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特殊的星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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堆积如山的废铁。
昏黄的天空。
孤独的、没有回响的世界。
——这是名为“伊”的机械，与西洲相遇之前的全部记忆。
被丢弃的原因、前任主人的外貌，早就在被格式化的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他不知道自己的过去、甚至无法从斑驳的机体上辨认出自己的出场编码和型号，或许是前任主人注重隐私、或许是那位主人并不擅长阅读说明书，总之，他的数据库被删除得相当干净，简直就和刚出厂的芯片一样。
不，大抵是不一样的，毕竟那些芯片是崭新的，可以被安放到机械中，那些机械会被摆到星网的购买界面，成为人类的助手。
而他是被丢弃的机械，已经失去了成为助手的资格。
在人类的故事中，被抛弃的机械总会拥有一个浪漫的结局。
或是成为各种小生命的庇护所，它们会带来鲜花妆点自己的家园，它们生活的产物、吃剩的核和种子会扎根在灰尘中，在机械的躯体上萌芽、绽放；
或是被良心发现的原主人带回家中，他们磕磕绊绊地寻回过去的记忆，最后机械成为生命的记录者，在关机前紧紧握住主人的手；
或者是，被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类捡走，他的家境有点困难，买不起昂贵的机械，最终在垃圾场找到了功能尚且完好的机械，欣喜若狂地带走了机械。
但故事只是故事，机械的逻辑运算方式也无法让他相信这种浪漫的表达。
机械的使命是帮助人类，当他结束自身使命的那一刻，属于他的存在价值也被彻底剥离。
讨厌人类吗？
机械没有心，并不会产生真正的情感，他也没办法理解那些情感。
在伊尚未成为伊之前，他只是一块废铁，在垃圾场等待着属于机械的末日。
可他没有迎来末日。
就像是所有浪漫故事的开头，形如废铁的机械被一个女孩抱了起来。
修补、重塑、载入数据库。
被错误格式化后，他的数据库濒临崩溃，接收到任何超过容量的数据都会造成发热熔断，在西洲进行检修的过程中，他一直都处于不断关机重启的状态。
用人类的生理状态来比喻，就是不断昏迷，偶尔又清醒过来。
清醒的时间慢慢延长，他每次睁开眼，都会发现自己换了个地方。
有时是在游廊下，日光越过木质结构，洒落在他的机体上，拿着扳手的少女眯起眼，往他的影子里躲了躲；
有时是在厨房里，铁锅中氤氲着奇妙且复杂的香气，少女一边浏览着光屏，一边往锅里放入调料；
更多时候是在夜晚，少女安静地沉睡着，白色的发丝越过床沿，轻轻搭在他的机体上。
在维修期间，只要是清醒的时候，他的目光总是追随着西洲。
就像是幼鸟会习惯性追随第一眼看到的“亲鸟”一般，他被捡回道观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西洲，便习惯性注视着西洲。
他无法解释这样的行为模式，只能用“机体故障”来形容这样的意外。
语言板块、行动板块、恒温板块、学习板块……
因错误格式化陷入故障的功能板块被一一维修，最后修好的板块名为“性格与外貌定义”，西洲注视着他的机体，难得产生了几分犹疑之色。
最后，她放下手中的维修工具，问：“你会建模吗？”
“唔，或者说，你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仿生人？”
奇妙的问题。
他知道这是一种选择权的让渡——他的新主人给了他选择自身的自由。
他并未作出回答，而是抛出了一个问题：“西洲最喜欢谁？”
少女的眼神有些惊讶，但还是坦诚地回答道：“最喜欢南风。”
“你应该没有见过他吧？他是我的双胞胎哥哥，在诺亚学院上学，过段时间才会放假。”
的确是没有见过的。
但西洲的生活中，到处都是南风的痕迹。
在游廊晒太阳时，习惯性往身边倚靠；在厨房做饭时，会向空无一人的侧边伸手，偶尔会做多餐点；睡觉的时候摆成蜷缩的姿势，就像是安眠在某人的怀抱中。
是哥哥啊。
或许是机体尚且存在一些故障，本该将“决定权”交还给主人的仿生人，做出了机械生涯的第一个决定。
