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与人间》温南小姐

1、第 1 章

　　星辰位于夜空时，人们在歌颂它的璀璨与浪漫，当星辰坠落人间时，人们开始谴责它的平庸与灾祸。
　　校园里昏暗的灯光打下，她的影子本该完整的投落在地上，可人潮涌动，将其扯得残缺不全。
　　她混在人群里，单薄的身子被罩在宽大的校服里，如同蛛丝里被捕的虫豸。身后有人唤住她，她前行的脚步一顿，身旁传来行人不悦的埋怨声。
　　她眼睛注视着前方，分明可以看见高耸的宿舍楼，可以看见擦肩而过的同学，可一切是那么的朦胧不真切。她与这世界好似隔着一层纱，她躲在眼睛里，通过狭小的眼眶谨慎的观察，观察这恢诡谲怪的人间。
　　身后的脚步声杂乱而细碎，毫无规律的冲进她的耳畔，她下意识握紧手中的笔，好似执着一把可斩妖魔的剑。她想，用尽全力刺去，即便不能夺人性命，也要鲜血绽放。
　　既然将她推至地狱，她要伸出污浊的手，抓住她们丑陋的脚踝，将她们的尖叫声作为欢迎的颂歌，一起坠入无尽深渊。
　　声音越来越近，她们唤道：“温慧。”
　　温安愉睁开眼，胸口似被大石压得发闷，她轻挪动指尖，感受一点点恢复的知觉。枕头边的闹铃滴滴答答的响着，她坐起身来，背部的汗水如蚂蚁啃食叫人难耐。
　　即便过去五个年头，校园霸凌的噩梦依然刻骨。常人总说时间会淡去一切，可让她得以继续前行的，不是遗忘与原谅，而是刻意忽视。
　　她需得忽视这一段经历，假装从来没有发生，也假装不会再遇见，如此才可扮作常人混在人群里，像他们一样，平凡的述说着过去的趣事。
　　可平凡一词不知是自欺欺人还是事实如此，她先前总觉这一生过得不大安稳，可后来遇见的人事多了，相较之下又好似显得平常。
　　重男亲女、校园霸凌、性骚扰，每一个组成她噩梦的成分，也发生在别的姑娘身上。她们对此事的评语大都是倒霉，可倒霉之事不都应鲜有发生而得名，从她听闻过的经历里，叫不胜枚举倒合适些。
　　温安愉寻来两件正装穿上，在时间准确停留在五十分时敲响里屋的房门。那是和她同样处于实习期的舍友，在开明受宠的家庭环境里长大，人单纯而善良。温安愉遇见她之后才终于明白，原来一生无风无浪，不曾饮风霜雨雪是这副模样。
　　里屋拖着嗓子应一声，随后门被人打开。蓝晓个子接近一米七，因身材微胖显得有些壮实。她的眼睛圆而发亮，可惜此刻正因困意只微睁开一道缝隙，这极带倦意的模样使得温安愉褪去的睡意也慢慢恢复。
　　温安愉移开眼重新打起精神道：“快些，今天开双选会，最好穿正装。”
　　双选会顾名思义是双向选择，即实习生选择部门，部门主管选择实习生，当双方达成一致时优先录用。公司里的前辈说双选会是实习的尽头，在那之后工作将踏上正轨。
　　这三个月的实习温安愉瘦了五斤不止，倒不是因为操劳，而是公司一直灌输淘汰机制叫人精神紧绷。
　　她是设计专业，通过校招进入到这家行业前五的企业，公司给他们定的岗位是营销设计师。说实话时至如今温安愉也未能将这岗位解释得妥当，虽听过前辈说明，但复杂得叫人无法理顺。
　　实习期的工作大都是学习，偶尔公司举办活动会把他们叫去帮忙。这期间蹲守停车场、端盘子的活她都干过，甚至还被公司员工错叫成服务员。晚宴那天下来不少实习生心生不悦，因当时的场合着实叫人难堪。
　　员工与客户围坐在餐桌上，实习生站在桌旁为他们上菜取酒，偶尔还需将他们掉落的碗筷捡起置换新的。最令人尴尬的时间便是站着无所事事，目光不知落于何处。落在餐桌上，显得饥饿可怜，落在吃客上，显得不识礼数，落在地面上，显得胆小怕事。到最后目光只能如无头苍蝇般四处游走，然后被一句惶恐不安打回原处。
　　然而埋怨归埋怨，离职放弃的是一个也没有。昨日人事拿着他们的成绩表逐一叫到会议室谈话，内容大致是期间的表现与意向部门，温安愉在设计考核上取得最高分，便选择定制设计部。
　　当时人事问她缘由，她答道想去设计部门发挥自己的长处，怎料人事听见她的回答反倒笑了，对她道：“你能有什么长处。”
　　被成绩燃起的自信瞬间被冷水浇灭，她尴尬的笑着不知如何作答，只能道：“现在确实是学习阶段，不能创造什么价值，但设计审美方面要好一些，比较想去设计部。”
　　人事好似看出她的难堪，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看着桌上的成绩表道：“你笔试考核的成绩排在第二名，怎么做到的？”
　　也不知是温安愉的错觉还是确实如此，她总觉得人事的语气不像寻常疑问句，听起来有几分质问在里头。
