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桃入怀三两枝》玉梭

5、显露

　　夜明拿着扫帚，清扫着道路上的残枝落叶，想他堂堂妖域的魔君，竟然被吩咐做这种事。

　　本以为阴差阳错被这个神仙带到仙岛，便用那个小桃仙的身份在这里避一避，混几天清闲，现在看来倒有的忙。

　　不过仔细想来，这个神仙除了有些小心眼又记仇之外，倒也处得来。

　　连楚的性格敏感又有些傲娇，时常把很生气与很高兴的表情压得很平静，但是心里又会记得那些令他生气的地方，然后在合理的范围内发作出来。

　　很多感情不会表现在脸上，而是在行动中。

　　除此之外，连楚还算是个通达事理的神仙，无论是多么糟糕的事情都应该讲个道理来，自己的错就承认，别人的错就严格指出。

　　原则对连楚来说很重要。

　　夜明勾起嘴角，如果日后要面对一个职责与私情对立的情况，他会如何选择呢？

　　两三个时辰后，夜明才打扫了十来片花草的范围，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

　　于是他拿着扫帚回院子里——

　　院子里本来仅有两间屋子，靠北是高高的篱笆，靠南种的花草被移走了，空出了一片地。

　　连楚将袖子用绑带挡在背后，正一边翻整土地，一边清除杂草，而原本的那些花草已经被连楚移走了。

　　“你在干嘛？”夜明的声音突然响起。

　　连楚背对着院门，没发现夜明回来，吓了一跳。

　　“你……我不是叫你打扫外面吗？”

　　连楚要整理出一片地，为夜明盖间屋子。

　　“我饿了。”夜明道。

　　饿了？连楚已经几百年没有吃过食物了，神仙没有口腹之欲，所以没必要吃东西。

　　夜明被连楚封了法术，和凡人无异，自然会有饿的感觉。

　　见连楚不说话，夜明走到池塘边，看见里面肥硕的鱼，“这鱼还不错嘛。”

　　连楚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直到过了一会，烤鱼的香味飘满了院子。

　　连楚不动声色，继续忙碌手上的活，不就是鱼吗？让他吃好了，自己根本不需要。

　　谁知这时夜明走过来，将手中用树枝穿着的烤好的一半鱼肉递过来，“喏，你先吃。”

　　连楚一愣，看着他，烤好的鱼肉就在自己面前，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就尝尝好了，反正是自己池塘里的鱼。

　　连楚清洗了手，然后接下了鱼。

　　夜明继续坐在火堆旁，烤另一半。

　　连楚也坐在了夜明身边。

　　鱼肉入口，有种不同凡响的享受，让连楚感到愉悦不已。

　　“我之前从未在院子里烤过鱼，你怎么会想到这样烤鱼吃？”连楚问道。

　　夜明一怔，他只得硬着头皮。

　　“这样不是最简单的方法吗？我又不是刚生下来的孩子，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做。”

　　连楚想了想，倒也是，连楚没带过徒弟，第一次带刚化形的小仙，便认为他见过的少，会做的事也少。

　　他还一直认为夜明和别的小仙有些不一样，现在看来也许是自己的观点有误吧。

　　夜明见连楚表情没有变，放了心，又问道：“你还没告诉我你在干什么？”

　　“你猜。”连楚心情愉悦，吐出这两个字。

　　“你要种别的花？”

　　“错，我准备再盖一间屋子。”

　　“因为我？”

　　“当然。”连楚道。

　　夜明已经烤好了另一半鱼，他咬了一口，道：“我觉得你的屋子也蛮大的，床也是。”

　　连楚的两间连着的屋子一个是待客的，向南走进去，是卧室，除了桌椅，墙上的装饰有些花木的字画外，其他也没有什么。

　　“难道你想和我挤一间屋子？”连楚漫不经心地反问道。

　　夜明粉眸带笑，俏皮地望着连楚：“睡一张床也挺好呀，可以……”

　　“嗯？”

　　“睡觉时我就可以抱着连楚一起，多有安全感……”

　　“……”

