定要这么做,而是这么做最好。

      你们人类太能折腾了。

      比如说,你看看那个在化妆室外对你开枪的玩家,她是北大附中的学生,十几岁的高材生,如果她回到现实出了什么精神问题,影响了她的成绩,然后她在网上将逃生游戏的第一至三回合的情况说了出去,到时候不仅是她的家长,哪怕是千里之外的网民,恐怕都会想找我,然后把我撕了。”

      她说的是白雨桐。千寻沉默了一会儿。她不是在那种考试至上、成绩第一,人人都想成为人上人的环境下长大的,所以她确实不太能理解这一点。怎么啦,考试就考试,为什么要努力,顺其自然不就好了么?

      当然啦,他们当然是应该这样想。千寻内心有些纠结,不过她并没有说出来,况且在千寻看来,这一点并不是银河所说的话的重点,为了对话能延续下去,她就不该这样回答。

      “所以,这不是你的研究重点。”
      “不是。”

      千寻的陈述句实则是问句,她问银河是否侧重于这一方面,只不过是为了抛砖引玉。银河顿了顿,似乎没有察觉她所使用的技巧,按了一个键,屏幕上的影像开始播放。

      “我的研究重点,是你们的心理,还有你们的社会,简单来说,我想弄清楚你们和地球上其他生物有什么不同。所以,整个逃生游戏的过程,差不多就是我看我要完成哪些指标,然后让你们在有类似元素的环境里挣扎,记录你们的行为,之后再进行总结。”

      屏幕上的影像很简单。
      是他们的五种第一关卡。

      由于千寻已经在游戏中获知了部分人的第一关卡内容,所以她也知道,有好几种不同的第一关,而她所遇见的病娇少女,只不过是其中一种。纵使她没有看到那些内容,所以不太清楚每一个细节,可是也能分辨出来。

      此时此刻影像正在播放。

      “看起来,你比较倾向电影模式?”
      “……所以那个选项有什么用。”
      “为了收集第一手信息,看看你们的选择倾向和实际情况,其实两种你都会有机会看到的。”

      她们的对话较为跳跃,电影模式和文字模式自然是门口那里的选项,而银河问电影模式的意思是,她想知道千寻比较喜欢哪一种。于是千寻质疑她,放那个无聊的屏幕在那里让她们选择有什么用,不都要看的吗?

      这只是一个插曲,千寻继续观看。

      很快她看出来银河在做什么了。

      五种关卡,对应的是恋人、朋友、长辈、后辈和自己。

      她遇见的病娇就不提了,是恋人;而太阳遇见的稻草人,实际上是由朋友变成的;长辈对应的是会活动的古董;后辈是玩一二三火柴人的小孩子;而星星遇见的魔术师,与他的长相一模一样。

      所有人在第一关的剧情都是相同的。被某个不正常的怪物追杀,不过中途根据细节的不同,情节发展自然也有差异。

      “所有人的第一关卡都是独立的。
      因为我想到了一件事,假如一开始就让你们聚集在一起,那你们就会开始团结,并且不会感觉自己是孤独一人。
      所以我做了一件大胆的事,就是让你们分开开始,这样能最大程度地提升你们的不安全感和孤独感,让你们感到孤立无援,然后就可以看到你们独处的样子了。”

      “……很难么?”

      “很难。每个语言区域一共有五百名玩家,五种不同的建模,分别对应一百人,单论汉语的话。虽然不能监控你们的行动,但必须保证不会有BUG,并且你们必须解决攻击对象才能逃离。”

      千寻想到了一开始那朴素的环境,原来那不是因为银河不了解人类,而是因为她想要降低风险,完成这一次实验。玩家和主办方的关注点是不一样的,所以假设肯定会存在偏差。

      “实验不就是为了观察吗,理论上,我们做什么都可以吧。”

      如果人类的行动本身就是研究项目,那根本没必要做限制,不论得到怎样的第一手资讯,都一定可以作为实验资料啊。

      “你说得没错,但我的题目范围比较狭窄,所以必须减少变量。”银河的话乍听很难懂,实际上就是“我是来看你们怎么对待他人的,不是来看你们炫耀自己多样化的脑回路的”。

      千寻不出声了。

      “实际上,这种做法很有效。你们开始时候在封闭的环境里,你们每一个人都不知道彼此的第一关是什么样的,也不知道对方那时候经历了什么,这会令玩家感觉自己不能倚靠任何人,并且他们不可信任。或许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但肯定有一部分人的潜意识是这样。

      而且,还获得了额外收获。

      因为他们不能获取帮助,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没有人监察,也没有人可以帮助自己,相当多的玩家选择了一些出格的做法。比如浅浅,她的第一关和你是一样的,但她直接杀死了目标,还是用看上去很血腥的手法。

      之后,她的人格也产生了一些变化,让她看起来和在现实时候不一样了。

      而封夜也差不多。他遇见的是魔术师,他直接杀死了自己。他们俩是负面例子,并且这间接导致了他们的SAN值一路狂跌,所以封夜第四关就被淘汰了,浅浅则不同,她似乎能坚持久一些,虽然我还不清楚原因,但肯定是值得研究的。

      其他人的表现就相对普通了。比如太阳和星星,他们都是普通地逃了出来,并且根本没有解决目标,只是在千钧一发的时刻上了车,逃离了第一关。

      至于柳泽川……”

      银河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千寻打断了。

      “为什么你举的例子,全都是我认识的玩家?”

      “人眼是有极限的,而且到了后期,我肯定是只看着关卡里最出色的那几个人,包括你,所以对他们的印象比较深刻。而且你也认识他们,我说那些你认识的人,你肯定能听懂我说的话。”

      人眼有极限这句话如果是由一般人说出来没什么问题,不过出自银河之口,就仿佛是她在抱怨“人类的身体怎么这么难用”。

      “……好吧。柳泽川怎么了?”

      “其他人的表现大多数都很单一,只有他很奇怪。他在两种情况之间犹豫,仿佛决定不了他想做什么。目前的信息太少,我要继续看才能下结论。

      能够去到决赛的玩家,大多是比较果断的。所以你们的行为几乎都很固定,不过那些出局的就不一样了。他们发明了多种多样的玩法,而不少甚至脱离了一般人的思维。”

      银河没有继续说话了,因为屏幕上开始播放录像。于是千寻看到了千奇百怪的场景,很多人根本没有去寻找线索,被杀了一次之后,就彻底崩溃了,不是哭泣,就是缩在角落里什么也不做,还有的不停哀求对方不要杀他,或者认死一条路试着逃跑,就再也不尝试其他路线了。

      “在第一关中,玩家有整整五次的复活机会,他们的SAN值也不会受到影响。所以,很多人是被杀了许多次才被淘汰,中间他们的活动贡献了丰富的一手信息。”银河说。

      实话实说,千寻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机会观看其他人的第一关卡,而她唯一的感受是震惊。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如果看不到他们有多菜,她完全不会觉得自己很出色。

      “当然,这导致了一个结果,进入后来几关的玩家,差不多都很勇敢,就算不是,也很类似。这是一个问题,在开始之前,我没有想到会让玩家类型变得单一。”

      “问题不大。就算你将第四关作为第一关,也只是让那些人多坚持了几关,而第六关的结果不会不同的。”

      “希望是这样吧。”这很明显就是客套话了,她并不是很放心的样子。

      第一关的录像,就这样播放完毕了。

      银河又看千寻一眼,“果然你比较喜欢电影模式。”

      “不是我喜欢,是这样就看不到别人的隐私了。”

      “不都是用眼睛看的吗?”
      “不一样,文字暴露的是人心。”不论是创作者的内心还是被描述者的内心都一样。

      两人的闲聊很快结束了,他们开始观看第二关。第二关正式进入游戏,不是那么友好的教学关卡,不得不和其他玩家汇合,并且必须和他们一起应对危机,他们之间一定会有互动,于是对于银河来说,一手资料就变多了。

      ‘不得不’——千寻相信,也就只有她会用这样的词汇。他们总是喜欢和旁人集合,仿佛只要大家在一起,什么事情都能做到。这一点是她不能理解的,而且他们汇集在一起之后,做了什么,一起攻击他人么?

