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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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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视线一片黑暗。
耳边似乎传来了熟悉人的呢喃。
她无法动弹。
被迫甦醒的脑子尚未清醒,她想要努力想起什么,可最后的印象全都遏止在了她自己说出口的那句话上,紧接着,她清楚意识到自己是如何死去的。
似乎是为了报复她的天真和自以为是,总是锐利干脆的斩首器具被磨粗了表面,以致于行刑时,她的脖子是被反覆砍下十三刀才完整被砍断。
她本应该死去。
她本来应该在斩首日那天死去的。
人民的愤怒和声嘶力竭贯穿了她的耳膜,有人在窃窃私语,也有人在悲恸大哭。她仍旧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也能感受脚底被石头划破的痛楚。
可在感受到自己死期到来的那刹那,她竟有一丝解脱的放松感。圣女安娜塔西亚,她知道别人是如何称呼自己的。
安娜塔西亚、安娜塔西亚——她真正的名字,被谁给吞噬殆尽了呢?
她或许已经忘记了她原本的名字了。
那个被哥哥,被恶魔们温柔轻呼着的,单单纯纯属于她的名字。
神说:名字即为人。所以在她遗忘了自己的名字、也没有人再呼唤她真正的名字时,她是不是就等于已经死去了?
除了能听见神的声音外,她自觉自己没有其他特别出众地方。大家爱着的并不是她,被喜爱着的,一直都只是’圣女’,那个纯净无暇永远宽恕大家的圣女。
不会有人会喜欢真真正正的她的。
冠在她头顶上的冠冕,压在她肩上生灵的重量。那些无辜的魔人和人民,她欠下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七大罪恶魔本该是如此骄傲的存在,却因为她,被迫向这些势利贵族低头妥协。
她欠下了太多、太多的债。
但把这些都卸去的话,她是不是就能完成的吸上一口气了?
如果、如果——
她闭上了眼。
为什么,不允许她就这样死去呢?
“神不会赦免你们的。”
她不会前往地狱。
这个世界,即为地狱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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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刑圣女的狂欢整整持续了三天。
访间人民皆知:圣女安娜塔西亚已死,斩首日当天,她在人民高喊着怒火之下,于断头台上结束了她的一生。
曾被誉为如月色洁亮的银色长发沾染上她自己的血,整整十三刀的斩首行为将气氛推到了最高点,三天后,贵族们声称必须将旧圣女的头颅挂于圣域城外示众,警惕那些妄图违背光明神恩赐的无耻之人。
“——即使她被你们判了刑,她依然是光明神唯一的传递者。”
这个充满污辱的行径,最终却被圣所的大祭司以“玷污光明神”为由给驳回了。大祭司安莉尔毫不留情的公开声明:“你们这些私自斩首了圣女的无礼之徒,何来资格越俎代庖地去审判他人?!”
然而,大祭司的怒火却无法送达至那些自视甚高的贵族眼中。由皇室发出的声明中明白的指出了,充满了光明神恩赐的圣域绝不能被私通了恶魔的圣女所污染。
于是由大祭司安莉尔带头而起,舍不得圣女的百姓们自行为圣女安娜塔西亚进行了一场朴素的葬礼。
不被允许在圣域内下葬的圣女,最后的长眠之地竟然是被喻为妖魔汇聚之地的魔物之森。
安莉尔没有任何表情的看向那简陋的墓碑。
“——我无法听见神的声音。”
圣女之所以被称作圣女,最主要原因还是因为这整片大陆上就只有圣女才听得见光明神的声音。
想起处刑时的那个画面,安莉尔攒紧已然冰冷的指尖,声音嘲讽得尖锐:“如果能和光明神对话,我绝对会骂死祂这个只会讲屁话的混账——有祂这样保护自己唯一的传递者的吗?!”
“……”
回应她的,是沉重的雨声和无人回应的沉默。
习惯了这个少女总会给予自己回应,突然之间,安莉尔无法习惯这样的寂寥。她抬头看向了乌云密布的天幕,这个季节理应不该下如此大的雨才是,难道是连天空都在为安娜塔西亚的死感到哀伤吗?
安莉尔闭上了眼。
事情来得太过快速,当她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在一片欢呼声中,被国王叫上斩头台被迫捧起友人被砍得狰狞模糊的头颅。
她的友人,救赎了她的人。甚至没来得及成年的圣女,安娜塔西亚。
安莉尔甚至记不起她是如何用颤抖的双手将圣女的头给装进木盒中的。人民和贵族们的欢呼声与她无关,这个冷漠的世间根本容不下她,在她执行完她所谓’大祭司'的职务时,在她捧着木盒遇见了一直在圣女身边服侍的两个男性时。
她终于忍不住一个人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抱紧着怀中的木盒,她失去了以往的强势和坚强,无助地抱着友人大声呼喊出来:
“希娅——”
不是安娜塔西亚这个被众人崇拜的圣名,这个女孩的名字明明是叫做希莱娅。
希莱娅·迪贝诺·福斯特恩。
——她的希娅,她的女孩。
可在她还是圣女时,安莉尔他们是不被允许用这个名字来称呼她的。只要希娅还是圣女,只要她还是那个被迫承受千万人情绪的圣女,她就不配拥有自己的名字。
圣女安娜塔西亚是属于这片大地的。
所以她才要这样被人们理所当然地处死吗?