　　不知怎地，连楚脑海里想到那样的画面，他和夜明躺在床上，夜明被他的手臂圈在怀里，他轻抚着夜明的后背，说道，睡吧。

　　不禁有些肉麻。

　　“想都别想”，连楚黑着脸说道。

　　嗯，到底是谁在想啊？夜明看连楚的神情，觉得连楚一定想到了什么，顿感好笑。

　　连楚已经把地方整理好了，只见他抬手拂过，那一方空地便出现在一个和另外两间屋子相仿的房子。

　　之所以亲自整理土地，是因为爱惜那些原本生长着的花木。

　　屋子的竹帘抬起，连楚叫夜明进来看看还需要什么东西。

　　夜明走了进来，屋内摆饰简单，客堂内有桌椅，右边的屏风后是床榻。

　　看着还行，但夜明不想放弃。

　　“我还是觉得你的屋子更好。”

　　连楚想起来夜明刚才的话，不禁又想到那个场面，终于拿起腰间的扇子敲在了夜明头上，重重地警告——

　　“不许再提，现在继续打扫去！”

　　夜明摸了摸被打的地方，没有争辩走了出去，突然他想到了什么，暗暗勾起嘴角。

　　仙君，咱们走着瞧。

　　连楚开始郁闷，他总觉得夜明不对劲，可又不确定是自己想多了，还是夜明真的有问题。

　　连楚想不明白，夜明为什么会问那些问题，还有那些话，是有意还是无意，这种无法预料的感觉令连楚气不顺。

　　反正他现在已经放弃了自己最初的想法，结缘是不可能的，自己的劫数或许不是这个，也许还未来到。

　　连楚走到院中的桃树下，繁茂的枝丫将连楚笼罩，桃花的花瓣在连楚面前悠悠地飘落。

　　手指抚上粗壮的树干，连楚的眼神还是变成了坚定。

　　“千年了，我看着你长大，到了如今却对你有所怀疑，只因为没有达到我的目的……真是惭愧，以后，我一定会尽力护你，无论结果如何。”

　　连楚并不讨厌夜明，夜明也没有故意闯祸，做自己讨厌的事，所以连楚决定从此之后不能再多想了。

　　更重要的是，连楚觉得自己或许是因为夜明不是女子而在迁怒于他，这是私心，是错的。

　　夜明并未走远，连楚的话落在了他的耳中，他也在沉思。

　　他的身份终究是假的，连楚对他的感情再好，和连楚对他的真正的身份有什么关系呢？

　　也许是时候让事情变得有趣一些了。

　　入夜，凉风吹拂，新盖的屋子内亮着烛光。

　　“痛……”夜明躺在床上，连楚为他再次上药。

　　听到他喊痛，连楚才想起来，自己把他的法术封了，身体素质便弱了许多，对疼痛的感知更强。

　　于是连忙把法印消掉。

　　夜明这才放松下来，背上只有凉意，没有多少疼痛了。

　　看着背上的伤口，连楚眼里有些心疼。

　　“明天便不用去了。”

　　夜明用手支着头，看着他。

　　窗外的月光比屋里的烛光还要明亮，两种光缠绵在一起照亮了屋子。

　　明明是他让自己去做那些事，现在又在眼眸中倾泻着温柔与自责。

　　连楚上好了药，“伤口还不能沾水，你也累了，早些休息吧。”

　　连楚说罢，起身向屋外走去。

　　院中月光明亮，树木花草在连楚眼中清清楚楚。

　　连楚缓步从角落绕到了自己的房子后面，那里的篱笆有一道小门，推开小门，沿着石阶向下走几步，便看到了一潭清澈见底的池水。

　　池水一直是温凉的，对于沐浴来说正合适。

　　连楚看向身后，夜明没有跟来，便放心地解开衣襟，露出白皙的胸膛，下身围着长巾，踏入了池中。

　　没入水中，连楚的长发散落在周身，头靠在池边，除了池面漂着几片花瓣，池中没有杂物，清澈的水面遮挡不住，月光下，他在池中的身姿一览无余。

　　连楚在水中一动不动，他闭上了眼睛，在水中的舒适感觉让他一时放下了思绪。

　　一抹黑色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连楚的身后。

　　那人白发束起，面前左右两侧有长长的垂发，血红色的眸子此时在月明下展现出幽暗的红光，黑色的衣袍上盘旋着红色的暗纹，腰间挂着那块碧色的环状玉佩。

　　整个人有一种浑浊，邪戾又强大的气质，与神仙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

　　男人蹲下来，从背后看着连楚的侧颜，轻笑，心中想道，“还真是毫无防备啊……”