      “这一次的情况比较简单,因为场地是封闭的,而且能利用的东西也比较少。家是一个人类最常呆着的地方,里面工具一应俱全,所以能用的道具也多。”

      千寻打断她:“我不觉得道具很多。”
      只有螺丝刀。

      “只是你不注意,”银河语气冷冷,“不代表没有。”

      千寻不说话了。

      “而且因为有即时的生命威胁,你们一直在逃跑,通过逃跑中的选择,也能看出大多数人类是怎么想的。最多人选择的逃生地点是售票处或者洗手间。”

      作为一名勇往直前的玩家,她不可能看到那些逃跑的人都走了什么路线。然而,此时此刻,她看到了。当她在找线索的时候,大部分人在上述地点瑟瑟发抖,什么也不知道,就这样通关了。

      千寻不会说他们的选择不对,那是正常人能做出来的事情,没有人必须上去迎战。话说回来,如果这个世界上全是他们这样的人,那估计世界毁灭很久了。

      不过,看到他们的样子,她还是不免会感觉有点难受,说不清是为什么。

      “总体而言,我觉得这一关卡的内容还是很简单的,只要躲就可以了,顺利躲起来,肯定也不会有事。虽然有些人会将别人推出去挡枪,不过这也是一种选择。”

      银河的语气听不出是支持还是反对。反正她是上帝视角,所以她不需要在意关卡中发生的一切,不,是在意的角度根本就不同。此时她用温和的语气说:“到达这一关的玩家很识时务,不是逃跑就是冲上去,没有人想把屋顶砸烂了。”

      从这句话中可以听出,她并不是一直这么冷静的,起码对于某些玩家毫无逻辑的脑回路,她颇为无奈。但千寻想要说,那是因为能够到达这里的玩家,多半也都明白发生什么事情了。

      而不是像是第一关那样,有些人甚至连怎么选择语言都不知道,仿佛银河的设计思路很离谱且难以理解。千寻看着那些情景,也觉得匪夷所思。她是这一区域的获胜玩家,所以思路肯定和银河比较接近,否则她不会在这样一个运气成分很高的游戏里胜出。虽然千寻一直不喜欢主办方,但这一点已经是既定事实。

      “于是你们进入第三关卡了。”这时候银河忽然回头看了一眼千寻。

      ……为什么要看她呢?

      银河按了一下某个键,那段她砸地板的画面开始播放了。没有人喜欢看到屏幕上的自己,起码千寻不想,她只看了它几眼,然后去观察银河的表情。

      “你用锤子砸了地板。”银河在陈述事实,可是语气听上去不太对。

      银河看着屏幕,而千寻觉得她的表情和看到了十个肌肉大汉穿着比基尼,在房间里跳极乐净土也没有什么不同。

      “通关最重要。”她理直气壮。

      她听出来她的意思了,不就是在说这样做是不对的,脱离了常规,仿佛利用了游戏中的BUG。虽然这件事不是千寻特别得意的事情之一,不过听到一直掌控他们行动的主办方这样说,她还是有一点开心的。

      银河摇了摇头,挂出一副‘解释不清楚’的厌烦表情。

      “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力气,才没有让整座大楼倒塌吗?”

      看来内情不是千寻想的那样,不过这话让银河看上去更像人类了。

      “在这三个关卡中,决赛关当然是最难的。这是我第一次选择大楼作为基本舞台,楼梯和电梯都很重要,所以我也利用了。”

      “但是比之后容易一点。”千寻说。

      她是在拿第三关,和后来的牢笼关卡作出对比。现在千寻是安全的,身处在可以评论那一关卡内容的环境下,所以她也就不提自己是怎么逃生的了,仅仅只是作出横向的比较。牢笼关卡中的主要舞台也是一座大楼,但两者的主题和需要做的事情区别也很大,甚至是截然相反。

      “是的,因为那只是第三关,情况和后来不同,一定要做得比较简单。比如你们有两条逃生路线,同时也有很多地方可以藏匿。因为元素丰富,而且追你们的怪物看起来是吓人,其实追得还是比子弹慢,所以当时玩家的行为,贡献了很多数据。”

      银河的语气一直是漠然的。她没有因为看他们逃生,觉得他们太可怜了,就对他们产生一丝一毫的情感,犹如一台机器,评估着他们的行为与他们的动机,由开始至最终,都没有放水,让某些人轻轻松松地通关。

      “比如?”虽然被评价说喜欢电影模式,但千寻果然还是更喜欢听人说故事多一点。

      “在这三个关卡中,我选择了三个不同的追杀对象。第一关是变异的、熟悉的人类,第二关是遥远的、手持高攻击性武器的偶像,第三关则是彻底的非人生物。你知道它是人变成的,可它怎么看都不像是人。

      所以,第一次很多人根本不怎么害怕,第二次很多人死得太快,第三次你们有了缓冲的机会。比如说你们在电梯中的活动,说明了你们遇到悬而未决的危机,而且逃不了的时候,到底会怎么做。或者说,你们看到它时候的反应,也说明了很多事。”

      她能理解银河的话,不过她还是不太喜欢她高高在上的评价角度。于是她说:“比如说,人类被杀时的情况么?”

      她是在说封夜杀她的那个场景了。千寻不清楚她是怎么想的,可是她清楚记得自己的感受。

      人们都说生死是大事,而更离谱的是,她死了不止一次。虽然她活了下来,并且是因为SAN值,也就是说如果不是银河做了这样的设定,否则她早就被淘汰了。她很想知道她是如何构思出这一系统的,以及SAN值到底是什么。

      银河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她的情绪,她直接说:“你死得真是太精彩了。”

      千寻:……

      没有人想听到这句话,她也不想。千寻拿起奶茶喝了一口,试图用甜甜的饮品让自己平静下来。

      “SAN值是一种描述心理状况的数值,将它作为游戏中的数值,结果应该很不错。实际上,也是这样。”银河从自己的设计思路开始讲,她并不想遗漏每一个细节,“它的数值是随着玩家的心理状态波动的,假如玩家心理状态稳定,这个数值就会很高。

      在这个基础上,如果有人做了什么让别人心理数值不稳定的事情,也就是让人害怕的事,他的San值就会变高。反过来,离这个玩家最近的人,San值会随之变低。这个数值是随时波动的,不是加上了就会一直不变。

