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叹[戬心]》瑰玫叶

8、夙愿难了

　　虞寸心含宝珠出生，深得虞家老祖宗喜爱。虞家子嗣丰厚，跟她同辈的有十来个孩子，都不及虞寸心受宠。

　　转眼间，虞寸心到了十五岁，她家中富庶，人又长得明艳动人，自及笄那一日起，提亲的人都要将虞府的门槛给踏平了。

　　虞寸心对终身大事并无太多期望，她另有烦心事。

　　太湖上，一搜精致画舫随波缓行，重重轻幔中，坐着两个年轻女孩，颜色姣好，衣衫华美。

　　“三妹，你最近怎么总是一副厌厌的样子？身体不舒服么？”虞寸心的堂姐虞青菱，担忧地看着自己的妹妹，自及笄以来，她那被全家人宠上天的妹妹突然一改往日活泼好动的做派，变得郁郁寡欢起来。老祖宗心疼不已，特让虞青菱这个年龄相仿的姐姐带她游湖开解。

　　虞寸心以手撑头，靠在石桌上，另一只手沾了茶水在桌上胡乱画着。她胸前带着个金丝八宝璎珞，当中嵌着一颗宝石，华贵异常，宝石正是她出生时口衔的那一颗。

　　“哎，二姐，我没事，就是父亲又拒了我罢了，他今晨已经带着二哥走了，连说也不跟我说一声。”虞寸心眼神放空，秀美的脸上罩上了一丝阴云。

　　“你还在打那个主意？”虞青菱握住她的手劝道：“二叔也是为你好，古往今来，哪有女子出海的？”

　　“谁说没有，沿海的闽人就专有海女下水采珠，咱们带的这珠钗，指不定就是哪位海女采上来的，何况我只是想去海上看看。”虞寸心指指她头上的金丝缠玉簪，那簪子下面坠着两粒粉色珍珠，圆润光洁。

　　虞青菱顿了一下，皱眉道：“你又是从哪里的闲书里看来的？就算真有海女，咱们家也不可能让你到海上受那个苦，你没看到二叔三叔他们每次出海，都晒得黑炭似的吗？听说还有海盗呢，危险的很。”

　　“我知道，”虞寸心低声说，“我只是有一种冲动，很想很想，去看一看大海。”

　　从小到大，虞寸心可谓是在糖罐子里泡大的，从没有一件不顺心的事。及笄那日，苏州城有头有脸的人都来参加她的及笄礼，整个苏州没有比她更风光的女孩子了。这本该是她人生中最得意的一天，却在当晚留下了一个永久的缺憾。

　　当日来客中，有人送了她一只雪贝，虞家本来也做海上生意，她从小就喜欢贝壳海螺等小物，房中不知摆了多少。雪贝她不是没见过，奇的是这雪贝足有铜盆大小，还是活的。虞寸心一看见它，就闻到一股咸湿的味道，让人莫名怀恋。

　　当晚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赤身在海中游玩，湿漉漉的海水带着腥咸的气息，在她身体上游走，她从未感到如此快乐过，那种愉悦感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震颤。

　　她心中生出了一个念头——她一定要去看一看海。

　　当时民间风气已不若前朝开放，一些闺阁女子出门都要带上丫鬟家仆，有那古板的人家还要姑娘轻纱覆面才准出门。

　　虞寸心向父母提出要随父亲商队出海，将他二人吓得不轻，母亲连连垂泪，抱着她问是哪里不舒服，这事传到老祖宗耳中，老祖宗当机立断将养在她院中的雪贝搬走，大约是扔了。

　　她不在乎那雪贝，想出海的念头是一日比一日强烈。

　　虞青菱听了她这话，握着她的手不由得使了些力气，“三妹，你这想法跟我说说也就罢了，在家里可再不能提了！”她看看左右，二人丫鬟都在舫边看水，没注意到里面的动静，遂压低声音道：“老祖宗虽然疼爱你，却更看重家风，她已有意请道士来家中驱邪，你，你就忘了这个念头吧。”

　　虞寸心也知道其中的利害，她不过是个依附家庭生活的女子，又能犟到哪里去。她叹了口气，轻声道“我知道了，二姐姐，谢谢你。”

　　虞青菱见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由得心软，又道：“在家中做姑娘规矩多，等嫁了人或许还有些法子。”

　　虞寸心眼中有了些神采，忙追问：“真的吗？这又怎么说？”

　　“你虽然书看得比我多，却不怎么通俗物，我们做姑娘的，凡事都束手束脚，嫁为人妇，做了一家主母，事事都要自己张罗，行事也就没那么多规矩，你若嫁个疼惜你的好郎君，他日让他带你游遍名山大川，看个海又有何难？”

　　“多谢二姐姐指点！”虞寸心脸上绽出笑容，从凳子上跃起来抱住她，“这个方法好，我怎么没想到呢？！”

　　虞青菱拍拍她的背，又提醒道：“这话你知我知，可不能给第三个人知道，否则老祖宗还是会不高兴的。”

　　“嗯！”