　　白发红眸，分明是妖狐的象征，同那夜幽一样。

　　看着那披在后颈的长发，男人眼色一暗。

　　轻轻抬手之后，男人又勾起嘴角，这个被蒙在鼓里的神仙，或许可得。

　　连楚并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只感到后颈上一凉，耳侧的头发被撩起，他蓦地睁开眼，望向身后，空空荡荡无一人。

　　不对，他明明感觉到和那日一般的熟悉的妖气。

　　怎么回事？连楚心中一惊，他迅速起身踏出池中，披上了外衣，向夜明的屋子里奔去。

　　连楚匆忙掀开夜明的屋帘，看见夜明在床上满脸惊吓地望着窗外，像是看到了什么。

　　“连楚……”夜明看见了连楚，急忙向他扑过去，“刚才有人进来，他好像要杀我。”

　　连楚将他抱在怀里，“没事了，我在。”

　　连楚安抚着他，看来确实有妖闯了进来。

　　居然能闯进岛上，这个妖的身份不一般，现在留下夜明去追，决不妥当。

　　“夜明，你有没有看到他的长相？”

　　夜明点了点头。

　　连楚欲言又止，这样的事还是等明天再问吧，今天让他做了很多事，要好好休息才行。

　　“夜明，来我房里睡吧。”

　　夜明听到这话表面上有些惊讶，心中却是一副得逞的样子。

　　屋子里，一个刚刚沐浴的身着外衣的男子平躺在床上，靠墙的内侧则侧躺着一个粉色的身影。

　　连楚房间的窗口正对着床前，月光倾泄在床前的地面。

　　夜明欣赏着连楚的侧脸，没有入睡的意思。

　　连楚闭上了的眼睛，他感觉到夜明没有睡着，莫名地也睡不着。

　　但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只有屋外时不时传来几声虫鸣。

　　“为什么不睡？”连楚终于睁开眼，侧过脸，看着他。

　　夜明对上连楚的眸子，“我睡不着。”

　　连楚以为他可能还在担心，便安慰道，“睡吧，不用害怕，我就在你身边，明天我会去查查那妖的来历……”

　　“查到了会怎么样？”夜明问道，但随及又道，“算了，这不是我该问的事。”

　　“要看是什么妖，有没有恶意。”连楚道。

　　“连楚，你做错了一件事。”

　　夜明突然开口，目光幽深，那双粉眸中透着一种犀利。

　　“你不该把血桃带回来。”

　　“……”，连楚愣了一下，轻笑道，“的确，若早知它会枯死，我决不会带它回来。”

　　“那你后悔了吗？”夜明又道。

　　“没有，我觉得遇见花草和遇见人一样是一种缘分。”连楚道。

　　夜明看着连楚的眸子，清澈而坦诚，就像在说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我所做的一切都由我自己承担。

　　爱恨若在他眼中，也是决对的分明。

　　夜明闭上了眼睛，好像是困了，连楚也不再说话。

　　那个男人静静地靠在池边，月光照在他白皙无暇的后背上，旁边的衣服叠放整齐，在无人看到的地方，他比平时还要平静。

　　背后的黑袍男子将垂在面前的白发放到耳后，蹲下来，抬手轻轻地抚在他的颈侧的青丝上，然后撩起。

　　可惜立刻被池中的人发现了。

　　在他转身之前，黑袍男子消失在池边，仿佛从未来过。

　　这是夜明脑海中回想的画面，倘若连楚知道了一切，一定会怒不可遏。

　　夜明不会让连楚知道，他已经有了另外的打算。

　　既然连楚已经说了他不后悔，那以后的事便未可知。

　　谁让他阴差阳错地把一个天界视为仇敌的妖怪带了回来，这个妖怪又阴差阳错地得到了一个待在他身边的身份，如同送到口中的食物，哪有不吃的道理。

　　谎言与欺骗一定会贯穿始终，直到两人再也纠缠不清，直到两人的心意都为之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