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嘉县主》姜令瑾

93、李贽番外

　　李贽并不知她是何时醒的。

　　新帝登基，朝廷诸多琐事等着他去处理，然而他今日乘坐一辆马车出了城。

　　京郊的河畔，早有船夫在那里候着，旁边站着的还有几名仆妇，一应全是李府的家仆，个个谨慎。

　　李贽从马车上下来，仆妇们上前来，晃动的车帘在此刻被迅速掀开，李贽回头查看，迎面而来的是一把锋利的金簪。

　　众奴仆惊呼之下，金簪划破他的手臂，一道两寸长的血口张开，血淋淋的，浸湿了他的衣袖。

　　李贽蹙眉，另一只手捂住伤口，血依然从指缝间滑落。

　　女子不甘心，还想再刺，周围的奴仆反应过来，上前钳住她的胳膊。

　　侍从连忙上前，李贽沉声道，“退下。”

　　侍从只得退后。

　　“李贽！我要杀了你！”女子被两个有力的仆妇制住，却仍然不甘心，嘴里叫嚷着，猩红的眸子，恨不得将他剥皮抽筋。

　　“我爹爹待你不薄，你居然背叛我们！”蚀骨的恨意，女子已经失去理智。

　　李贽闭了目。

　　宫变当晚，京城已全落入晋王之手，他从皇宫里出来，半道儿却是被一辆马车给拦住。

　　程府的老管家，能做李贽祖父的年纪，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大人……我们相爷知道……终会有……这么一天……”

　　不知是不是程桓太过相信那个玄真道长的话，在他带着程自舒进宫临行之前，交代给他一件事。

　　老管家哀求，“我们相爷从前……罪过大人，如今落得全族覆灭的定局，我们不会埋怨，但我家姑娘对大人是真心一片……”

　　他俯身磕头，如落入穷巷的乞丐，“大人，求您看在我家姑娘可怜，救救她吧，就当是……给我程氏留点……血脉……”

　　马车内，是昏迷的程乐瑶。

　　程氏败局已定，抄家灭族是早晚的事，程桓害死晋王的母妃，僭越先帝，谋害皇帝。

　　将要登基的那位，看着面善好说话，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并非心慈手软之辈，即便不牵连其他攀附的人，也一定不会放过程氏所有人。

　　与晋王相似的是，李贽也并非寺里的菩萨，朝廷的各种纷争，流血厮杀，他永远都是站在岸边观火的人。

　　他怀有从龙之功，登阁拜相只在一步之遥。他厌恶程家，本就不用理会程氏的血脉。

　　他向来现实薄情，但那夜他动了恻隐之心，他说不清是不是因为宜珍的缘故。

　　只是从徐州归来时，他的心肠不知何时变得不再那么硬。

　　程乐瑶昨夜不知情的饮了使人昏迷的药，当她醒来时，程氏一族只剩下她一个，眼前是她钦慕却又害死她父兄的人，她身心剧痛，使了力气去刺李贽，奈何没有多少力气，药性还没完全散去，奴仆制止她根本不用费多少力气。

　　李贽冷目，淡淡开口，“杀了我？然后呢？”

　　程乐瑶眼里是刻骨狰狞的恨意，“杀了你！我要杀了晋王，杀了晋王妃，杀了所有害死我程家的人。”

　　侍从瞥了一眼程乐瑶，眼神颇为讽刺，随后看着大人，血依然没有止住，然而男子面色脸上并无波动。

　　“程氏一族覆灭，攀附你程氏的氏族如今避你们如蛇蝎，你无兵无权，怎么杀？”

　　程乐瑶愣了一瞬，眼里弥漫着苦楚。

　　“你父亲害死晋王的生母，他早已恨你们入骨，除了陛下的生母，他不会放过你们程氏任何人，包括你。”

　　程乐瑶渐渐恢复理智，残酷的现实，绝望笼罩。

　　在李贽的眼神示意下，仆妇松开了手上的力度，程乐瑶像是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脱力跌落在地上。

　　只听见一声无尽绝望与不甘的痛哭。

　　“乘船而下，她们会送你南下，隐姓埋名，你不会与程氏再有任何牵连。”

　　李贽淡淡说完，不欲再管她，早已等候已久的侍从上前来处理他的伤口。

　　“李贽！”背后的女子大声叫他，带着嘶哑的哽咽，“是不是因为她？”

　　那夜，他执意护下的女子，任凭爹爹怎么说尽难听的话，他宁愿撕破脸都不肯把她交出来。

　　“你是因为喜欢她……所以才要背叛我们程家……”程乐瑶死死地盯着他的背影，直到问出这句话时，他僵住的背影。

　　顷刻间，她泪如雨下。

　　李贽背对着她，“不是。”

