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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视角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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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年2月7号那天,楼下的空房子搬来三口人,两个男的一老一小,还有一跟我差不多大的女生。
我要去上学,下去的时候他们正往上搬东西 ,楼道很窄,我们擦肩而过。她长得很好看,脖子下面有个疙瘩,她和我一样,目光能及的皮肤几乎都有伤。
她转在我们学校,和我一个班,还和我一样都是被人踩踏的对象,她叫纪从从。
她第一次被姚万吟那伙女生欺负的时候,是我去叫了老师,带她去了医务室,她问我不怕被报复么。
我当然怕,但没有承认。
我们一样,牙缝都得省钱,每天都结伴步行来回,只为一天能省四块钱公交车费,路上我们有说有笑,那是我们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里除了睡着以外最轻松的的时候。
我身上的衣服总不合身,还都是补丁款的,没少招别人笑。
2月18号那天放学回家,她进家门之前拉住我悄悄说第二天有礼物要送给我。
那晚我高兴的差点失眠,19号那天出来的时候她弟跟她大伯还没醒,她关门都蹑手蹑脚的,提着个黑塑料袋,离开小区之后才把东西塞到我手里让我看。
里面是件卫衣,深蓝色的,学校很多男生都穿的热款,百十来块钱。
“我还以为你偷你家好吃的了。”
我逗她的一句,她却认真了,大概以为我说的是这么装太寒酸了,她不好意思的解释说店里的包装袋太显眼,怕被发现就扔了,装这里头了,安全。
她让我试试合不合身,我套了,挺合适的,那是除了姥姥以外第一次有人给我买衣服。
我问她什么时候买的,她不说,我要给钱她也不要。
有些日子了,楼上楼下的我也清楚了她那个家长是啥人,平时她要个资料钱都要被劈头盖脸的骂臭了才能拿到手,我从身上拿出来仅剩的八十块钱给她,承诺剩下的以后还她。
但她不要,她让我不用担心,说这是她自己以前挣的攒的。
看我还是要坚持还,她让我先欠着,就当是把钱贷出去了,让我别着急还,她还想挣挣利息。
我们脸上的伤总是愈合不了,她面对我,背着朝阳的光线,在笑,很像小时候我妈故事里讲的精灵。
22年3月13号,我们又跑到颜桦河那儿玩儿,顺着桥过去对面有条死巷,里面有间废弃的院子,我们把那儿收拾出来做了秘密基地。
4月我们过的还算美好,因为姚万吟他们砸坏学校的东西被停课了,只要那几个不在,别人就不会太欺负我们。
真希望他们一直停课,停到毕业。
忘记是哪月的哪天了,那天我和姥姥吃饭的时候听到楼下有打砸东西以及她大伯的骂声,我给姥姥夹好菜以后才下去的。
她上身只穿着一个小吊带,正蹲着捡被扔出来的东西,楼道的灯有年代了,一会儿亮一会儿暗的,她身上很多红印子,看着是被现打的。
她在哭,但抬头看到我以后立马抹干净泪,向我笑着道歉,“对不起啊,吵到你姥姥休息了吧。”
她大伯也是她的继父,这是她只和我一个人说过的秘密,她六岁那年,她妈被她大伯强占的。
陪她捡好东西以后她让我回去睡吧,但我躲在了楼道,我等是对的,因为她敲开门以后,她大伯只把东西拿进去了,而她被留在了门外。
我下去拉着她到了我家里,我姥姥很高兴,因为那是我第一次带同学回家。
我家就一张床一个沙发,我奶奶常年卧床,只能让纪从从睡沙发,我打了个地铺。
再中间几个月的琐事我不想回想也回想不起来了。
7月5号那天下午一放学我们就被姚万吟他们拽到了酒吧,姚万吟一个大哥开的。
到了包间还有好几个男的,都花臂、彩头发,是姚万吟的几个社会大哥。
从六点到十点,四个小时里,我记不清到底有多少人上过纪从从,只记得第一个人是个满身烧伤疤的人,又吓人又恶心,以及他说的那句纪从从不是第一次了,我听姚万吟叫他六哥。
那天我没有被打也没有被骂,反而成了坐在一边录像的摄影师,他们给了我钱,还说以后我就是他们的人了。
