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台》南篱

8、行己所爱，爱己所行

　　可能是心心念念着宋蝶生，萧云笺昨天晚上梦里也全都是他。但在梦里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惹了宋蝶生，只是看着他一个人坐在小角落里不停地哭，怎么也哄不好，看着他满脸泪痕眼睛哭得通红的样子，可给萧云笺心疼坏了，正当他打算抱抱宋蝶生的时候，梦醒了。
　　“烦人”
　　萧云笺揉揉惺忪的双眼，心里抱怨着梦醒的不是时候。起身洗漱过后，他径直往宋蝶生的小院走去，路过假山林立的花园，想到昨晚发生的事情他不禁微笑荡漾。到了小院，萧云笺没有直接走进去，而是在门口小声喊着。
　　“蝶生，蝶生，你起来没有啊”
　　宋蝶生刚从药房回来，本打算回去收拾收拾，看到一个熟悉的人站在自己院前，趁萧云笺没注意他转身就走。吃早饭的时候，萧云笺也没看到他，这下他明白了宋蝶生在躲着他，但他既没戳破也没去找他，这让宋蝶生松了口气，两个人各干各的，互不打扰也许最好。
　　在某些方面，人是类似蚂蚁一般顽强的生命。神人降世济苍生的传闻经过口耳相传，只一天就扩散至全城，不久前还冷清的街道如今又恢复了往日的繁华，曾经的悲痛和眼泪犹如梦幻泡影，只有那些失去亲友的人将那段愁云惨淡铭记在心。
　　看到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一派欣欣向荣景象，宋蝶生感到欣慰的同时也想到了萧云笺，他赶忙打住。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一切都恢复平静的时候，一道金光从天而降，等到刺眼的光芒消退，硕大的龙身出现在皇宫的半空，在满城人的惊呼声中巨龙昂起龙首，如雷鸣般的龙吟响彻四野，连天上的浮云也被震散。
　　“须弥之主无象法王有令，黄龙国听令”
　　巨龙鳞爪狰狞，受道城百万生民纷纷下跪，而宋蝶生却不为所动，他凝神望向龙首的方向，那里似乎有一人负手而立，这让他把和昨日看到的城楼上的人重合了起来，而那道人影似乎也注意到了他。
　　“黄龙国君主辜负天命，昏聩无能，监国不力，陷百姓于水火之中，置本王于不仁不义之地，理应立刻诛杀，然念其子公忠体国，恪守父子之道，甘愿一死以救其父。吾心不忍，故免黄龙国国君死罪，废其王位，由南祐宁继位摄政”
　　雄厚威严的声音在空中回荡，而在皇宫御极殿前，南祐宁皇袍加身，冕旒及冠，身居高台之上，率文武百官朝着巨龙所在行礼。
　　“先皇失德，难以为继。朕承皇天之眷命，列圣之洪休，即皇帝位。深思托付之重，实切矜业之怀……必当革故鼎新，共图新治。其以明年为圣德元年，大赦天下，与民更始。”
　　萧云笺俯视着南祐宁，看到他仪态万方的样子，内心有着些许感慨。
　　“吾今赐尔七宝，望珍视之”
　　言出法随，话音落下，天空中七道流虹首尾相接朝着南祐宁飞去，最后悬浮在他面前。南祐宁看去，七宝分别为骨剑、玉盾、彩带、宝瓶、符咒、金缕衣以及一团不断变换形状的液体。
　　“此七物乃我道成之日所化，可作护国宝”
　　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南祐宁，就此乘龙而去。
　　“恭送尊上！”
　　“恭送尊上！”
　　……
　　宋蝶生眺望着萧云笺离去的方向，心里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更加强烈了。

　　回到宋府，萧云笺没有去找宋蝶生，而是坐在自己的屋子里不知在想什么。
　　“王上，受道城的事情既然已经处理完毕，我们是否该出发去见毒”玄烛觑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道。
　　萧云笺没有作答，他知道这里的事情结束了，他也确实没有理由再待在这里，但唯有宋蝶生他放不下，哪怕这一去只是半月而已，但萧云笺恨不得和他日夜厮磨，更何况十五个离别的日夜。
　　他没有答案，只有去问过宋蝶生他才能知道该如何选择。
　　萧云笺一个人来到了医馆，他没有去打扰他，只是远远的望着。看着宋蝶生忙碌却充实的样子，他内心突然一阵波动。对宋蝶生来说，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呢？两人相识不过一天，他们不曾了解彼此的过去，他是一介凡人，而他，不知道看过多少生离死别，是一个老不死的存在。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一个莫名其妙对自己表明心迹的人，对宋蝶生来说或许是个麻烦吧，所以他想躲着自己。
　　想到这里，萧云笺摇摇头，什么时候自己变得如此优柔寡断，但唯独对宋蝶生，一向随性而为的他就是走不出去。
　　“玄烛，青莲，启程见毒山”
　　眼见萧云笺如此决绝，玄烛把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身为法王随扈，平常发生的大事小情他自然都记在心里，包括萧云笺的私事，他心情复杂的看了看还在给病人诊脉的宋蝶生，最终什么也没说。
　　待到萧云笺彻底消失在了茫茫人海，宋蝶生才慢慢抬头，他走了，他知道，或许这样更好。可他眼中的茫然却越发深沉，自以为是的解脱终成心头挥之不去的阴云。