　　他转身与她对视，平静的眼眸里找不到一丝情愫，“这么多年，你程氏在朝堂呼风唤雨。”

　　“但我李家并不输你。”

　　他冷涩开口，“而你父亲，为了你的婚事逼我就范……”

　　他冷笑一声，格外讽刺，“你父亲待我可真不薄。”

　　他出身名门，天赋异禀，自幼被无数人仰目，成人后，皇帝器重，家族支持，他本来就有一条位极人臣的道路，何曾需要别人施舍。

　　他骄傲又自负，最恨被人胁迫。

　　程乐瑶怔踵在原地，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那天爹爹找她，只说亲事说通了，她满心喜悦，从来没想到，自己的婚事是这么得来的……

　　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服气？

　　李贽不想与她多说，“出了城门，你便不是程乐瑶。若你想复仇，自寻死路，你现在就可入城。”

　　“到时，你是生是死，都是你自己的造化。”

　　……

　　清明祭祖时，李贽如期回到南阳郡，除了亲自主持祭祀大典以外，便是开祠堂过继嗣子。

　　此消息一出来，全族的人都不敢相信。

　　不论李母，连他那不问世事的李父都特意来训斥他。

　　过继嗣子，那便意味着他不再联姻，不再娶任何人，可他又不好男色，又不身患隐疾，怎么就终身不娶了？

　　那夜，李父李母与跪在祠堂的李贽说了一夜，都没有改变他的心意。

　　李贽只说他深知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的道理，他李氏将来煊赫不输当年的程氏，若他李氏还不知收敛锋芒，只得会引起新帝猜忌。若想李氏在朝中屹立不倒，便不能与任何大族联姻。