      它的唯一作用是,假如玩家死去,扣除对应San值可以复活,而被玩家杀死,复活所需San值为十点,假如是被怪物杀死,那么就是二十点。”

      最后一段的内容千寻还算熟悉,于是听了她也就能明白这个设计的含义。不需要银河多说,很明显,设置这样一个系统,不是为了让玩家更容易通关,而是为了观察在更复杂的情境下,他们会如何应对现状。可惜,估计样本太少,所以可能不具备什么参考价值。不过,千寻也不知道其他语言区域的玩家是怎么做的,所以也说不定就是了。

      至于为什么被怪物杀死的话,所需要的San值更高,估计是因为玩家没有怪物那么可怕,而玩家之间的斗争随机性更强,不属于能力不足,但是‘无法逃离怪物’这件事本身,就说明他们根本就没有资格通过这一关,还不如别白费力气。

      而银河的设计思路,也很明显。和‘主角BUFF’一样,为了看到更复杂的人性。能够有这么高的SAN值,说明她很优秀,而如果这样的玩家可以活下来,必然能够贡献更多出彩的一手资料。虽然这看起来像是开挂,不过对所有玩家是一视同仁的,借此复活的不只千寻一人,而且后来的发展,也的确因此更精彩了。

      最重要的是,即使银河提供了这样的设定,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在被杀之后还迅速恢复原状的。如果只看着千寻,当然会觉得这不怎么难,可是看看第一关卡那些被杀了五次的淘汰者,就知道情况不能一概而论了。

      “你认为你的死因是什么?”银河回过头来问千寻。

      千寻并不太避讳这个问题,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了,而且人必须正视现实,才可以往前走。她细细地思索了一会儿,才给出自己的回答:

      “我太信任其他人了。就算封夜一开始看上去那么危险,我也没有一见到他,就想到应该逃走,也没有发现他的异常,因为我潜意识觉得,其他玩家不会杀人,不会杀我。

      而且,他已经变得不正常了,没办法用常理推测他的行动。我完全没有发现,他有多不正常。”

      这就是她的想法了。
      银河给予的信息,让她觉得最后一块拼图被拼上了。尽管她不是那么在乎封夜的经历,可是如果他是在第一关卡中变成那样,一切就解释得通了。没有人生来有罪,她想他们在现实也许也是正常人,也很普通,并不是什么疯子,只是那个不正常的第一关,扭曲了他们的初始心理状态,不仅让浅浅成了那副戏精的样子,还让封夜直接将这里当成了GTA现场,于是他们的结局也就成了那样。

      封夜死于第四关,而浅浅死于最后一关的内卷,千寻不会不记得。这一切都在游戏中开始,而也终结在游戏之内。即使千寻保存着记忆,见到现实世界的他们时候,恐怕也只会觉得陌生和遗憾吧。他们变回了正常人的模样,唯有她仍然是不正常的,是被扭曲的。他们没有记忆,因为保存记忆是唯一胜利者的特权。所以,从这一点看,还是消除记忆会更好。

      她并没有说出自己全部的感想。

      银河继续发问:“那在被杀死之后,你怎么想呢?”

      千寻很抗拒这个问题,她露出了想要回避的表情,不过她还是说:“他太坏了,我不要变得和他一样。”

      室内寂静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千寻不想活跃气氛,而银河则在观察她的样子。

      然而,人类是会自我安慰的,所以不多久,千寻恢复过来了。她望一眼上面是暂停符号的屏幕,忽然问道:

      “对了,他之后做了什么?”
      “谁?”
      “封夜。”

      “他杀了你之后?”
      “对。”
      “什么也没做,直接离开了。”

      这才让千寻松了一口气。

      “怎么问这个?”
      “他们应该不会觉得我好看,可是这世上变态从来不少。”

      银河耸肩,继续播放。

      还是那句话,作为一名以探索为己任的玩家,千寻不会清楚这一关中其他人做了什么。

      这一关卡里,玩家刷新楼层分为三个,顶楼,十五楼,六楼。顶楼和十五楼的情况相对相似,都要面对异形,唯一且鲜明的差异是,十五楼的电梯门并没有被锁上,而且那里的血人是凭空冒出来的。而六楼则最简单,血人从开始到结束都被禁锢着,根本不需要杀死它。

      对于此一状况,银河的解释是:

      “那个自虐的场景看起来太糟糕了,会令难度上升。为了区分开两者,就减少其中一节剧情,直接过渡到下一阶段。而设定上也是不太一样的,十五楼的那只异形不是新生者,和顶楼那只不同,已经被关很久了,所以相对虚弱,逃生难度也较低。

      不过,他们几乎没有机会找到全部线索,这也是因为他们的能力不足,也不喜欢探索。基本上,我将喜欢找线索的玩家分配在了顶楼,喜欢逃跑的玩家在底层,而比较喜欢犹豫,或者不太好分类的玩家在中层。

      所以,第二关里你认识的那些玩家,差不多全分配到了十五楼。虽然你有和他们一起找线索,但是封夜和白雨桐完全是拿起枪就不想管别的了,而浅浅,第二关她被附身了,几乎没有什么贡献,所以也不在顶楼。”

      “但是柳泽川在顶楼。”千寻立刻反应过来。

      那就是他们见面的第一个场景。这绝不是什么美好的悸动,而是没有人会对杀死自己的人印象不深刻。她几乎记得他做的每一件事,当然只包括她见过的那些。

      “是啊,他的行动很矛盾,一时很积极一时很消极,但上一关中他帮助浅浅偷了钥匙,后来又击退了一名偶像,所以他就被分为积极探索的了。”

      在第二关中,浅浅拿到的那串钥匙,原来还是在柳泽川的帮助下取得的。而那名死去的偶像……就是指千寻背着的那具死物吧。她对于那件事印象深刻,但是从没有想过那是柳泽川的行为导致的结果。

      “所以不是因为我是MVP,我才在顶楼。”千寻询问。
      “……什么是MVP?”银河的意思很简单,逃生游戏里根本没有这个设定。

      千寻:“……”她不说话了。

      现在她也不知道哪个选项比较好了。是在顶楼面对更糟糕的情节,还是在十五楼面对发了疯的封夜。随便吧,无所谓啦,反正她已经通关了。

      “而十五楼的设定,本来是比较简单的。但是因为一个玩家的存在,还是生出了变故。

      他一拿到武器,就开始攻击其他玩家,幸存的那些人普遍能打,而这时候才第三关,除了你,根本没人能存起那么高的SAN值,于是很多玩家就这样被淘汰了。这是很糟糕的情况,但也属于一种可能性。

      而他杀了那么多人,还能获得不少人的支持,说实话,还是比较违反公序良俗的,不知道为什么。”

      银河对封夜的评价很中肯,完全不站在那些出局的玩家的角度。听上去很冷漠,实际上是因为她只在乎游戏中的进展。

      “这一次的道具很多……所以我看到了更不一样的人性。第二关中,我在化妆室摆放了那么多武器,结果并没有什么不同,因为武器本来也只能用来攻击,呈现的效果较为单一,展现的人性也不够多样化。

      所以我还是很喜欢这一关的,它的内容比较精彩,而且恐怖的程度恰好是大部分玩家可以接受的,所以他们也会比较主动。”

      她这样说。

      此时千寻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你为什么不将逃出大楼作为通关条件呢?”

