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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没回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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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原上的日出是亘古不变的瑰丽。
紫日从绵延群山中攀爬而上,薄薄的晨雾在被浸染得暗红的朝霞中一点点消逝,滚滚金光沿着草原、沟壑和群山蔓延。
曲旺过来民宿接班,看到周雅山边绑头发边往楼下走。
“雅山姐,今天这么早?”曲旺将背包扔进柜台下的柜子里,随手将他带来的藏包递给周雅山。
“你做的?”
“嗯!”曲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笑容清澈:“上次去梅朵家,她教我的。”
周雅山接过来,笑道:“梅朵教的,肯定不错,谢谢了。”
“雅山姐,你今天要去哪?”
“去措木老师的唐卡画室。”
唐卡画室措木留给了周雅山,可是周雅山一直认为,唐卡画室是属于措木的。
“好啊,你都好些天没去画室了!”
曲旺一听周雅山要去唐卡画室,唇角拉扯出一个更加灿烂的弧度。
毕竟,大家都知道,措木的忽然离世对周雅山的打击很大,她如今能重新去唐卡画室,说明她的心情缓和了不少。
这时候,楼道处传出了脚步声。
是白承川和他的两个朋友,从楼道上下来。
三人都穿着冲锋衣,背着双肩背包。
“要出去?”周雅山见三人这架势,挑了下眉。
白承川走在最前面,对周雅山的话置若罔闻,径直往前走去。
“姐姐,你别在意,他这人脾气不好,就是这样……”
顾由见白承川不搭理周雅山,有些尴尬地看向周雅山,赔笑说。
林栀栀用胳膊撞了一下顾由,白了顾由一眼,小声说:“你别看了美女就走不动道,你到底是哪边的?”
“你们是我的客人,我只是出于责任提醒你们一下,今天会有大暴雨,徒步去外面的话,会很危险。”
周雅山唇角拉出一个弧度,那种完美的笑容仿佛是与生俱来的精致,可是她的眉眼间又全是冷淡。
“开玩笑吧?我们昨晚看过天气预报,没说会下雨啊?”
林栀栀因为白承川昨晚被“劫色”的事情,一直对周雅山很有敌意。
“是啊,姐姐,我们看过天气预报的。”顾由也跟着点头。
“撒扎克草原到日扎达这一片,是属于班则市的边界,这边地势复杂,天气变化快,只有在这边过生活几年的人,日复一日,才知道是什么样的天气。”
周雅山说着,将曲旺做的藏包拿出来咬了一口。
“你们还走不走?”
前面的白承川不耐烦地回过头来,冲着两人喊了一声。
林栀栀白了顾由一眼,跟了过去。
“帅哥,今天真的会有暴雨,很危险的!你们非要去的话,别走太远啊!”曲旺见状,也只能妥协让他们别走太远。
“行,我们不走远,谢了啊!”
顾由冲着周雅山和曲旺挥挥手,跟着跑出去了。
周雅山摇了摇头,转头对曲旺说:“你花椒放多了。”
曲旺一听,赶紧自己拿了一个尝尝。
“哎呀!我昨晚手抖了!”咬了一口后,曲旺皱起眉说。
“没事,挺好吃的,就是麻了点。”周雅山笑了一声,咬着藏包出了门。
措木的唐卡画室和班则市喇嘛庙很近,周雅山出门搭了个骆驼车,就到了画室。
一直以来,措木的画室都很整洁。
和周雅山以前在弘京市画画的画室很不一样。
学校的画室里满是林立的画架,遍地没用完的颜料和调色板,地板上积累了一届又一届学生们留下的铅灰和颜料。
可是,措木的画室,完成的唐卡挂在墙壁或是整齐收纳在柜中,而颜料分为不同的色系填满整个墙壁架。
对于唐卡画师来说,颜料是弥足珍贵的。
为了采集适宜绘制唐卡的原料,画师们跋山涉水,寻遍藏区每个角落。
孔雀石、云母、朱砂、青金石。
这些原料的采集,或许需要冒着生命危险,深入矿洞,亦或攀岩走脊。
所以,对于措木来说,画室里的一切都是具有生命力的,值得被好好对待。
措木未完成的唐卡画像是是一副蓝色的药师佛,已完成起草构图,填色上了一半。
周雅山一直没能调配出措木所用的颜色,一直未能完成填色。
“雅山,你是自由的。”
“我们在画唐卡的时候,灵魂也是无比的自由。”
措木的话在周雅山的耳边回响。
她伸手摩挲措木的唐卡,在旁边重新支起了唐卓大画架。
措木的蓝色是属于他的蓝色,就算周雅山能完美复刻出来,那也不是措木的蓝色了。
她现在,要重新画一幅药师佛唐卡。
先上一层胶水,然后上一层有石灰的浆糊。
专用的光洁贝壳反复摩擦画布,直到布纹消失不见。
周雅山按照步骤一步步行进,内心也逐渐清明。
班则市夏日的日光刺眼,日光下和阴凉处完全是两种温度,和弘京市的夏天很不一样。
画布一点点趋近于完美状态,周雅山却回想起了十六岁的夏天。
那年夏天,是周雅山记忆里最热的一个夏天。
弘京市的日光不似班则市的日光刺眼,但看不见的闷热气息不断流转,像是透明的棉絮,包裹住身体的每寸肌肤,让人汗流浃背。
老楼里没有空调,电风扇吱呀吱呀转动,知了的鸣叫声一层盖过一层。
周雅山总是在那样的夏夜彻夜难眠,心想着,要是自己能和那些水汽一起彻底地蒸发掉就好了。
直到有一天,周雅山的妈妈说:“雅山,你想住大房子吗?”