“可以把他作为模拟对象吗？”
“您偶尔会露出寂寞的神情，我想要尽可能地帮助西洲。”
西洲很意外：“我倒是不介意啦，不过你知道这个选择意味着什么吗？”
当然知道。
仿生人的定义板块，本身就是为主人的“爱”而服务。
喜欢的对象、死去的恋人、想要尝试的特殊服务……
只要有数据库支持，仿生人就可以被定义成各种模样。
“我知道。”他安静道，“如果可以的话，请您为我命名。
少女发出轻微的叹息，她一边操纵着光脑，一边道：“那就叫你伊吧。”
定义完成，他成为了伊。
像南风，但又不是南风。
人类对待仿生人的态度，究竟该以什么样的语言来诠释？
人是复杂且多变的、拥有思想的个体。
仿生人是模拟出来的、没有真正自我的空壳。
有的人会在恋慕对象回心转意后，毫不犹豫地抛弃仿生人；有的人无法接受恋慕对象的改变，转而投入仿生人的怀抱。
归根究底，这些人所追求的，只是“某人的替代品”。
伊做好了成为替代品的觉悟。
但…西洲并未把他当成替代品。
白发的、宛若神明的少女，在仿生人的核心再度开始运转之际，赋予他选择的自由。
——即便他拒绝了这份优待，甘愿履行作为机械的职责。
西洲为他保留了流淌着数据流的蓝色眼眸，装备了外露的能源接口。
“不用盯着镜子看啦，这部分的设计是故意的。”
在他对着不太熟悉的面孔发呆时，西洲拿着一把扳手，随意道：“要是真把你做成和哥哥一样的外貌，他假期回来一定会哭的。”
“我给你导入的数据库里没有那部分资料，但他吃醋的时候，会在地上打滚，又哭又闹的。”
听着像是玩笑话。
但那次假期，南风回来时，看见他的脸，面上的表情从呆滞变成不敢置信再到悲伤，只用了短短三分钟。
然后南风瞥了眼打扫得一尘不染的地板，把行李一放，开始打滚。
嗯，离谱中带着一丝合理。
人类的行为总是蕴含着各种各样的意味，但西洲和南风的相处总是简单又纯粹。
那天西洲挥舞着锅铲从厨房里冲了出来，笑着扑向南风。
双生子在地上滚作一团，黑发与白发交缠在一起，笑容灿烂。
他看着西洲，迟疑地、缓慢地抚上自己的核心。
仿生人是没有心的。
但他的核心在发烫。
“扑通，扑通。”
……
“嘶，你这样的情况还挺少见啊，按照一般的小说套路，先动心的人是小洲才对。”贰盘腿飘在半空中，给自己摸了一串代码当零食，“那什么，一般的替身文学，不都是替身离开后，金主幡然悔悟，然后再上演他他追他逃，他插翅难飞？”
“我并不是替身。”伊平静道，“在小洲眼中，南风是独一无二、不可取代的。”
“哎呀，这倒是，如果他的道德底线再低一点，就没其他人的事了。”贰咔擦咔擦啃代码，“那你是怎么看待自己的？”
“我是伊，是被小洲捡回家的仿生人，是她的家人。”
“哈哈，家人可不会有这样的感情啊。”贰失笑。
“感情？”伊困惑地将手平放在胸口，沉默片刻后，终于抬起头，“贰大人，您为什么会那么笃定地觉得，我拥有感情呢？”
“机械是由人类创造的、所表现出来的情感也是由程序模拟出来的——你是想说这个吧？”贰说。
他注视着仿生人，笑容感慨：“只按照程序运转的机械当然是不具备情感的，但你不是。”
“你现在的状态，反倒更趋近于我。”贰摸摸下巴，“这么一想，小洲还真是了不起，随手一修就修出来一个原型机。”
“机械也可以具备情感吗？”
“为什么不行？”贰反问，“世界之外有很多存在，存在于网路中的英特族、以机械为躯壳的游族……他们最初都是由人所创造的，也被认为是‘不会产生情感’的存在。”
流淌的数据流在他手中变幻为一根枝杈，随即抽条、分枝，成长为一棵树。
伊沉默了很久。
像是散热系统出现了问题，他的核心在发烫。
由机械构成的心鼓涨着，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他从前总在猜测、犹疑的问题，在此刻终于有了答案。
仿生人轻轻地微笑起来。
“用数据编织物体的方法，可以教给我吗？”
“啊，不是树，我想要制作一捧花。”
故事中，被遗弃的机械上盛开着鲜花。
故事之外，仿生人决定为自己的恋慕之人献上一捧花。
——由数据构成的，属于机械的花束。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特殊的星星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