　　春去秋来，北雁南归。
　　宋蝶生独自坐在院中，抬眼望着云卷云舒。他时常想那个一言不发从此不见的男人去哪儿了，可每当起了这样的念头他就生生掐断，不敢再想。
　　“少爷，老爷叫你过去”
　　莫离站在一旁说道，宋蝶生收回心神，把手中的诗集递给他。“好，我现在去”
　　看着宋蝶生单薄的背影，莫离心中一痛，再看手里书卷。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三年过去，莫离也成长不少，体态愈发颀长，眼神中多了刚毅，少了曾经的柔弱气，而面容则依旧清秀。看了这句词，尽管宋蝶生不说，但他能察觉到，他心里一直有着那个人。自从萧云笺不辞而别，宋蝶生就少言寡语，偶有欢笑也只是寥寥无几，他心疼这样的宋蝶生，但这三个春秋，宋蝶生除了治病救人，在闲暇之余还教莫离阅读四书五经，誊写圣贤书籍，偶尔还给他买些东西，他珍惜这段岁月，也希望能够继续延长下去。他合上书，摸了摸胸口，那里有宋蝶生送给他的一个吊坠儿。
　　房间里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让人压抑，宋蝶生坐在床边，握着父亲的手，入秋以来父亲的病越发重了，更讽刺的是医者竟难自医。宋蝶生知道这是他早年奔波劳累积下的病根，但他始终抱着希望。
　　“父亲身子可好些了”
　　宋父闻言，因久病有些发黄的脸上挤出笑容，“为父强健着呢，屋里闷得慌，你扶我出去走走”
　　宋蝶生为难，“父亲，现在已经十月中旬，出去容易着凉”
　　“已经十月中旬了啊，自从萧公子走后也有快三年了吧”宋父似是无意提起此事，却让宋蝶生心里一突。
　　“父亲怎么说起这事儿来了，算算时日也该三年了”他敷衍答道。
　　宋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蝶生啊，你今年已经二十有一，也是该谈婚论嫁了，有看中哪家的姑娘吗，只是为父怕不能替你上门提亲了”
　　宋蝶生避开了他的发问，从旁边的果盘拿起了一个橘子慢慢剥着。“过了今年父亲也有四十了，到时候儿子给您备一份大礼。”
　　宋父接过刚剥好的橘子，一言不发的看着他，宋蝶生没有闪躲。见他如此执着，宋父败下阵来，一口把宋蝶生亲手剥好的橘子放进嘴里。
　　“今年的橘子让我想起你母亲了，她当年尤其喜欢吃砂糖橘，在有了你之后就不吃了，说是怕伤着你，哈哈。”
　　宋蝶生在一旁静静地听着，这是他第一次听父亲谈起母亲。
　　“那年你母亲难产，大出血，止不住，医师问保大保小，你母亲说保小，结果她就这样去了。我只恨我当时为什么不在她身边，不然你母亲也不会……”宋父哽咽，眼泪滴在了手中的橘子上。见此情景，宋蝶生赶忙安慰父亲道：“如若母亲在天有灵，她也只希望您能安生渡过此劫，绝不想看您因为过于思念病上加病啊”
　　宋父摆摆手说道：“我没事儿，倒是你，从小母亲不在身边，我也忙着医馆的事，总是忽略你的成长。现在你大了，什么事情都要靠你。如果你有知心的好友，他们还能帮衬着你，可你天生孤僻，几乎没和别人有来往，好不容易有个萧公子，可他也不知去向。”
　　宋蝶生无话可说，此时只能沉默。
　　“虽然人家来历非凡，但其言行举止讨人喜欢得很，我知道，这些年你一直郁郁寡欢就是因为他不告而别。可你不能一直这么沉沦下去，否则到了那边我怎么和你母亲交代，咳！咳咳！”
　　看着父亲喘不上气，宋蝶生急忙要扶他躺下，却被他拒绝。
　　“你是随了你母亲的性子，不动情则已，一旦动情便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我当年也是因为这个喜欢上了你母亲，咳咳，坐下。蝶生啊，不管你怎么走，我只想告诉你一句话，这也是你母亲当年和我说的，人生短短不过几何，但有太多事物扰乱你的选择，因此啊，你要行己所爱，爱己所行，这样才不至于悔恨终生。好了，我要说的就这么些，你下去吧”
　　“父亲！”
　　宋父打住了他，“遵从你自己的选择”
　　宋蝶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混乱的灵魂拖着躯壳，他一直揣摩着父亲所说的“行己所爱，爱己所行”
　　尽管宋蝶生每隔几天就去附近的寺庙为父亲祈福，可宋父还是没能熬过这个冬天，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晚上，他永远地离开了宋蝶生。
　　那天晚上宋蝶生整夜待在父亲身边，和他讲自己还没来得及说的话，讲他和萧云笺之间发生的种种，可是那看起来与往常无异的人却已经再也无法回应他。宋蝶生崩溃了，他哭得像个孩子，对着一具慢慢冰冷的尸体哭诉为什么萧云笺要离他而去，他不是口口声声的说喜欢他吗，为什么就不做数。哭累了他就趴在父亲旁边，就像许多个夜晚一样，醒了就盯着父亲的尸体。莫离实在担心宋蝶生的精神状态，想趁他睡着的时候抱回房间，结果还没来得及抱他，宋蝶生就醒了，看着他因为失眠而布满血丝的眼睛，莫离眼眶一红上前一把抱住了宋蝶生。
　　“少爷，你不是一个人，这不是还有莫离吗？”
　　感受着莫离的温暖，宋蝶生突然意识到，原来只有自己还没长大。也许是一日夜神经高度紧绷，此刻突然放松，疲倦如潮水般涌来，觉察到怀中人已经安然熟睡，莫离小心翼翼地抱起宋蝶生送回了房，看着他熟睡的脸庞，莫离轻轻在他额上吻了一下。
　　“安心睡吧，有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