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生与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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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平二年，我从武威到宛城去投靠父亲。
父亲是个很冷漠、很自私的男人。他为了求生，曾多次抛下我们。家中没有男人，母亲带着我们兄妹在战乱中逃亡，当命运之神不再眷顾垂怜之时，母亲死在刀剑下。那次之后，我们再遇到父亲，父亲因为愧疚，想要补偿我们，在那段日子里，待我们极好。可惜，连年战乱，谁又能顾得上谁呢？父亲再次抛下了我们，自己跑了。
这样的父亲再也不值得信任了。兄长们都如此认为，并带着我和年幼的弟弟回了武威，在那里，我们还有母亲的亲族帮衬着生活。虽然日子苦一点，但不会再次经历被生父抛弃的痛苦了。
其实，相比兄长们，我想，我还是有点喜欢这个自私冷酷的父亲的。虽然他很自私，虽然他为了求存，一计乱天下，但我却如一叶障目一般，只看到了父亲那无与伦比的惊世才智。我想，正是因为有这样一个父亲，后来我才会喜欢上那个人，虽然他与父亲性格不同。
身为西凉女子，在这几年战乱中，我也练就了上马能挽弓射箭，下马能挥刀砍杀的能力，虽然不算厉害，但足以自保。不然兄长也不会准许我出门的。毕竟，武威到宛城，路途遥远。
我多少明白孤身一人在外的难处，途中遇到流寇，我总是快马加鞭地绕开他们。如果有幸遇上大军，就混入百姓中，请求军队的庇护，走一段路，所以进入中原之前，我都走得相对安全。
只是并不是所有的军队都是法纪严明的。中原之地，缺乏战马，某次随军走，一位将领看上了我的战马。他不是想求购，而是想强抢。没有马匹，何时才能抵达宛城？父亲会不会再次不见踪影了呢？而且这匹马陪了我多年，不想让给他。
看看四周的兵卒，再看了眼惧怕地发抖的百姓，在他们眼中，这个将领手中握有生杀大权，我是不该反抗的。
果然就有人在叫嚣着，我应该无条件地把马匹奉上。
狠狠地瞪视着对方，我不想妥协。可是，望着往我头顶劈下的大刀，我紧闭了双眼，那一刻，我想起了父亲，突然明白，他为什么那么珍惜自己的性命。因为我也怕了。如果他想要马，那就给他吧，活下来比什么都重要。
那一刻，死亡是如此地接近。我，没有百万军中来去自如的高强武艺。
一声厉喝解救了我。这一军中的统帅不知何时到来，把要抢我战马的将领骂了一顿，还要杖责他，以正军纪。看出他不过是为了收买人心做出的姿态，我却不想假意为那将领求情。因为那个将领让我看到了，我身上也有着如此自私冷血的一面。想着我不愧是父亲的血脉的同时，心里对记恨父亲的兄长们产生了愧疚。
我冷眼看着，那人被拖下去行刑，对那统帅躬身施礼，以示感谢。虽然我知道，他恨不得宰了我，但表面上，大家都得做足功夫的。
看热闹的人群散去。
一名颇为精瘦的年轻书生还留在原地，他望着我，一脸无奈的笑。
我抬手梳理着马鬃，准备离开。再跟着这军队走，我就会落个“战乱失踪死亡”的下场。
他走过来，哀叹了几声，环视了下四周，低声说道：“姑娘，出门在外，性子软一些比较好啊！”
我停下动作，扭头看他，复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绑得扁平的胸部，检查了下自己的穿着，一身再普通不过的粗布衣，他是如何看出我是女子的呢？
“我好不容易叫了那统帅来救场，你却……”他苦笑着摇头，“唉，你尽速离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我这才认真地打量他。人很瘦，比起西凉的男人来，他绝对是不堪一击的弱者。身上穿着的布衣，整洁干净，倒衬得他很精神。长相嘛，也不符合西凉人眼中好男人的标准。说到西凉好男人的标准，具体举例的话，任谁提起，都会说出同一个人来，那是整个西凉未出嫁的女子最想嫁的男人，“锦马超”！我也不例外。
“姑娘，速走！”他蹙眉催促道，“与此军反方向而行！”
怔愣了下，我忍不住问了他的姓名。
他摇头苦笑：“在下一无名之辈，姑娘还是别问了，快走吧！”
抿了抿唇，我执拗地又问了一遍。他救我一命，虽不求报，但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何况，这不是滴水之恩。
无奈地望着我，他拱手施礼：“在下扶风郡法正，请姑娘上马速走！”
得了他的姓名，我不再迟疑，一手撑着马背，翻身上马：“此恩铭记在心，如能平安，定然厚报！”言毕，我挥鞭纵马，越过营门处渐渐聚集的兵卒，快速冲出兵营，绝尘而去。
知道他们不可能当着百姓的面就出来追杀我，但保不齐他们编出什么理由来，若说我是间谍，那就危险了。故而，我纵马狂奔，一刻不停，直直跑出百里，才敢停下歇息。回头看了眼后方，早就看不见那兵营，心里松了一口气，却仍有些后怕。看来以后不能再跟着军队走了。
扶风郡法正吗？抬头看了眼澄蓝的天空，宛城离扶风郡应该不远，以后去看看。
为了避免再度被人盯上马匹，我再也不跟随大部队走了。每日只补充了食物和水，日夜兼程地赶路。
半月之后，抵达宛城。我的马已然消瘦得不成形，失了当初的威风。我想，它以后再也无法远行了。怀着歉疚，我每日亲自打草，添饲料喂它。父亲看到之后，什么也没说，只是让我穿男装，从今往后随侍身侧，无事不准擅离。其实，我很想说，每次先走的人都是你，但想起自己来，便觉得没有了指责父亲的立场。我如同他一般自私，贪生畏死。
父亲只让我穿男装，不允许我束胸，说那样对身体不好。我没坚持，都随他。可是，这一来是女子的身份就很明显了。一开始，跟在父亲身边时，总有人拿不怀好意地眼神打量我。父亲没有对任何人解释我的身份，只是用微带警告的眼神一一扫过那些人，他们便都闭上了嘴。因为张绣无比依赖父亲的谋略，对父亲几乎是言听计从，可以说在宛城之中，父亲说的话等同于张绣的命令。就算父亲很少使用这个权力来杀人，大家也还是会怕的。于是，那种不怀好意的探查的目光，在几天之后就消失了。
我能明白父亲为什么不解释这个误会。若是公开我是他的女儿，定会有很多的人上门来提亲。不为什么，只因为父亲现在手握重权。父亲向来是个小心谨慎的人，他的自保之道中，还有低调做人一条。因此，就算他在宛城，说一不二，他也依然日日小心行事。如此高调地把我带在身边，表明他对我的重视，已经算是破例了。
在父亲身边，跟进跟出，看他处理公务，为张绣出谋划策，我越来越明白平民百姓乱世生存的艰难。回想在西凉的日子，那里每当冬季来临前，都会有一批羌人来抢劫。不独我与兄长们是生长在那样的环境，父亲也生长在那片土地，而他很小的时候就没有了父母，没有了家。父亲如此自私畏死，与他年幼时的经历不无关系。相较而言，我与兄长幼时有母亲，稍长时，有母亲那边的亲族帮扶，比起父亲真是幸运了许多。我心底早已原谅了他。因为他活得很艰难，一点也不恣意。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生与死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