周雅山看着妈妈,一言不发。
“我的意思是,有个叔叔他很好,妈妈一个人真的很累,能有个人替自己分担会好很多……”
“那里有空调吗?”
周雅山看着妈妈熠熠的神色,她知道自己的意见并不重要,她只需要接受这个结果。
“有,当然。”
妈妈握紧了周雅山的手,眼眶有些湿润。
就这样,周雅山妈妈带着周雅山去了一个新的家。
那个家比她们的老房子大了三倍不止,有西洋油画图案腰线的乳白墙面,汉白玉花岗岩的地板,泛着冷光。
象牙色的真皮沙发,漆白的家具,水晶吊灯,屋里的每一样家具都预示着这套房子的装潢价格不菲。
周雅山站在这个偌大的客厅里,看着面前戴着金丝眼睛神情严肃的男人,像只怕生的兔子瑟缩着。
“她就是我妹妹?”
明媚的少年声从楼上传出,受惊的小兔子抬起头,看到一个温煦的笑脸。
那是周雅山第一次见到沈雨时。
少年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迈着修长的腿从楼道上走下来,含笑打量周雅山。
柔顺的黑发,干净的眉眼,以及他身上与生俱来的那种温柔和儒雅的气质,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是嵌进一片光里,周围的空气摇晃得稀里哗啦。
周雅山转学到了沈雨时所在的高中,沈雨时很优秀,就算是在高一年级,也处处流传他的传说。
那时候,沈雨时才上高三,就拿了不少美术奖项,他的文化课也能保持在年级前十,像是校园小说里品学兼优的流水线生产出的符号一般的存在。
某天夜里,周雅山在画室等沈雨时,她跃跃欲试地在画室拿起了画笔。
拿起笔画画的那一刻,她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沈雨时回来的时候,她窘迫地站起身,将画到一半的画挡在了身后。
“你想学画画?”沈雨时笑看她。
她不说话,垂下头去。
“我教你。”
盛夏蝉鸣,少年阳光璀璨的模样,在夜里也能噼里啪啦地燃放火光。
那个瞬间,周雅山心里有个微乎其微的声音响动了一下。
“雅山。”
“雅山?”
周雅山从唐卡画里回过神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程霄拎着两个袋子进了画室,在周雅山身旁俯下身,看着周雅山面前的唐卡:“嚯,你终于画画了。”
“你怎么来了?”
周雅山瞥他一眼,昨天她故意亲了白承川就是为了让程霄死心,本想着他肯定憋闷着,谁知道这才一天,他又来了。
“一天没吃饭吧?”程霄把袋子里的饭盒拿出来,一一摆在周雅山的面前。
鸡汤,炒牛肉,番茄炒蛋,米饭,还有一盒切好的水果。
“不用,我今天的工作结束了,回去吃。”
周雅山收好面前的画笔,将画架往里收了收。
“周雅山。”
程霄站起身,叫她的名字。
周雅山不理会他,继续收拾东西。
“梅朵都跟我说了,你昨天亲的那个小男生,是班则市的游客,我明白你这么做就是为了让我放弃,可你知道的,我不会放弃,我就是想对你好!”
“我不会接受你。”
程霄一时间不知所措,他来这里之前那么气势汹汹的,就是为了要向周雅山宣布,他绝不会放弃,谁知周雅山的一句话,就让他哑了火。
许久后,程霄压了压心里的那些情绪:“周雅山,你到底要我怎么做?”
“程霄,以前有人跟我说过,一个人对你好,你就得认人家的好,你对我的好,我认了,但是你对我的感情,我认不了。”
周雅山说着,将程霄带来的饭盒重新装进了塑料袋里,然后将袋子递到程霄面前。
“敢情是现在你连我的好也不想认了呗?”程霄没有伸手去接,盯着她问。
“如果你还是不肯放弃的话。”周雅山态度坚决。
“行,我走。”
程霄点了下头,他男人的自尊心在周雅山面前已经破碎过好多次了:“周雅山,你在这里一天,我就坚持一天,除非哪天你走了。”
周雅山没说话,提着袋子的手一点点垂下。
程霄转身离开,刚走到画室门口,他顿住了脚:“是梅朵做的菜。”
说罢,程霄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了画室门口。
周雅山脸上没有什么情绪的起伏,她转身收拾了东西,提着袋子回民宿。
回去的路上下了暴雨,好在周雅山带了雨衣,路上又搭了一截水松街一个熟悉的卖绿松石的老板的便车,才算是顺利回了民宿。
刚一进民宿,周雅山就听到了哭声。
“这么晚了,承川还没回来,手机也不接,是不是真的出事了?”
“林栀栀,你别乌鸦嘴啊,怎么说承川也是和赵教授他们一起参加过几次考古调查的人,不可能随便就丢了。”
“姐姐,你别哭了,要不我报警?”
曲旺说着,就要去柜台打电话,正巧看到周雅山推门进来,整个人眼里才算是有了光:“雅山姐,你可算是回来了。”
“出什么事儿了?”
周雅山看了一眼在窗边哭得梨花带雨的林栀栀,将身上的雨衣脱下来,挂在了门背后的挂钩上。
“和他们一起那个小哥哥,叫白承川的,出去了就没回来,”曲旺走过来,有些着急地比划了两下,“外面大暴雨,要不报警吧?”
周雅山把手里提的饭菜递给曲旺,转头问顾由和林栀栀:“你们不是一起出去的吗?怎么你们回来了,他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