全程她被无数次的强行扭着脑袋看向镜头,我没做任何事,只能把头埋低不去和她对上视线。
完事以后他们看着录像回味,那个六哥还压着纪从从,手掐在她看起来只要一捏就能断的脖子上。
那些人走以后她已经不省人事了,我给她穿好衣服背着她离开了那儿。
路上她被风吹醒,她说:“放我下来吧,我身上不干净,弄脏你衣服你还得洗,这股味道不好去掉。”
我没听她的,继续走,她继续说,“我确实不是第一回了,去年我大伯偷东西被开出来之后,还赔了人家不少钱,为了吃喝我就出去打工,除了酒吧没地方要我,我在里边儿卖酒,有次一个男的一次买了二十多瓶,要求就是让我喝,我喝了半瓶,最后就……一觉醒了我就挣了一笔。回家我没全上交给他,偷偷留了几个子儿。”
“那天你给我买衣服的钱……”我没问完,她就急忙解释,“是有那个钱,但不全是。我知道不干净,我本来……我也不想用那个钱买,但是我攒的别的钱不够了我才……”
她停滞了一会儿,又开口叫我扔了吧。
她穿过最新的一身衣服也就三十来块钱,给我买那一件卫衣的钱够给她自己买好几身。
她给我的是她自己能拿得出的最好的东西,怎么会脏。
何况我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嫌她的钱和礼物脏呢。
我避开了她脏不脏的话题,“你再睡一觉吧,等到家了我叫你。”
我说完以后,她安静了,到家以后,我已经上到最后一个台阶了,转头看,她还在下面楼梯的拐角处站着。
“今天……对不起。”酝酿了一路的三个字我终于说出来了。
“不是每个人都能做保护世界的英雄,大多不都是胆小自保的老鼠吗?我也一样。你想保全你自己没有任何错。”她笑了笑,“早点休息,明天见。”
我们约好每个周末都去颜桦河的,那个明天见就是去颜桦河的意思。
那一夜我一直没有睡,一直坐在沙发上,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哭的,等感觉到有泪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
第二天早上六点多,有人在敲门,我知道是她。
她每敲几下就停下等待我的回应,就那样她敲了有十几次吧,我始终没去开门,我觉得我再没资格和她一起去颜桦河边,去秘密基地。
我姥姥问我是不是有人敲门,为什么不去开,我说她听错了,是隔壁的小妹妹在玩儿。
听她的脚步离远后,我松了一口气,准备去窗前看看外面,却发现她就在楼下,我立马拉上窗帘,躲在后面才敢透过缝隙往下看。
她像知道我哪儿一样,抬头看上来,我迅速拉紧最后的缝隙,过了一阵等我再偷偷向下看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下面了。
第三天,她又来敲,我还是没有出去,还是如第二天一样,她独自离开。
7月8号,新的一周开始,也是那天开始,我疏远纪从从,跟着姚万吟他们混了起来。
他们又给了我钱,还送我奢侈品,我也有了女朋友,他们带着我一起欺负人,欺负别人真的很容易上瘾,我彻底融入了他们。
有时候不巧和纪从从碰到了,她还会主动跟我说话,但我没再给过她回应,开始是出于羞愧,后来那些羞愧变成了厌恶。
7月23号我沾姚万吟的光搬到了新的地方住,是她爸给她买的玩的,她送给了我住,那儿比我之前住的地方高档了好几个档次。
我和我姥姥说是我妈忽然联系我了,还给寄了一堆钱,我姥姥信了,因为我从来没骗过她,除了这次。
我雇了个保姆伺候我姥姥,这也是有私心的,因为我想自由自在轻轻松松的活一会儿,我每天除了在学校睡觉做梦就是跟着他们翘课到处飘。
他们又盯上一个高一的女生,天天各种新手法问候她,我以为他们有了新的目标,就会像我有了新衣服之后不再穿纪从从送我的那件卫衣一样遗忘她的存在。
但是那个高一的女生没几天就跳楼了。
姚万吟又把重心放回了纪从从身上,8月9号那天他们又把纪从从弄出来了。
这次的地点是在我们的秘密基地,这一切就像安排好的一样,那天我不知道为什么又心血来潮的穿了她送的那件卫衣。
卫衣有个补丁,是之前被姚万吟他们弄破以后纪从从给我缝的,小鹿的图案。
也许就是因为这件卫衣加上那个女生死了,才让他们又想起了纪从从吧。
我不该告诉他们这儿的,这下和她最后的回忆也要被踩的支离破碎了。
