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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一僧一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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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山莲花峰。
三圣母杨婵正与丈夫刘彦昌一道在院中晒书,刘彦昌本是凡人之躯,因儿子刘沉香促成新天条有功,得了一枚长生不老丹,虽无法力,但与神仙一样可享无尽寿命。
他夫妇二人在刘家村亲友都离世后,久居华山,庇佑一方民众。
此时天晴日暖,刘彦昌兴之所至,邀爱妻一同晒书,二人成婚多年,情意甚笃,晒书这样枯燥的活也有许多乐趣。
杨戬到时,杨婵立刻就察觉到了不对,她将杨戬请进门,又让刘彦昌去准备酒菜,单独与二哥说话。
“二哥,你怎么了?为何如此疲累?”杨婵担忧地看着他,杨戬此时神色憔悴,原本高高束起的发冠也松松垮垮,似乎受了什么沉重打击一般。
“三妹,我......我犯了一个大错......”
无需多言,杨婵静静地听他倾诉,她的这位二哥,少年老成,经历了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与磨难,就连感情一事也多有不顺,实在令人心疼。
当听到三公主被异魂操控时,杨婵还是忍不住惊呼出声:“那么,当年那位行事乖张的三公主,并非本人?”
“不错,我一直觉得她不够体贴,自私极端,甚至一度后悔娶了她......”是他忘了,曾经的龙女天真烂漫,虽有些骄纵却重情重义,心地善良,怎么会在婚后变成那副模样?
杨婵心中惊骇,对于这个嫂子,她不是不怨的,当年她将杨家搅得鸡犬不宁,害二哥和自己兄妹离散,有家不能归,最后和离时,她也着实松了一口气。现在得知真相,竟不知该如何再面对她,难怪二哥伤神至此。
兄妹二人聊了许久,刘彦昌才拿了酒菜进来,说是二哥难得来一趟,要不醉不归。
杨婵夫妇相守多年,只一个眼神就能懂得彼此心意,刘彦昌也不多问,只聊些平日趣事,陪杨戬共饮。
杨戬有心醉一场,可他肉身成圣,即使喝的是瑶池的琼浆玉液也难醉倒,这凡酒就更不必说了。他一碗接一碗地灌酒,见杨婵夫妇二人情意绵绵,更觉心中苦涩。
家宅安宁,贤妻在侧,幼子承欢膝下,这是他毕生所愿,早就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或许原本是有机会的,是他亲手终结了这一切。
杨戬走后,杨婵与刘彦昌说起此事,夫妇二人自然无话不谈。
说到杨戬感情一事,刘彦昌道:“我曾听闻,二哥真正心悦之人是嫦娥仙子,那三公主受此磨难,或可补偿一二,二哥何至伤神至此?”
杨婵摇了摇头,“我二哥那样的人,当年或许因为少不经事仰慕过嫦娥仙子,可如今他与三公主和离了几百年,也从未对仙子示好过,倒是常常下凡帮助三公主历劫,情之一字,当局者迷,我只怕二哥会因此陷入迷障,万劫不复。”
“此话何解?”
“你非仙体,自然感觉不到,我二哥眉心隐隐有黑气萦绕,怕是心中悔极,若再糟刺激,恐怕会......”
堕神。
那个词太过可怕,杨婵不敢说出口,刘彦昌也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提议道:“既然症结在三公主,不若我们从中劝和?”
“不可,”杨婵叹息,“当年那异魂操控三公主之躯与我们闹得太过难看,三公主既是有意识的,对我也难有好感......”
夫妇二人连院中的书也顾不上,为杨戬忧心,却始终找不出解决之法。
只能盼天道怜她二哥,不要让他结局太过惨烈。
敖寸心在长安逗留几日后,带着大白继续云游四方,辗转间,又到了汴州。当年在汴州停留时日不长,敖寸心此番再来,打定主意要好好游览一番。
这回再来,却见汴州不似记忆中那般繁华,许多宽屋大舍外表都有些破落,路边乞儿随处可见。
不过几年时间,这处仅次于都城的富丽之地就破败至此,敖寸心看在眼里,不禁有些唏嘘,她一入城,便直奔当年五灵占据的道观,想着借宿几日,也不必再寻住处了。谁料到了地方,那道观已经破败不堪,灵气全无,只有些未开灵智的野兽盘踞了。
敖寸心无法,又带着大白往街市上去,这回倒是遇见了一个熟人——余三。
余三穿着锦缎衣裳,正在一间酒楼外揽客,看见敖寸心时,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仙姑,仙姑!我是余三呀,您可还记得小人?”
敖寸心笑道:“自然记得,几年不见,余老板发财啦?”当日见时,他还穿着粗布灰衫在市铺辛苦卖鱼,如今穿着打扮,精神样貌都有很大不同。
“仙姑说笑了,多亏了您给的银子,我才盘下了这间酒楼,正经做些生意。仙姑从何处来?累了吧,快请进......”
敖寸心随他至雅间,这间酒楼名为“鱼鲜”,有三层高,装潢颇为华丽,此时正值饭点,客人却不怎么多,难怪余三身为老板还要在外揽客。
“怎么这间酒楼经营不善么?我闻着酒菜倒很香。”
余三叹息道:“酒菜自然是好的,仙姑等会儿能尝尝我们的手艺。只是如今汴州生意不好做了,也不止我一家如此。”
“汴州繁华,何至于此?”