      其他的部分,千寻并没有异议。让她感到奇怪的只有这一点。为了名副其实,这是一个逃生游戏,大致上,也可以称为逃离危险的地方,所以明显那样设定会更好。剧情都是主办方安排的,她说不需要电脑,那就是不需要电脑。她不想他们留在这里,自然就可以不用他们留在这里。所以,银河的思路,似乎有点崎型。

      “为了看到更复杂的人性。

      在第一关中,确实是这么设定的,但那是简单的第一关,除了定下基调以外,不应该再为难玩家了,也不好设计得特别难。但这是第一阶段的决赛关卡,如果逃出去就是通关,那玩家的心理状态会很单一,就是快乐和轻松,主要是正面情绪。但如果加入这么一个环节,就能知道他们在更复杂的情境下的反应。

      这一点对你们来说不重要,对我来说很重要。”

      银河的答案并不复杂,也还算好懂。千寻不出声了。很明显,她也是第一次做这样的实验,缺乏经验,偶尔有一些缺漏和一些大胆的拟想,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要是每个做实验的科学家,都知道做完之后会发生什么,那实验根本就不用做了。

      “为什么你要让十种语言同时开始呢?按部就班不好么?”千寻问。

      她的意思是,银河完全可以先用两三种语言尝试,这样有什么注意不到的地方,之后就可以修补。但是银河没有,而她做事不会是没有理由的。

      “因为时间不够了。”而银河难得露出近似黯然的表情。她没有多说什么,话语本身却让人浮想联翩。为什么呢?因为她还有很多实验要做么?

      千寻不准备深想下去了,这与她无关。

      “总之,第一阶段是相对简单的。它有一个明确的目标,并且就算什么也不做,只要能够熬到谜团被破解的那一刻,也能通关。和之后的关卡相比,这三关的内容很宽松。但就算是这样,大部分玩家还是在这一阶段中被淘汰。”银河下了前三关的结论。

      “你在可惜那些出局的实验体。”
      千寻开始追上银河的思路了。

      在她眼中,他们不过是实验的一部分,她不打算赠与他们什么奖励,哪怕是唯一的通关者。相对而言,自然也不是在惩罚被淘汰的那些人。唯一能够让银河情绪产生波动的,是她的实验结果,还有高昂的成本,无疑,银河不缺金钱,但是将玩家召集过来,还是需要时间精力的。

      “是的。”她的回答一如既往的死板。

      这时候千寻想起一件让她很在意的事情来。

      “第四关的开头,你说进入亚太区第一关,后来又封闭了,那是什么情况?”

      这件事不能算是不重要。第一至三关中,银河基本没有提供给他们什么多余的信息,仿佛机器一样。当然千寻知道,那是因为她太忙了,需要努力应对意外,而且要做的工作也不少。而在第四至六关卡中,主办方第一次让她知道,它也是会失误的。

      虽然不清楚是怎么个失误法,但是很明显,一开始银河决定让他们集合到一起,而后来她改变主意了。个中缘由一定很有意思,且千寻想要回敬她刚才说她“死得很精彩”这句话。

      银河看着屏幕,没有回头。
      很遗憾这不是镜面,她看不到她的表情。

      “本来我以为,既然要观察你们的心理,并尽可能地要让你们觉得害怕,自然是将你们分开会更好。”
      第一关的时候她还是这样想的。

      “就算要观察你们在群体中的行动,肯定最好是让玩家呆在熟悉的人文环境里,这样你们的状态,会更贴合你们在现实中的情况。

      问题在于,第四关了,建模实在太多了。于是我决定将几个建模弄到一起,同时也想看看能不能让你们出现在同一个模型里,同时竞赛。”

      ……建模。
      这真相是不是也太朴实了一点。

      千寻明白银河的话,她要看他们在社会中的样子,自然就不能给予他们新的刺激,这么过了几个关卡之后,她又突然改变主意了,大约是剧情太精彩,她想看看他们会不会有新的碰撞。

      换句话说,就是两个选项看起来都很不错,她决定不了。

      “那为什么改变主意?”
      “因为人太多了。”
      “……”

      “之前淘汰了那么多人,那按规律推测,后面也该是这样。可实情是,第二阶段淘汰的人数,比第一阶段少多了。也不仅仅是你们,由于开始时每个语言区的玩家数量是一致的,这一点你们非常统一。”

      通过银河的语气,千寻可以听出来,除了亚太区,其他区的情况和他们很不同,只有这点比较相似。不过她不怎么好奇那些区域的情况,于是她没有问。想必也很糟糕吧,她已经知道自己经历的总决赛有多糟糕了,没必要在自己的心理压力方面雪上加霜。

      “所有语言区经历的剧情,都是一样的么?”

      这一点千寻从来不知情。她也无从推理结果,因为这完全取决于银河的想法和心态。她终究不是很了解这个实验。她不打算想了,反正游戏已经结束,而这对于她,不过是好奇而不是非知道不可。

      简单地说,她不在乎。

      “第一阶段和第二阶段是一样的,当然,文字和道具和NPC会不同,根据文化背景进行调整。我的想法并不是完全原创,肯定要取材于你们的影视作品,只不过为了实验,我抽出了那些有用的设定和元素,再将它们修改一下,弄成自己要的样子。

      到了第三阶段,就是量身定做了。看你们的出身,还有你们的个人性格,以及对世界的认知。不过,宗旨是不会变的。”

      千寻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第一阶段是实体的威胁,看玩家在这样的环境下,逃生时候会发生的情景,和他们的行为和选择。
      第二阶段则是隐形的、并不实际存在的恐惧,更多是看玩家的心理活动,而不是某种实际存在的生存危机。

      第三阶段……就是两者的综合了,看所有人对于某种社会关系的感觉,宗教、公司、家庭。

      这一点实际上并不难理解,只不过千寻倘若不是通过了整整九关,了解了所有的剧情,那么她大约也是想不到的。

      第一阶段看起来很难,但是第二阶段则肯定为银河提供了更丰富的资料,她一定更喜欢这几关,因为几乎没有玩家被淘汰,而其中漫长的时光,更是之前从没有过的。

      “整整四天。”千寻不太开心。

      她还记得这一关中,她经历了什么。从外表来看,她完全没有受伤,可是实际上,她付出了非常多的精力和时间,只为了能够通关。也是从那时候开始,通关成为了她的执念,并让最终结局成了那样。

      “是的,四天。这是我评估出来的,最适合的时间。这段时间,你们的活动很精彩,而不间断的游戏也在考验玩家的精神强度。

      之前和之后,每一关卡的时长不会超过一天,所以你们就会放松下来,只有这次不同。

      我认为,这一关卡让玩家得到了成长。毕竟这一关不是很难,只是需要坚持,所以虽然很痛苦,但是撑过来之后,你们肯定更坚韧了。”

      银河的用词还算中肯,虽然内容挺讨打。
      千寻叹了口气,喝奶茶,“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她抱怨道。

      “是你自己要拿钟的。”银河这是在说她负责了‘保证时钟的指针不会指向九时正’此一工作。

      千寻耸肩,没有说话。第四关的她,根本就不可能信任其他人,因为她刚刚被杀了一次,在解决了显而易见的危机之后。她不会将自己的生命交托在别人身上,也不认为他们做得到,所以她一定会这么做。而且,她也并不后悔,因为她做到了。

      如果有人要指责她做得不对,那么他们倒是下场试试看啊?