人比那次的要多,有两三个甚至看起来已经三四十岁的,这次的拍摄者是另一个女生。
而我……是施暴的参与者。
几个女生在她身上放刺猬跟仙人球,放好后用力的跺下去,一次又一次。
正戏开始之前,他们给她喂了药,让她一直处于亢奋的状态,怕她昏过去还时不时浇一股冷水,
我缩在最后,我盼下一个是我,又盼不是我。
轮到我的时候,起码已经六七个小时了,她浑身上下早已经不成样了,她胸口的起伏原本很慢,但看见我后忽然变快,好像从濒死又泛活一样,她哭了,听着她的哭声他们反而更兴奋了。
手电筒的光打在她脸上,她脸侧挂着的泪珠被照的发闪。
我当时有些下不去手了,但在他们的威逼和诱哄声里,我刚回来的一丁点儿人性再次灰飞,我成了自己曾经最憎恨的其中之一。
又过了十几分钟,他们都去酒吧了,说不想打扰我,就先走了让我完事儿以后快点儿过去。
人走后,纪从从试了好多次才把她自己的胳膊搭上我脖颈,把我压到她脸边,就这两个动作好像已经用尽了她浑身最后的力气。
她说她很疼,她求我,求我帮她,她想解脱。
“上次背我,弄脏你了,对不起。再脏一次你的手……求你……杀了我,谢谢。”
看见我有眼泪,她还是给我擦了,就像我们最美好的那时候一样,她知道我也许不会帮她,她哄我不要哭,说那么晚了还没回去,我姥姥肯定很担心我,让我快点儿回家去吧。
那是她对我说的最后几句话,断断续续,有的字我甚至听不到音,得靠自己猜。
犹豫过后,我决定成全她,我取下腰上的皮带,千数多块钱,姚万吟送的,用这个勒比掐更快,能让她少痛苦一会儿。
她没挣扎,很快就没气了,不论我怎么弄,她睁着的眼睛就是合不上。
以前我总盼望她的目光能在我身上多停留一秒,可自从7月5号那时候开始,我就再也不想让她看着我了。
巷子外面是个垃圾场,我出去拾了一把菜刀,虽然生锈了刀刃也全都是豁口,但也够用了,我把她的头切了下来,丢进了河里。
切的过程掉了很多碎肉,我来不及收拾就被我和她曾经喂养过的那些野猫抢食完了。
处理好头以后,我用姚万吟他们剩下的水把纪从从的身体洗的干干净净,包括体内,我怕警察会找到任何跟我有关的证据。
希望她永远不会被发现,就让她永远躺在那条巷子里吧,躺到她带着那晚的所有融进土地里。
我把她自己一个丢弃在了那条死巷里,走的时候我把那些野猫全打死了。
她的尸体可以腐烂,可以被虫子或者其他流浪动物分食,但我不允许她曾经保护过的那些生命用她果腹。
做完那一切我丢了魂一样逃离了那里,走大道怕被人看见,我是窜东躲西的抄偏路绕回家的。
可回家了我姥姥还醒着,看到我身上全是血,一直问我做了什么,我不回应,她问的更高声了,我不想坐牢,怕她吵的被人发现,就用枕头把她捂住了,我只是想让她安静,可等我松开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那一晚,我杀了两个女人,都是我曾经想遮护一辈子的女人。
再后来……再后来……再后来怎么着?
对,我放火烧了我的家。
我到处藏,可我想她,每天我都要去桥上对着那条巷子望很久,我不敢过去,我怕她掐着我要我偿命。
8月17号那天她还是被发现了,身体被警察带走。
我看不了她了,但我还是会去,我坐在桥上看着河面,我有很多话要和她说,可是她给不了我回应了。
9月29号我去的时候,她的头也被打捞上来了,我穿着那件卫衣,顶着帽子、戴着口罩躲在人群的最后面。
她脸正对我的方向,她右眼成了空窟窿,就剩左眼了,眼皮也不在了,眼珠露在外面,估计轻轻一扯就能掉下来了。
她好像是在瞪着我,我害怕,我想跑,但是被抓住了,再就是被警察弄进这儿了。
那些穿白衣服的又要来了,他们又来给我吃药了,一吃药我就记不得纪从从了,就什么都记不得了,我不要,不要吃,不吃!
我没病,我也不要忘记纪从从和我姥姥,我不要忘!我有罪,我不能忘!
警察又问我,是我杀的纪从从和我姥姥吗?
不对,不是我做的,我嘶吼,“不是我,死的才是我,我谁也没杀。纪从从不是我杀的,是她为了葬我去偷钱,她大伯发现以后把她打死的,她是被她大伯丢在那条巷子里的。是那个男人,是那晚的所有人,不是我!不是我!跟我没关系,我什么都没做,我喜欢她!我是她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