　　温安愉在校期间一直是专业第一，除开学校的奖学金外，还取得了国家奖学金。倒不是她有多聪慧，而是她属于刻苦那一类，闲暇时间基本都在学习。因此在实习期间她也延续这种方法，笔记做有厚厚一本，午休时间便打开来一字一句的背诵。
　　她倒是希望自己属于聪明那一类，如此便无需死记硬背。她一直羡慕那些平日里散漫，考前看一天书便能高分通过的人。可她终究不是，唯一能做的挣扎便是努力。
　　可这份努力得来的成绩并不被认可。
　　温安愉只能解释自己是如何学习，如何准备，可人事好像并不在意，轻飘飘的转去新的话题，道：“你知道你很安静吧，总是不说话，这在营销岗是致命的。”
　　职场大都喜欢开朗外向之人，更何况是要与客户打交道的营销。关于这点温安愉确实要承认，她在所有的实习生里是最安静不起眼的，即便她一直否认自己内向。
　　她并不怯于与他人谈话，甚至能聊得开怀，但只限于对方是同样乐意谈话的情况。当对方为沉默寡言之人，她也会陷入尴尬之中，她并不能独自滔滔不绝，但公司的业务大都可以做到。
　　当她处于人群中时，便如静置的装饰品，是会被遗忘的存在。她会倾听所有人的发言，然后不作声的自行理解，她喜欢旁观者的清晰，不入局中，不做言论。
　　可这点为人诟病，职场中好像不允许安静的存在，你需得开朗，需得多言，前辈说这才是新鲜血液该有的模样，于是静脉被迫成为动脉。
　　温安愉所以为的外向，是行事磊落性子自信坦荡，而不是为了迎合群体强迫自己热烈活泼。可放到职场里，热烈活泼才是评判的标准，兴许是她初入社会涉世未深，未能理解其中的金科玉律。
　　面对人事的评价，温安愉只能承认她不能理解的缺点，然后虚心道：“我知道，我会努力去改的。”
　　她说这话时，感受到夜空的星辰离她更近一些。这是她进入职场后第一次深刻的口不对心，承认自己的内向，并允诺会去改正。
　　公司宿舍离办公大楼只有十分钟的路程，但两人因出发得晚几乎是踩点抵达，好在总监们仍在会议中，因此没有人批评她们的散漫。
　　实习生此刻正围坐一团讨论意向部门，瞧见蓝晓问道：“你选的什么部门？”
　　蓝晓将挎包放在桌上，拉开椅子回头看他们一眼，又转头整理桌上的杂物，平静道：“定制设计部，怎么？”
　　听者不约而同露出意外的神情，有人道：“前几天华东销区总监不是特意找你谈话吗？还以为你要去华东。”
　　可供实习生选择的共有两类五个部门，类别分为设计与营销，营销底下按区域分有四个部门。
　　蓝晓和大多数实习生不一样，因她是营销专业，性子又开朗深得前辈喜爱，但凡谈起她都是赞不绝口。专业对口加上性情如此，好似天生就适合做营销，因此大家都以为她会到销区去。
　　这一批实习生里，只有温安愉与蓝晓两个女生，本就鲜明的个数，再加上性格的差异，两人免不了要被人拿出来比对一番。在赞美的另一边，虽算不上责备，但不满是真切能感受到的。
　　她没有天然的亲和力，也没有卓越的谈话技巧，除开拿得出手的成绩外，她没有能吸引人的地方，自然也不会被人刻意关注。
　　就好像现在，他们只问蓝晓的选择，即便他们都是实习生，即便她那天也被总监叫去谈话。那天的内容因时间过去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但温安愉始终记得当时只有他们两个面对面坐着，总监看着她，温和而友善地笑道：“我感觉你挺开朗的。”
　　那是她自实习以来第一次得到外向的评价，可是没有第三人知道。那让她欣喜一天的评语，留在那间小会议室里，和尘埃一起静默。
　　蓝晓坐下将椅子转向众人，脸上还留着运动后的泛红，道：“就是问我的意向而已，也没说让我过去，而且我自己想去设计部。”
　　坐在中间的实习生站起身来，看着众人一一轻声数着，温安愉能感受到对方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一瞬后又移开，半分钟过去后那人三指弯曲比出数字道：“十四个人里，有七个选了设计部，竞争太激烈了。”
　　温安愉闻言在心中修正道：“是八个。”
　　她没有参与众人的谈话，只是默默听着，然后心中猜测双选会的流程，其中必然有问答环节。他们对知识的掌握程度都反馈在成绩单上，因此不会再对公司产品进行提问，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对工作的理解规划。
　　想到此处，温安愉拿起桌面的手机搜寻相关问题，她只来得及简单看两行，因人事此刻抱着资料走到他们面前道：“全部人去八楼二号会议室门口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