　　凌晨，李父叹了一口气从祠堂出来，李母则拿着帕子掩面哭泣。

　　过了几日，李氏召集族人，开祠堂告知祖先，过继李领次子李辅为李贽之子……

作者有话说

　　李贽后期的爱情观就和83章那杯龙井一样，其实能凑合，但是不是他想要的，他碰都不会碰，这是他骨子里的骄傲导致的，也是他孤独终老的原因。
他前期迟迟犹豫就是考虑宜珍对他的家族并没有什么帮助和介怀林嘉佑的存在导致的，而且他又很骄傲。但是但凡宜珍能回过头来和他说句软话，他就应了，但是宜珍不是那样的人。
李贽这个人，感觉和我最初设想的人设偏离了。但有一个是定着的，就是骄傲，太过骄傲。
　　
　　他骄傲有骄傲的资本，但是骄傲这个性格也贯穿他一生的命运，他骄傲，所以错过了宜珍，因为骄傲，所以恨程桓，从来都没有跟程家一条心，与赵瑾瑜一起推翻程桓，坐上了一人之下的位置，也是因为骄傲，他终身不娶。
　　
　　他的人生其实和林嘉佑是对比的。
　　
　　他刚到京城的时候，就是奔着振兴家族的路子去的，所以联姻，开始是和宜珍，因为宜珍的父亲是他师长，而且那个时候姜元景比较受皇帝看重，同时他对宜珍的感觉挺好，所以不反对。
　　
　　后来姜元景死了，宜珍成了孤女，他犹豫了，因为他很理智。
　　
　　他那个时候在京城根基不稳，其实完全可以舍弃宜珍，去寻找别的大族联姻，但是他犹豫了，最后鲜少的随自己的心，还是想娶宜珍，哪怕宜珍并没有家族势力帮他。
　　
　　但是，他看到林嘉佑和宜珍很亲密，他是真的很生气，后来就把亲事搁置下来，他自己的意思是不再考虑宜珍。
　　
　　但是他母亲给他找了那么多的贵女，他看似挑三拣四，实则就是还惦念着宜珍，只是拉不下面子。
　　
　　他和赵瑾瑜有一点很相似，他们并不是说完全的对任何女人免疫，世上很少有这样的男子，只是他们都很骄傲，想要去亲密的人一定是他们能看得上眼的人。
　　
赵瑾瑜不接受别人是因为爱宜珍，李贽不接受别人是因为骄傲。
　　
　　李贽这个人，真的是太骄傲了，他是属于那种需要被人捧着，需要被人仰目着的，李贽很少的几次低头，都是因为宜珍，其实那个时候他并不知道，宜珍在他心里有多重要，因为他的家族并没有教过他这些，他只知道夫妻，知道合适，不知道爱情。
　　
　　在他之前的家族理念中，妻子不是用来爱的，是用来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只有这样，家庭和睦，家族才能够兴旺，实则还是为了家族。
但他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放不下宜珍。
　　
　　后来他低头了，去找宜珍，说亲事，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宜珍不肯再嫁给林嘉佑，而且一方面又有其他压力逼迫着，所以他以为宜珍会选自己，因为自己和宜珍相熟，而且他的确是人中龙凤。
　　
　　他觉得自己是：只要宜珍肯回头说句软话，他可以不计较以前她和林嘉佑的事。他觉得自己已经低了很深的头。
　　
　　但是赵瑾瑜截胡了。
　　
　　他又一次在宜珍那里吃了闭门羹，他是真的很生气，但是这个时候，他怨的不是宜珍，而是赵瑾瑜，再加上他知道赵瑾瑜把林嘉佑调开好自己下手，他就更加气恨赵瑾瑜。
　　
　　但是，李贽并没有对赵瑾瑜做什么，一是因为，他并不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二是，他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他知道是宜珍自己选的，没有人逼她，她选了晋王，没有选择他。
　　
　　他这个时候其实已经察觉到自己在失去，虽然嘴上说不会再管宜珍任何事，但是身体却很诚实，叮嘱宜珍不要掺和晋王与程家的恩怨什么的（宜珍没听）
　　
　　他一直是把宜珍和晋王分开来的。
　　
　　直到后面，他的观念改变了。
　　
　　其实之前他对宜珍的目光是俯视的，他觉得女人就是应该依附男人。后面宜珍一次次的忤逆他，他才慢慢地看到了不一样的宜珍，后面是平视，直到那次徐州城门，宜珍喝退敌人，他本来是想自己上前护住她的，但是也是那一次，他才意识到，宜珍根本不需要他保护。
　　
　　后面，他一次次的见证着，宜珍已经爱上了赵瑾瑜，也知道宜珍为什么爱上赵瑾瑜，他和宜珍是两个世界的人，也是那个时候他才终于知道，自己做了这么多是因为后悔了。
　　
　　从他开始后悔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是爱宜珍的，但是已经晚了。
　　
　　他不怕赵瑾瑜，但是他也知道，即便没有赵瑾瑜，也不会是他。
　　
　　所以后面的他越来越沉寂。
　　
　　至于李贽和程乐瑶这一对，是真的不可能的。
　　
　　原因就是他太骄傲了。他这个地位，这个性子，最恨别人压迫他。他不会接受程乐瑶，一是因为程桓，李贽家族做官的理念是为君，皇帝是谁不重要，皇帝让他们做什么也不重要（有时候皇帝的利益是和百姓的利益相悖，可以参考一下《大明王朝1566》嘉靖和海瑞哈），他们家族只知道为皇帝做事，这是他们家族立世的根本。
　　
　　所以他不结党，不参与任何党争，不能接受除皇帝以外的人压迫，但是他刚到朝廷的时候锋芒太盛，在他刚立功的时候被程自舒诬陷，后面又被程桓逼迫。
　　
　　前期，赵瑾瑜和程桓都拉拢过他，但是他都没有同意，赵瑾瑜是没同意就算了，不勉强，但是程桓是逼迫。
　　
　　所以他对程家是真的很反感。
　　
　　除了因为宜珍的原因，还有就是程乐瑶。
　　
　　李贽有一章是有点触动过的，程桓拿话语刺激李贽，说的那句话，程乐瑶知道李贽心里有人，但是仍然不肯放弃亲事，李贽当时是错愕，没想到程乐瑶会这么卑微。
　　
　　但是触动之后就是反感，因为他在程乐瑶身上看到了自己，也是明知道宜珍心里有别人，前期是林嘉佑，后期是赵瑾瑜，他还不愿意放弃。
　　
　　他自己在骄傲和宜珍之间糊涂挣扎着就算了，偏偏程乐瑶的这个样子就在告诉他，清醒的告诉自己，他求而不得，是卑微的。
　　
　　他是不能接受这样的自己，所以他会错愕，但是不会感动，他不会喜欢自己的影子，不会喜欢一个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自己一直爱而不得还要卑微的存在。
　　
　　所以他因为太过骄傲而不会接受程乐瑶。
　　
　　李贽的结局是定的，就是终身未娶，一部分是因为家族，一部分还是因为骄傲，他见过最好的，眼里就不会放下其他人，他也不愿意再接受任何人（36章李母说的话成了谶语，过继嗣子）。
　　
　　而表哥是只能娶别人，因为他的家族不得不这样。
　　
　　程乐瑶这一部分的结局我本来没想写的，因为按照正常的情况下，她是一定会随着程氏的推翻而死亡，但是我觉得她有一点点无辜，还是想给一个安稳一点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