“——希娅,妳以前常说神会宽恕我们。”
在雨声中,安莉尔一个人用着喃喃自语的语气说:
“但如果真的有所谓神迹——我只希望妳能自由的活下去。”
这个赋予了她自由的女孩,为什么到死为止都无法获得自由呢?
只可惜,这个问题已经没有人有办法回应了。失去了圣女的世界已经无人能再和光明神沟通,安莉尔擦干自己已经哭了三天的眼睛,沙哑着对身后守着的人说:
“回去吧。”
“……”
无情的大雨之中,身着祭司服的安莉尔看向了曾服侍在希莱娅身边的骑士和管家,声音中没有半点对外人的怜悯和温柔:“难道你们想一辈子烂在这?”
她的视线先晃向了一身西装革履的银灰发少年:“坎贝尔的后代,对吧?我记得希娅已经买下了你的卖身契,现在她人死了,你自由了。”
“我是她的管家。”红眼少年声音恭敬地回覆:“我曾发誓效忠希娅大人一辈子——主在哪,我亦在哪。”
安莉尔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视线也瞥向了另一个少年:“你呢,骑士世家凡多家的小儿子,也是一样在这守着她?”
“我不搞效忠这种老套的招式。”金发骑士扛起剑架在了自己肩上,“我可是浪漫至上主义啊——一起死什么的,还挺浪漫的不是吗?”
“……”
这场大雨已经下了整整三天。自圣女被斩首后,这场不符合季节的雷雨就一直持续到现在,而这场雨是否也将一些人的真心全都埋葬住了呢?
安莉尔知道如果友人在的话,一定会希望她来劝这两个少年遗忘掉过往继续往前走。
沉默了片刻后,安莉尔用着嘶哑的声线说:
“请保护好她。”
高傲的大祭司从不向任何人低头,也从未说出恳求和示弱。即便她身前是历史悠长的高贵家族,她同样能无所畏惧的回击抗议。
其实希莱娅身边的人大多是这种性子。她、骑士、管家——
因为和常人不同,因为不愿顺应着时代的潮流而行,所以被孤立排挤的’非常人’。
想要再多说些什么,可在她启唇之际,身后却猛然传起了一阵敲击木板的声响。照理说这样微弱的声音理应被大雨给埋没才是,但,他们就是听到了。
她好像还听见了熟悉的呼唤声。
骤然停摆的大脑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在第二声木板声响起之际,她身前的少年们就先迈开步伐往前狂奔。一阵残影掠过,方才说着不在意效忠的金发少年已经狼狈地跪倒在泥泞之地,抛下象征骑士荣耀的剑,徒手挖开了土壤。
而他身边那个素来优雅整洁的灰銀发少年,亦然。
至于她,尽管脑袋清楚告知自己,曾捧起友人的双手是那么真实,此时的她依然丧失了所有理智的跟上前刨土挖地。被精心呵护的指甲已经被磨断,石头砂砾划破满掌心的鲜血,可现在的她以然顾不上那么多了。
——她不信神。
或者说,在场三位都是不相信神的人。
比起相信奇迹命运,信自己还更加实际些。可这样的他们,在此刻都不禁开始真心祈求神迹的降临。
——光明神塞勒斯啊,若祢真的存在,若祢能听见我们的声音。
安莉尔的眼眶已经蓄满了眼泪。
请祢赐予我们神迹吧。
三个人狼狈地挖到能见到棺木时,安莉尔掌心贴着棺木,心跳剧烈得快要撕破耳膜——她感受到了有力量在回应自己。
下一秒,她没有再犹豫的掀开棺木。
——世界上不会有奇迹。
但在看见友人眨着绿眸完好无缺的看向自己时,她第一时间并没有觉得可怕恐怖,而是颤抖地小心翼翼用沾满泥巴和鲜血的指尖轻轻触碰她的脸。
“——小娅?”
温热的、真实的触感透过指尖神经传达到心坎,被雨淋湿的安莉尔双手捧起她的脸颊,想要微笑,却因为太过激动而露出一个十分狰狞丑陋的哭脸:“小娅。”
希莱娅没有多说什么,用着同样颤抖的掌心握紧了安莉尔的指尖,“安。”
“妳怎么还是和以前一样那么爱哭啊。”
这个说完的瞬间,她冷不防地就被三个扑过来的人再度压倒在棺木里。
想要说的话太多了,最终,希莱娅只是用着无奈的口吻说:
“要殉情的话,我们下次再挖个大一点的墓吧——这个超载了啊。”
心的重量,实在是太重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