      不过,她也认同银河的说法。在之前的关卡里,每一关的时间都并不长。毕竟,游戏内容也不算很复杂,只是加起来还是很漫长了。

      在一个逃生游戏里,基本也不可能塞更多的剧情进去,毕竟他们做的事情统共就那么几件。而银河在各个不同的关卡里,也使用了很多不同的元素,虽然流程相似,然而给玩家的感觉肯定不是完全相同,所以,她也算是达到了她的目标。

      银河点击播放键,千寻下意识地就要闭上眼睛。

      很快她明白过来,自己已经安全了,不用这么做了。于是她睁开眼睛,尽管还是无法完全消除这个场景,所带来的条件反射和心理影响。

      而在这一关卡里,由于所有玩家都集中在剧院中,而她甚至坐在最后一排,所以她还算清楚其他玩家的活动,至多只是了解得不那么深切。

      她是围观视角,不过也不完全是。

      “本来的设定是,让部分玩家坐在包厢中,也就是楼上。这样似乎可以获得更多信息,不过后来还是取消了。样本太少,变量太复杂,很可能根本看不出什么,还不如统一,增加同一情景下的样本。”

      啊,就是像歌剧魅影那样,可以让穿着黑衣服的人坐在包厢里。
      千寻立刻反应过来了。

      她睁大眼睛认真看。倒不是特别好奇,只是在这个场景下,这么做显得特别奢侈,有种报复感,很不错。

      因为坐在最后一排,她自然看不到其他人的表情,只能看到他们的后脑勺。当时千寻并不怎么在意这些,但现在她看到了。

      “在每一次关卡转接的时候,我只是恢复了你们的身体状态,并极其有限地让你们休息了一下。所以在情感上,或者说精神上,你们的感觉是一致的,这样就能看到玩家在长时间游戏的时候,会变成怎样。

      到了这一关,经历了连续不同的追逐战,玩家们也开始累了。不过对于我来说,情况刚好相反,需要监管的玩家变少了,感觉自然也好了一些。”

      银河又在说一些很糟糕的话了。

      不用银河解释,千寻用眼睛就能看到。剧院中的玩家,虽然是坐在了椅子上,可是他们看上去真的不怎么好。有很多人虽然身体不疲倦,但精神仍旧被持续的高压所影响,就算不会饿也不会想睡觉,他们仍旧展现出一种,不想继续游戏的姿态。

      也很正常。千寻与他们相比,看上去似乎没有什么大问题,可那是因为她本来就不太正常。她可以接受高强度长时间的折磨,甚至还能保持理智持续活动,那是她已经习惯了。她的神经不是很粗,甚至可以解读出游戏里的种种思想,可是她就是这样的。

      人类是多样化的,而她也是其中的一员。

      她早已习惯了这件事,所以甚至没有觉得这有什么奇怪的。

      “他们累了。”
      千寻如此评价道。
      尽管不是所有人都死了一次,人也不一定要这样才会感觉受到了折磨。他们承受的打击不如千寻那么戏剧化和深刻,但也仅此而已。

      “是的,和前三关比起来,第四至第六关更考验精神状态。设定的规则,主要是看他们能不能好好执行,并且是否能坚持。

      在这一关卡里,怪物的样子不是重点,因为人类对于异类的看法,在前三关差不多都知道了。所以,在‘看不到’的情况下,会有什么反应,才是最重要的。”

      银河的话再直白不过了。不论是让他们拉开窗帘,还是让他们对服务生说话,都是其中的一环,而拉上幕帘,和闭上眼睛,才是她眼中的重头戏。

      “而且你们都坐着,也就不能搞破坏了,在这一关卡里,玩家可以采取的行动很少。也就是说,不仅可以获得数据,还不用防着你们把剧院烧了,比起前三关轻松了不少。”

      千寻甚至能够在银河的话里,聆听到她的放松和惬意。这是很少在她身上出现的情绪表达,看来这几关游戏,不仅对于玩家是一种折磨,对于她这个开发者,也是漫长的马拉松,过程可能不痛苦,毕竟这就是银河的事业和爱好所在,不过她肯定不会完全不累和厌烦的。

      毕竟,监管他们,也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吧。

      “对于这关的主题,你有什么感觉吗?”她试着讨论。
      “……主题?”

      千寻对银河的问话一时哑然。
      她认为所有关卡的剧情,都是有主题的。比如这一关卡,就是对某些社会状况的隐喻,比如知道了一件事做得不对,却不能说出来,也就是沉默的螺旋。她认为这不是看到一个词就乱用,她是认真的,因为那种情况真的很相似:

      不要看,必须听,不许批评,只能保持安静。

      可是银河看起来,根本没有想到这一点。于是千寻将上述说法说了出来。而银河的理解能力分明不差,她看上去有点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或者千寻为她介绍了一条新的思路。

      千寻仅仅是试着提出自己的意见,不过也不是多么认真。她不认为这有什么值得探讨的,毕竟她能想到的事情,大多数人应该也能想到啊。

      银河听后,沉默了一会儿。

      千寻观察了一下她的样子,不久说道:“有人类在帮你吧。”

      ‘人’和‘人类’,一字之差,前者是人评价其他人时候会常用的字眼,人类则是学名,后者和前者相比,前者是泛指,后者则是确切指出某类生物。有些人可能听不出,而千寻则不会不讲究。

      她这话的意思是,有某个实际存在的人类,帮助银河编写了这几个关卡的剧情。这不是说银河找了某个职业作家或者编剧帮忙,并为此付出酬劳,而是指她询问了身边认识的某个人。

      看似高高在上,实则银河也是生物,不是全知全能的神。她变成人类的样子,来到了地球,肯定会结识其他人类,并且和他们交流,不认识任何人,那基本是不可能的,何况银河自有目的,她一定会努力和其他人沟通。

      而千寻所以如此推理,原因很简单,银河不可能误打误撞扔了一些元素进游戏里,中途毫无将它们串联在一起的想法,然后就这样编成了完整且富有深意的剧情,一个关卡这样也不是说不过去,但是好多个关卡都这样,就说不通了。

      而银河初来乍到,不是千寻要瞧不起人,而是从她的样子看,她根本就不怎么了解人类,目前还在实验中,所以,一定是有人在帮助她,而千寻的推理,很多时候都是正确的。

      “是的,”银河承认了,“你想认识她么?”

      啊,她拆穿了这件事。
      在之前的对话中,银河一直都在说关卡是她构思的。不过从目前来看,那只不过是银河不想提起那个人,所以说成自己的构思。这也不算是说谎,毕竟她才是做实验的那个人,里面不可能全是外人的想法。唔,可是为什么呢?为了保留神秘感?