“仙姑走后,城中妖孽愈发猖獗,佛门弟子降妖索要的香火钱也水涨船高,不少百姓为保家宅安宁,几乎倾家荡产,能出来寻乐的已是少数了。”
“难怪......”当日五灵告诉她,此处佛门弟子为收束香火钱,与妖孽勾结,甚至亲自点化小妖,当时还未觉有异,没想到不过几年时间,就将这汴州城榨干了。
不过这些凡俗之事,说到底与她并无干系,余三见她兴致不高,又说起自己将父母弟妹都接来了汴州,自己在族中扬名,一家人面子上都有光。
余三说起这些时,眉飞色舞,一双圆眼瞪得老大,连敖寸心也被他感染,遂答应在这里住下了,寻机会见见他的父母家人。
住了不过几日,酒楼中来了位贵客,说是陛下钦点的督查使下汴州巡察,汴州知府在鱼鲜酒楼宴客,场面搞得极为盛大,敖寸心打眼一瞧,那督查使不是别人,正是老熟人谢舒祈。
虽是旧识,敖寸心也没有上前攀谈的打算,寻了个机会带着大白离开了汴州。
这本是云游途中一个极小的插曲,直到数月后,敖寸心在扬州,遭遇了一件大事,当今圣上下令各地拆毁佛寺,强令僧尼还俗,违者立斩。
原本盛极一时的佛教,就这样元气大伤,不少意志坚定的佛教弟子,纷纷转入暗处,伺机复起。
见此风波,敖寸心想起了非空大师还在长安,天子脚下,又负圣僧之名,不知他是否能够全身而退。
思及此,敖寸心转头又奔赴长安。她与非空相交日少,却是难得的知己,实在不忍见他零落。
因为有大白,到长安城的第三日,敖寸心就在一间破落偏僻的庙中找到了非空,彼时非空身着灰色僧袍,手执一卷经书,正在院子中研读。
见到敖寸心,他露齿一笑,温声道:“我知道你会来。”
有客来访,非空依旧拿出茶水来招待,只不过此时只有粗茶浊杯,木墩为桌,他依旧云淡风轻,丝毫没有遭逢大变的郁郁。
“上次见面时,你还是万人敬仰的圣僧国师,才不过一年,怎么就到了这地步?”敖寸心端起一杯淡茶,关切道。
“万事万物皆有定法,即使是佛祖也难勘破天机,云离,我的确是圣僧转世,只不过不是那位玄奘法师。”非空撩起衣袖,露出白净的胳膊,那上面突兀地附着着一道黑色莲纹。
“这是何物?”
非空放下衣袖,与她说起了不久前的种种事端。
一年前,谢舒祈失踪归来,无人知晓他经历了什么,只知道他与夫人重归于好,他本无心佛道,此番归来后,却对道教兴趣颇深,与圣上近臣李德裕来往密切,后来又被圣上点中入朝为官。
谢舒祈果有大才,不久因一封密信,前往汴州调查,挖出一桩惊世之密——汴州佛寺勾结妖孽大肆敛财,致使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
圣上本就因为前年讨伐叛贼不利,国力日下,对大慈恩寺和他这位圣僧转世颇为不满,强国梦碎,又加上佛门猖狂,此案不过是个导火索,天子一怒之下,传承千年的佛门就此覆灭。
敖寸心听罢,也是唏嘘,又问道:“那你们大慈恩寺也没了?你手上莲纹又是何缘故?”
非空接着道:“大慈恩寺还在,只是众僧都被迫还俗,贫僧侥幸逃脱。那日陛下下了一道灭佛谕旨,贫僧在佛塔中亦有所感......”
非空常年居于佛塔之中,圣上在宫中下旨,与此同时,非空也感受到心脏一阵剧痛,眼前一黑,前尘往事具都浮上心头。
原来他本是佛祖座下弟子,因佛祖预知凡间信徒将有大难,便派智慧第一的弟子舍利弗——也就是如今的非空下凡,救佛教于危难。只可惜舍利弗转世之后前尘尽忘,虽有无穷智慧,却并不拘泥于佛道,因而始终没有勘破自己的使命。
这黑色莲纹,是佛祖给他的惩戒,他忆起前世,也无太多遗憾。在佛祖座下是念经,在大雁塔上是念经,在这偏僻小院亦是念经,参悟佛法,从来不拘于地方。
非空说得平淡,敖寸心却坐不住了,歉声道:“尊者,我从前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非空笑道:“施主不必如此,还是喊贫僧非空吧,贫僧犯下大错,说不准也回不了西天了,”他态度十分坦然,“还不知施主真身,可是在天庭供职?”
敖寸心摇头笑道:“我本是西海龙女,犯了错才被罚下界罢了,我叫敖寸心,能与大师相交,不甚荣幸。”
“寸心,寸心,”非空将这名字念了两次,转而又聊起了别的话题。
不知不觉,天色渐晚,大白已经睡了一觉醒来,正在院子里扑蝴蝶,敖寸心起身告辞。
非空送至门口,忽然正色道:“敖施主可有去处?不若和贫僧一道,四处云游,也有个伴。”
敖寸心不料他有此一问,略一思索便回道:“寸心闲云野鹤惯了,不敢叨扰大师,”忽然又笑道:“我若与大师一同行走,倒是印证了凡间话本子里经常出现的一个场景。”
“什么场景?”
“话本子中写神魔志怪故事时,大多喜欢用‘一僧一道’作为开头,你我正是一僧一道!”
说罢,两人都笑了。非空见她去意已决,与她作别。
敖寸心告别非空,带着大白在山间行走,微风卷起宽大袖口,露出腕间那枚玉镯,莹莹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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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一僧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