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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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躺在床上，想着这个“哀”的世界会让我看到什么肝肠寸断的事情。
时柒让我做好准备，可是没经历过的事情，哪怕在心里准备一万遍，真的发生时，还是会被打个措手不及。
会很疼吧。我抬手摸了摸心脏的位置。
我感觉到自己好像睡着了，突然身体一轻，发觉自己还站在刚才那誓师大会的现场。
我像是死了一样坐在台下的地面上，一动不动。
而我又似乎站在很远的地方注视着这一切，包括我自己。
我看了看自己。
我是不是，被夺舍了？
阳光浸透了我的身躯。
那地上膝盖磕破了皮的人踉跄着站了起来。
依然没有人感知到他的存在。
一阵尖锐的疼痛像针一样密密麻麻地扎着我的心脏。
“我”站起来了，眼神麻木，四肢僵硬，反正没人能看得见，“我”就这样向场外走去。
形容枯槁。
我跟上了那具身体，回到了教室。
“我”可以坐在椅子上，却握不住笔。
因为我的指尖从笔杆子中间穿过去了。
我突然很难受，心脏像是被什么攫住了一样。我轻轻吐出几口气，告诉自己不要被这破情绪左右。
然后我眼见着我的那具身体开始收拾书包。
“我”的手从书包里穿过，“我”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情绪。
我跑上前去，想拦住“我”，却似乎在离“我”三步之遥的位置就不能动了。
我不远不近地跟着“我”。
有点滑稽，有点好笑。
于是我笑了两声。
“我”走出了校园，我也跟着走出来了。
在校门口的街道上我也能听到那声势浩大的宣誓声。
一如往昔，振聋发聩。
光阴一年一年溜过，曾经的少年人在高考的收官中谢场自己的青春，夏风微漾中，又见新一批学子对着彼此推杯换盏，匆匆将满腔的肆意轻狂送往下一场人间。
以前在书里看到过一句话，“十年过去，还有下一个十年，百年过去，还有下一个百年”。
那种心脏被攫住的感觉又浮了上来。
“我”行于绿树成荫的街道，因没有人能看到“我”，有一辆自行车直接从我身体里穿了过去。
没有任何疼痛。
然而心里有种一脚踏空的茫然无措的感觉。
我不知道跟着“我”走了多久。这一路上，“我”没有遵守任何交通规定。
“我”行走在川流不息的车辆中毫发无伤，“我”径直从马路护栏里穿过去了，“我”甚至不愿绕远路地从一棵大树里穿过去了。起初，我还惊讶自己能做到这些事，我想上去问那个“我”，可是三步之遥仿佛是个诅咒一样一次次阻止了我。
既没有人知道我的存在，也没有人发现我的消失，同时我不能支配我的身体。
我问了很多遍，别的事情你不能做了吗周扬？为什么不去找回自己的身体？为什么不弄清这个周洋的来历？为什么不找找离开这儿的方法？
这些问题统统没有答案。
最后一丝理智苟延残喘，死命地不让那浓的化不开的悲哀占据最后的一席之地。
我的脑子里突然多了一个新问题。
没有我的世界是怎么样的呢？
起码那些熟悉我的人，我的父母朋友老师，他们会怎么样？
兴奋感驱散了两分悲哀，我迫切地想知道他们的反应。
于是我连忙想着反方向奔去。
好事成双，时柒又出现在我眼前。
仿佛快要凉透的心上窜起了一簇小火苗。
“时柒哥，你，能看到我吗？”
“嗯。”
听到这个回答，我心中的酸楚像被打翻了的醋瓶子，那一瞬间，眼泪就下来了。
时柒皱起眉，“哭什么？”
我胡乱擦了两把，笑了两声说道：“时柒哥，你陪我回学校看看好不好？”
“附中？那地方，没什么好看的。”
“时柒哥，时柒哥。”只有和这人在一起，我才能抓住那一点真实感，说什么也要他待在我身边，哪怕撒娇也要留他下来。
“停停停，我陪你去我陪你去。不过那地方，估计没有你想看到的东西。”
我点点头，示意他一起走。
回到学校，我才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原本的位置上坐的是那个周洋。
我就那么站在教室门口。
我本身就是灵魂，此刻却仍有灵魂被抽干的感觉。
时柒理解这种感觉。
一个人如果被打了一巴掌会很疼，但如果打得太狠，就会脑子一片空白，愣愣的。
周洋半嘲笑半真诚地给女生讲着题。
周洋上英语课写着物理题。
周洋被老师叫到办公室安排任务。
周洋上课神游，被老师叫起来，一字不错地回答完了问题，然后气定神闲地坐下。
是周洋，不是周扬。
周洋做着和周扬一模一样的事情，说着一模一样的话，除了一个名字，他们没有任何不同，周洋就是周扬，那周扬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周扬就这么站在教室门口，从白天站到晚自习下课。
整个班的同学不知道从他身体里穿过去多少次。
每一次都如同一把钝刀剜过他的心脏。
时柒站在旁边，等着什么。
万籁俱静。
周扬轻晃了一下，对着旁边的时柒说：“时柒哥，我动不了了。”
细若蚊讷。
时柒走过来，抱住了周扬，轻轻拍着他的背，轻声说：“周扬，我在。我能看到你。我知道，没有人能抹杀你的存在，取代你。”
周扬突然哭了。
他用尽全力地哭着，既是为了宣泄痛苦，又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存在。
时柒说他能看到周扬，时柒说没有人能抹杀周扬的存在取代他。
“周扬，你只有把悲伤都宣泄出来，才能找到战胜情绪的方法。哭过一场之后，方能正视你的悲伤。”
时柒安慰周扬，本来是存着自己的私心的，但是看见周扬的模样，他心软了。
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滋长着。
时柒抱着周扬，感受着那颤抖的身子。
他本是来安慰周扬的，却也感受到了舒适的熨帖。
以前从未有过。
好像一种欲望，时柒有些贪恋地不想松手。
“周扬，你有时候得信一下唯心主义。”
“嗯？”
“就是，你心底坚信你的存在，那你就真的存在。你要从潜意识里觉得，你真的是周扬而不是那个冒牌货，存在于这世上二十多年的，是周扬。”
“我，怎么做？”
“回想一些你以前的事情吧，找找你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痕迹。”
两人坐在楼梯上。时柒腿很长很直，伸到了底层，手肘向后撑着，显然一副浪荡少年的模样。周扬则盘腿坐着，双目紧闭，宛如老僧入定。
周扬在默默回想的时候，时柒注视着他的脸，心想，希望周扬回去后不要忘记这些经历。
我是周扬。
请记住我。
在我真正消失之前。
请你不要忘记我。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