　　虞寸心同二姐游完画舫之后，整个人豁然开朗，归家时母亲见她脸上洋溢着活泼的笑，慈爱道：“我的儿，什么事这么高兴呀？今天游湖遇着什么好事了？”

　　“娘亲，来家里提亲的人，我能不能自己也选一选？”虞寸心钻进她怀里撒娇。

　　“你这怪丫头，想起一出是一出，前些日子不是都不放在心上嘛？”虞二夫人点点她的头，“你要一个个相看，那定然是不行的，不过有合适的，娘许你在暗处看一眼。”

　　“谢谢娘亲！”

　　虞二夫人见女儿终于开窍，便张罗起来，先前来提亲的人家她都是以女儿娇养还想留几年为由推拒了，算得上体面，如今有意结亲，那些好人家再相看起来也容易。

　　虞家如今是大夫人当家，老祖宗偏爱虞寸心，她的婚事便全交由亲娘做主，是以虞二夫人选人只看人品相貌，家世并不很在意。

　　她头一个瞧中的，是城南齐家的大公子齐覃，齐覃年十八，家中往上三代都是举人，可谓书香门第，齐覃去岁刚得了廪生，他是虞寸心同母哥哥的同窗，听夫子常夸他有状元之才。这样的少年才俊，无论门第学识，配她的宝贝女儿都是极好的，还有一桩要紧的......虞夫人看着女儿娇憨的笑脸，掩唇笑了起来——那齐覃长得一表人才，俊逸非凡。

　　她在心中想着，这正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

　　虞寸心自和二姐姐聊过之后，一心想着嫁人，只要嫁了人，早晚有一日，她要到海上去看看。母亲安排她在花园中“偶遇”秦公子时，她并无小女儿的娇羞，反而兴奋得很。

　　虞家哥哥依母亲之意，将未来妹婿引至花园，又悄悄溜走。虞寸心到花园时，就见一个青衣书生背对着她立于庭中，于是出声喊道：“齐公子？”

　　那齐覃转过身，见一明艳少女好奇地打量他，活泼灵动，眼里不由得露出惊艳之色。

　　就这样，虞寸心与齐覃定了亲。婚期定于次年五月，齐覃说要等金榜题名，再来迎娶她。虞寸心对这个未婚夫颇为满意，那日在庭中见面时，她曾问他，若是嫁给他，今后能不能带她四处游历，齐覃温和守礼却并不迂腐，笑着允诺——愿陪小姐尽阅三山五岳之景。

　　离出嫁几乎还有一年的时间，家中早早就为她备了嫁妆，如今只需添些零碎物件，尽善尽美罢了。虞寸心是待嫁之身，心性与往日到底有些不同，她还是很渴望可以快点嫁人的，等她做了齐夫人，立刻就要前往东海——游记中记载着，这是离苏州最近的海。

　　虞青菱同样是待嫁之身，乡试前月，她约虞寸心一同去上香，为将要下场的未婚夫祈愿。

　　虞寸心对此兴致缺缺，全凭虞青菱安排，她二人先去了文昌庙，求了签请了符，又去了显圣二郎真君殿。

　　“二姐姐，咱们来这儿干什么，二郎神是战神，姐夫和齐公子是要考科举，求他恐怕不灵吧。”虞寸心连去两处，觉得有些疲惫，不由得抱怨起来。

　　“嘘，”虞青菱忙捂了她的嘴，小声道：“那么多人求神拜佛，上面的该答应哪一个呢？咱们多拜一些，兴许就被听见了，何况真君殿是出了名的灵验，你要好好祈愿。”

　　“哦。”虞寸心觉得她说的有理。

　　二人在神像面前跪下，有小童递上点燃的香。虞寸心接过时仰头看了看，只见那神像庄严肃穆，明明手持利器却又目露慈悲，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崇敬之意。

　　“信女虞寸心一愿家中父母长辈安好，二愿能出海游历......”她许了一堆的愿望，末了又想起来似的加上“最后愿我未来夫君金榜题名，成婚后夫妻相敬如宾、琴瑟......”她心中还未念完，只觉得手上传来一阵刺痛，睁眼一看，手中三支香竟然齐齐断了，有香灰落在了手上。

　　虞寸心皱眉不解，但见虞青菱还在闭眼祈愿，不好打断，抬眼又去看那神像，就见那神像的眉毛似乎挑动了一下，一双威严冷目直看向她，她惊得往后一坐。

　　“三妹妹，怎么了？”虞青菱察觉到她的动静，忙去扶她。

　　虞寸心指着神像，颤声道：“二姐姐，你看那神像——”

　　“神像怎么了？”虞青菱不解。

　　虞寸心再看过去，神像分毫未变，她不由得晃神，难道是她刚刚看错了？可是那情形虽然只有一瞬，却无比逼真.......

　　“哎呀，你的香怎么断了？”虞青菱见她手中断香，大惊失色，“师傅，这香是怎么回事？！”

　　道童忙给她换过香，虞寸心却没有心思再拜了，草草将香插在香鼎中，皱眉看向那神像。

　　什么真君，一点都不灵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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