      只是大概这对她来说,也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这就是银河的性格。千寻听不出那个人的性别,汉语里两个字的发音是一样的。
      不过,她的重点不是这个,而是其他。

      “不不,你和你认识的那个人讨论吧,会有更好的结论。”千寻说。她还不至于这样不懂得人情世故,毕竟这里只有她们俩,要控制场面还是很容易的。

      看来外星生物也不是那样遥不可及的吧,那句话是怎么说的:万物皆有裂缝,那是光照进来的地方。她这样想。

      于是往后的对话中,两人再也不提关卡剧情的主题,而是将重点放在了玩家的活动上。毕竟,这里不是座谈会,或者辩论比赛现场,而只是开发者和通关的玩家轻松地聊聊天,而聊天的内容,自然是看她们感兴趣什么,并没有什么规定,只是刚好她们的交集,也只是因为这一场逃生游戏,所以主题还是存在的。

      第四关很快就看完了,中途按了几次快进键,这一关卡的内容较为单一,或者说因为集合在一起了,相对容易看懂。看完之后,千寻如此评价道:

      “还好这一关不是第一关,否则现场的情况肯定会更惨烈。”

      这是因为银河刚才提起了建模的事情,所以千寻这么说。

      银河没有说话,她打开了另一个界面。那是对于玩家可能行动的预测。在那个变化的模型里,千寻看到一个个人类模型出现在了剧院里,他们干了不少事情,例如砸破了窗户,或者用餐具将侍者杀了。从这一点看,封夜真不是最不正常的那一个,毕竟他直到淘汰的时刻,在第四关里都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不过,他们也做不了什么了。基本上,那些捣乱的人也没有机会活到第二天,就算活到第二天,也在第六幕出局了,因为没有闭上眼睛。

      千寻在第一阶段感觉到的氛围,还是比较活跃的,或者说不那么压抑。

      不是说玩家们很开心,或者他们觉得好玩,而是那时候没有人感觉到真正的绝望,出局就是出局,逃跑就是逃跑,而就是从第四局第六幕开始,事情急转直下,就是因为这一关卡,让那些思维不是那么死板,偶尔很有想法的玩家出局了,而就算没有出局,也都像是千寻这样,被彻底打沉了。

      这并不让人意外,也不算脱离逻辑。

      后来氛围再次发生了转变,但那也不是变好,而是随着人数减少,最终阶段的玩家们又都很渴望胜利,于是他们更加紧张了。说实话,只是变得更糟糕了,而千寻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的。

      只是那时候的千寻,根本没有精力想这么多。

      而关于这一关卡中的怪物——

      很简单。
      情况出乎意料之外的简单。

      一只毛茸茸的大怪兽出现在了台上,它就是那名演奏家和角色融合在一起变成的,舞台的表演属于合体的仪式。在第六幕中,怪物跨过座椅走了过去,它看上去是挺让人害怕,两只眼睛是扭曲的星空,而毛则是人类的头发,还是很油腻的那种。

      千寻看着它的样子陷入了沉默。她确实不知道那时候发生了什么,不过看到之后……

      和第三关的血人比,也不过如此吧。

      银河对此的解释是,她江郎才尽了。“这一关的重点不是怪物,而是规则,它长什么样根本不重要。”

      “那睁眼的那些玩家呢?”
      “他们一睁眼就出局了,看到什么都一样。”

      千寻:“……”
      这太破坏神秘感了,她没有睁眼真是错过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就算它是怪物,她相信也会有人想要摸摸它的。

      就这样,他们开始了第五关的复盘。在这一关卡里,所有玩家的行动终于自由了,而与此同时,他们当中那些会毫无目的和逻辑地作死的玩家,也全都被淘汰了。虽然不算什么大事,但从这一关卡开始,玩家的无规律行动减少了许多,有人出局也是因为过分谨慎或者精神状态不好,甚或是判断上的错误,而不是他们有多愚蠢。

      而这一关卡的内容,虽然同样是逃跑,可是重点分明和之前不同。天花板上的眼睛是不会追逐他们的,只会让他们感到害怕和不安,也就是掉SAN值。在游戏过程中,千寻基本没怎么看到那只眼睛,假如不是掉下来了,她甚至可能完全看不到,这无疑有助于她保持心理稳定,并让她通过第七关。

      说实话,在来到这一关之前,千寻也从来没有想到,其他人的心理状况可以不稳定成这个样子,还那么多人尖叫。

      如果不是在这里看到了他们的样子,她可能还不至于觉得自己是异类,起码不会那么明显地感觉到。千寻看着他们的行动。

      “说是迷宫,其实两条路线是一样的,差不多就是为了分流。”

      迷宫的重点是有天花板,而不是有墙,这一点还是挺出格的,可银河是开发者,那这一关的名字,还不是她想叫什么就叫什么。既然有岔路,墙壁还是不能推倒的,那就可以称之为迷宫啊。
      “这里你们的行动开始变得单一了。”

      她很客观地评价。虽然之前抱怨过他们这些玩家的脑回路太离谱,可是她在看到某些精彩的部分时,肯定还是觉得挺好玩的。

      “因为人在群体中的话,会顾虑其他人的看法,避免冲突。”
      “但冲突还是发生了。”
      “是啊,那个小孩子,不知道她是怎么来到这一关的。”

      千寻也不全是在埋怨,毕竟她已经通关了,而且对于年纪较小的人,她还是会比较宽容。所以,这不过是一句调侃,她不在乎。银河却很认真地调出了这名玩家之前几关中的行动。这个小姑娘,第一关弄伤了长辈,然后逃了出来;第二关和其他人躲在一起,就这样通关了;第三关则和浅浅一起,在工厂的某个角落呆了很久。

      前三关她基本是这样度过的。这体现了她的群体性,和千寻这种自闭症完全不同,同时她完全是靠旁人的帮助活下来的,甚至没有陷害过什么人。

      可见她也不是那么坏,只是观念不同和生存手段的不同。

      这种人在现实中,说不定还是很受欢迎的,也不是人人都喜欢她,只是不少人都惯着她,不忍弄破她眼前的彩色泡泡。

      而第四关中,麻花辫小姑娘的性格特点,就表现得更明显了。她很遵守规则,就像遵守校规,单从这一点看,她的家教也不错,尤其是在周围那些践踏道德和法理的玩家对比之下。第四关的剧情也对她造成了影响,不过是反向的影响,例如更有攻击性。

      说实话,人和人比死人,和捅死她的封夜和柳泽川相比,这真的不算什么大事了。千寻感慨着。

      当然,这就不是千寻的重点了,这些事也与她无关。她不过是个路人,只是两人间发生了冲突,她才不得不理会一下。

      “她没有听出来我的口音么?”
      “你没有口音。”

      ……一直以来的努力得到了肯定,千寻还是挺高兴,虽然不是来自于真正的人类。

      “其实大部分玩家的情绪,并没有被她带动。”银河评价道:“他们不是很专注,而冲突还是集中在你们两个身上。如果你什么都不做,也不会怎么样的。”

      这就是真正的旁观者的看法了。没错,那是千寻少有的身在局中的时刻,而当局者迷。她没有采取更激烈的手段,实在也已经算是好的了。

      “你看上去不太好。”

      千寻竭尽全力抑制自己跳上去打她的冲动。

      一个人在现实过了两个多月吃不好睡不好的日子,后来直接到了陌生的环境里,要做的事情一大堆,然后还进入了游戏,饱受惊吓,死了两次,还刚刚被浅浅弄到了水里,差点被怪鱼咬死,全身湿透地费力爬上岸,又冷又累又生气,还被人这样骂,还想要她看上去好?是不是还要她化妆弄个指甲油啊?

      听一听,这是人话吗,这完全不是啊。

      “是不怎么好。”她闷闷地说。

      她喝起了奶茶。

      这一关卡就这样结束了,在他们的冲突之后。要说这一关卡和其他关卡有何不同,就是第五关的限制比前三关要严格一些,同时氛围没有最终阶段那么紧张。银河对此也没有多少可以说的,毕竟她不熟悉人类,只是很熟悉自己的实验内容。

      “在这一关里,我也降低了难度,比如调整衣服的参数,让它变得像是泳衣,还有,让那些怪鱼别那么快。因为我发现玩家很累,太累了,如果什么都不做,你们大概很容易就会全灭。”

      银河仿佛在说“你们是珍贵的资源,你们不能这么快出局啊啊啊”。

      也就是说,集体开了一个挂,不过这是游戏开发者主动做的,也就是说游戏中并不是某一方变弱了,并没有让实力变得不平衡,大致上还是一样的,无需在意。这就是银河的反应能力了,到了这一关卡中,她需要监控的玩家变少,而游戏路线也相对单一,于是她的能力也随之体现了出来,而不是像一台没有反应的机器。

      人与人之间的交流会随着时间增加,随之她们也会更加了解彼此的性格。
      所以,千寻对于银河的认知,也就逐渐改变了。

      不那么像是一开始时候的那样。

      “对了,为什么这一关开头,我们能看到这里啊?”千寻突然问道。

      她的遣词用句更随性了,不过意思大约还是能听出来。就是在说,她在第五关开始之前,看到了这艘飞船本身。银河甚至没有回头看她一眼,很平静地说:“想看看你们有什么反应。”

      行了,又是为了收集数据。千寻不出声了,因为这个答案很合理,同时也不算什么猎奇的解释。同时,这说明了一件事,她是故意这样的,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很快第六关到了。再次看到那个玩偶的时候,千寻想到的就不是狼人杀的残酷了,而是她身上的睡衣。她默默地看着,看到了塔罗牌。

      “塔罗牌的分配是随机的,没有固定。如果你觉得塔罗牌的身份很符合自己的个人特质,那说明你的联想能力很强。”银河能够解释的,也就只有牌面了,她并不适合和千寻讨论狼人杀中的内容,因为这个游戏甚至不是她选择的。

      不过,千寻能够隐隐约约想到这一关的原因,就和她在游戏里时候推理的差不多吧。为了让玩家适应最终阶段的内卷节奏,也为了符合这三个回合的主题——规则。无处不在的规则。她不是很在意这件事,毕竟已经通关了不是么。

      狼人关卡结束了。
      那个屏幕上令人牙疼的名字表格和黑色方块又出现了。

      “你想知道他们的名字么?”
      “……不,不想。”

      人类是种很奇怪的生物,知道对方的名字之后,就会对那个人产生感情。而这一点……老实说,千寻也不是体会不到。毕竟她知道名字的几个人,几乎全都算是把她杀了一遍,只不过没有弄死。而她不想对一群不记得她的陌生人产生感情,这样的话,过个几年,说不定她都不会认得他们了。

      很快,千寻看着屏幕上的八名玩家,进入了最终阶段。

      最终阶段的三个关卡,分别对应不同的社会关系。

      让千寻来说的话,就是他们的身份,从被追的玩家变成了追别人的那个。

      比如第七关,很明显他们是信徒,而那个服务生是复仇者,他甚至还是站在好人那一方的;

      而第八关,她那个撒钞票的动作,真实地体现了什么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

      第九关就更不用说了,不过是将家人夺权的过程,魔幻式地还原了而已。

      ‘不过’。这个词语真是叫千寻不适。总决赛的凶残场景,她真的很难不记得。可能类似的画面也出现过,可是她并不认为这是一样的,因为这次,那些人她是认识的,不会将他们视为真正的怪物,于是冲击力自然就更强,而这是局外人很难体验到的。

      “柳泽川他怎么样了。”
      在前几关中,千寻不是没有关注他。而是他看起来就和她印象中差不多。所以千寻更加不明白了,他为什么要杀自己,是被银河命令的,还是别的原因。

      “他疯了。”
      千寻没有说话,她露出不解的表情。银河进一步展开了:

      “虽然我没有认真分析,也还没有开始研究,但是他可能是人格分裂了。”

      千寻……千寻更找不到话说了。
      这种情况很魔幻,她在现实中绝对没有遇见类似情形。她以为她能翻译手语,已经属于很罕见的了,如果说人格分裂,她还真无言以对。

      “接下来你不是要说,他在第七关卡所作的一切,全是他的另一个人格做的吧。”

      她问。

      “我不清楚他的实际情况,毕竟我监控不了他的内心。”银河这样说,这一点在之前千寻就听出来了,但凡是可以监控,银河绝不会是现在这个单纯的样子。“可是他的性格,第六关和第七关确实有很多不同之处。很可能他的一个人格有语言障碍,确实是需要你的翻译;但是另一个,不但会说话,而且,唔,如你所经历的那样。”

      银河没有直说。
      说到底,这里不是纪录片拍摄现场,而现实中的一切,不是如电影里说得那么简单的。她们两个,一个不懂得人类心理,另一个则根本不是人,所以也不可能就这样,板上钉钉地下结论“他一定是双重人格”。

      即使情况已经这么明显了,她们也不能这样讲,毕竟这是很专业的事情,她们谁都不是医生。话说回来,胜出的玩家是该方面的学生的话,说不定就可以和银河讨论了。

      千寻和银河都沉默了挺久。

      “说起来,不是你命令他动手的吗?”

      千寻一直以为,是银河做了某种设定,比如有个玩家,想通关就一定要弄死其他人。不过从她刚才说的话看,不是这样的。

      “不是。为什么要这么做?”银河发出了真切不解的疑问,“这样做的话,就看不出玩家在最正常情况下的行动了。如果是那样的话,那我应该设定,你如果不让其他人掉SAN值的话,你就不能通关。”

      很简单的答案,也不算无法解释。说到底,疯了的玩家不多,而银河至多是为他们提供了工具,看看他们会不会真的动手。再说,也不是每一个关卡,都有人被其他玩家杀了。

      而从银河的目的看,她也确实没有动机这样做。

      于是千寻认可了这个答案。第七关就这样过去了。这一关并不算难,而多半是他们自己在玩自己,游戏的玩法本身不算复杂。

      “这几个关卡里,有隐藏规则吗。”
      “没有。”

      银河与千寻的对话,还是一样的脱线,两者的思路仿佛根本对不上。千寻在问的是,是否存在那种犯了就会出局,但是不会告诉他们,只能就这样被淘汰的规则。而银河仿佛没有理解她的预设。

      银河看她一眼,“难怪你们那个样子。”
      她的话很简洁。也就是说,他们这些玩家,全都以为有隐藏规则,大家小心翼翼,结果根本没有。这已经不是一时的判断出错了,而是他们被吓坏了,没有规则也自己恐吓自己,实属浪费时间。

      千寻一时感觉心很累。

      第八个关卡就在他们的共同剧情杀中结束了。不过没有等到千寻问,银河就主动解释起了这一关卡为什么他们要死。

      “在第一关里也有剧情杀,不过那次收集的数据,刚好可以和这次做对比。你们经过了这么多局游戏,心理状况肯定会有不同。所以需要一次这样的情况,而最终结果比我想像的好很多。”

      很简单,因为他们已经被游戏驯化了,没有指令也知道该怎么做。随着他们的压力增加,银河的责任就轻了一点。千寻并不想这么说,但是最后几个关卡里,看起来真是玩家自己和自己玩,堪称内卷的巅峰。

      于是,她们看到最后一关卡了。

      这一关卡中发生的事情,对于千寻而言,并不能算是很遥远,甚至可以说是刚刚发生。她是不太喜欢这样,但是在懒人沙发上缩起来也不容易,所以她仍然保持原有姿势。

      这一关卡里,说话的人甚至不多。可以说,他们回到‘家’,吃了一顿‘晚餐’,接着,所有玩家就相继淘汰了,甚至可能没有熬过午夜。千寻确实知道最终关卡会很残酷,可是那种想法是概念化的,在看到之前,她确实不知道情况会是那样。

      但同样地,她也很清楚这一关卡的剧情,为什么要这样设计。再加上她已经知道,其他人什么都不会记得,所以她的压力确实减轻了一些。总之,她无法作出合理的评价,因为她还陷落在那样的绝望里。

      银河看出她的挣扎了。她按下了快进键,她们很平静地迅速看完了这一关卡。这一关的内容确实并不令人愉快,而且时长也很短。

      屏幕回到了黑暗之中。这一切结束了,她们看完了整个逃生游戏,也已经停止了复盘。没有了共同观赏的内容,主办方与玩家的距离再次拉开。银河并不是没有目的的。她会和每一名通关者对话,因为他们是珍贵的一手资料来源,他们每个人的性格特质都很特别,一定很值得研究,就算不熟悉人类,她也非常清楚这一点。所以,游戏结束了,她还没有倒下,还在这里和千寻聊天,不是浪费时间,而她必须要这么做。

      这个世界上的每个人都有动机,暂时成了人类的银河自然也不例外。她有她的私心,她不是高高在上的上帝。但更不会在意玩家的想法,因为这与她要做的事情无关。

      “你可以消除记忆。”她说。

      千寻没有说话。很久之后她才说,“然后就不会揭穿你了是吗?”

      她就是会在这种时刻这样说,攻击,仿佛这样就能掩饰自己的痛苦。千寻也再次回到了人类的身份,她想起了现实中发生的一切,不再只是一名单纯的,被拖入游戏中,被迫生存的玩家。而她的武器,向来只有语言,不只在游戏中如此。

      她们并不是同伴,从来不是。

      “这与我无关,”银河的态度很冷静,甚至冷漠。“你揭穿了,你也会暴露在大众的目光下。”

      她并不算是威胁。最多只是陈述了事实。

      “对,将这件事公布出来,然后我们一起身败名裂,死在人类的聚光灯下。”

      千寻的说法很简洁。她笑了笑,笑容却很难看。

      逃生游戏本身,并不是什么能够见光的事情。这对于这个世界的人类来说,绝对不是能够轻易揭开的,因为它是真实存在的,而不是虚幻的故事。世人一定会关注银河,但绝对不是只有银河会受到影响,而且,人类可以做的事,可比在游戏里多得多了。

      而至于千寻,她这个游戏之中,最后的获胜者呢?

      她可能不是所有语言区中唯一通关的玩家,但十分之一也已经足够引人注目了。她所作的一切,会被仔细研究。接下来会发生的最糟糕情况,不,是一定会发生的,是她会被批评,她会被斥责,她会被视为应该去死的坏人。世人的看法不一,而她的做法,确实称不上正确。

      为什么呢?虽然她被杀了那么多次,可是她最后还是为了获胜而不择手段。不管怎么说,这都是绕不过去的,而她能不能够为自己开脱,还是一个问题。然后,她的过去,她的出身地,她做过的每一件事,甚至是她的照片,将会全都被铺在灯光下,被人一桩一件地研究,仿佛生怕找不到她的缺点,好像她不该是一个活着的人类。

      这说得很夸张吗?可是,她是唯一的胜利者,所以这不是应该的吗。就算千寻没有获得任何奖励,唯一的奖励甚至更像是惩罚,然而世人不会这样想的,而且,他们理直气壮,他们没有被赶鸭子上架,他们不是被迫的,他们不曾身在那样的环境里,所以,他们为什么不能坐在舒服的椅子上,开着空调或者暖气,吃着零食,批评千寻的所作所为呢?

      而千寻的性格并不好,她在生活中得罪的人绝对不算少,大多数时候,她都不是占理的那一个。最后,他们甚至会说,她都这么做了,以后也会反过来害现实中的其他人。而她得罪的那些人,总少不了添油加醋,生怕她不够消沉,不够痛苦。

      然后呢?
      他们会质疑她为什么有资格通关,即使她所作的一切他们都看见了。他们想要批评,那肯定能够找到批评的地方,因为千寻是人类,她并不十全十美,甚至称得上不善良不正确。

      最后的最后,拿她的出生地为她的身份下结论,将她定性为活该去死的魔女,即使找不到理由起诉她(如果银河那边的进展更糟糕一点,也不是没有可能,虽然千寻认为银河可能早就逃走了),也起码让她活不下去,没有人支持她,毕业了她也找不到工作,最后,能回家啃老已经算不错的了,而人是会饿死的。

      所以,千寻不会这样做。她也怕死,而在现实,她再也不能复活了。
      和这一切比起来,幽灵,怪物,深渊,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说到底,这不过是一场闹剧罢了。

      看,这个世界上,千寻最为惧怕的,终究是‘光’啊。

      一名畏光症患者,怎么可能对抗光的来源?何况,她本来就算不上是什么好人。

      “你不会的。”
      银河斩钉截铁。

      “为什么呢?
      没有人能真正了解人心,谁也不知道结果会是怎样。也许会,也许不会。我做了那些事,我就该承担结果。
      何况,我确实没有真的伤害任何人,从结果论的话。成王败寇,难道死的一定会是我吗?”

      千寻还是不会认输。她不能够输给银河,也不想承认这一点。说穿了,没有人可以永远无辜,永远善良。赌人心,谁也不可能一直赢下去。

      “……你还是消除记忆吧。”
      “除非你给我奖励。”

      “你想要什么?”
      “我不知道……他们离婚的时候,卖掉的那套南山区的房子吧。”她指的是自己的父母。

      “给不了。”
      “……我也知道。”

      千寻站起身,喝光奶茶。而杯子里的液体,确实本就不多了。她伸懒腰,看上去和进入游戏的时候,没有任何区别。不过她们都知道,彼此都已经不一样了。即使千寻消除记忆,恐怕某些痕迹是无法完全抹灭的,不过银河确实不清楚,会有什么样的影响,也许只是做噩梦,这视乎体质。

      “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希望不会。”

      千寻没有回答,也没有停留,就这样往外走去,直接走入黑暗里。

      闹剧结束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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