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桃入怀三两枝》玉梭

25、换心

　　雪漠风雪交加，鹅毛般的大雪被裹挟在风中，快速地从天空坠落地面，整个天地一片灰白茫然。

　　雪云宫依旧屹立在那座山的山腰上，华美的宫殿在大雪之中显得独立又孤寂。

　　而此时雪云宫的殿内，却比往常热闹一些。

　　站在殿内的除了身姿绝代的大妖雪云，与名为小萝卜的兔子精外，还有一个身着黑色长袍的男人。

　　那男人身型魁拔，面目刚毅，黑色的碎长发，双眸皆是冰蓝，浑身上下散发着冰冷强大的妖力，他就是已经苏醒的雪狼皇，风越。

　　风越正眯着眼，看着雪云，虽然在这雪漠之中，两人相伴了几万年，但现在，他们看对方好像愈发得不顺眼。

　　风越这次看雪云不顺眼的原因，就在那躺在冰床上的两人身上，一个是半死不活只剩一口气的枯槁老头，一个是全身伤痕累累正处于昏迷状态的神仙。

　　“我不过睡了一觉，醒来就听雪狼们说有个神仙来雪漠大开杀戒，拿走了近百颗雪狼的心脏，害得我马上去找那个神仙打了一场，最后才知道，原来是你搞的鬼。”

　　风越说着，挑了挑眉，“干什么，你还想杀了我不成？”

　　雪云一脸不屑，转身半躺到铺着白色毛裘的榻上。

　　“我就是看那些雪狼不爽，杀你？我也得杀得掉啊，再说了，反正你一醒来那些雪狼还能复活，但凡你是先来我这里问问，也能知道是我干的，谁让你急匆匆就去找别人报仇了？”

　　听到雪云的话，风越气结，他真的拿这家伙一点办法都没有，但是他明白雪云为什么这么做。

　　“下次我会先来看你的，还有尽量少睡一些时间。”

　　雪云最讨厌的日子就是风越沉睡的时候，整个雪漠犹如一个白色的牢笼，孤独就像一场接一场的漫天大雪，将他淹没。

　　这是雪云的选择，他已经待在这里成千上万年了，脾气也愈发的骄纵，善变，困于雪漠，就是无边的孤寂，但有一个人是他的解药。

　　听到风越示弱的话，雪云心里偷偷得意，但面上还是冷言冷语，他走下榻去到冰床前，看着风越带回来的两人。

　　雪云看到上次来求雪云芝的神仙浑身是伤，开口道：“你怎么下手这么重？把他带过来是想让我给他草药医治吗？”

　　风越没好气地说，“你是没见到我进雪漠之前的模样，我只是自行恢复了而已，他可不是一般的神仙，修为不低。”

　　“把他们带来，主要是想让你看看那个快要死的凡人，他的寿命早已耗尽，用一些不同寻常的药来续着寿命，现在怕是要不行了。”

　　雪云看着那个面容枯槁，骨瘦如柴的老人，心中可以肯定这白衣的神仙来取雪云芝就是要给这个凡人老头续命。

　　莫不是这神仙喜欢上了一个凡人？

　　真是稀奇，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区区一个凡人，就算再好，不过几十年的寿命，最后撒手人寰，不值一提。

　　“我能有什么办法，之前那一株雪云芝被我拿给了夜冥，换到他的一颗心脏，现在要等下一株雪云芝就是百年之后了。”

　　雪云无奈地说，“我自己留着雪云芝也没用，若是有第二株雪云芝，我当初就给这神仙了。”

　　为凡人续命，只有用雪云芝，纵使雪云宫有天下奇珍异宝，各种草药，也无济于事。

　　“你说你用雪云芝换了夜冥一颗心脏？”

　　风越沉思。

　　“对啊，真没想到，他居然舍得自己的半条命，若不是因为他同意，我也舍不得我的雪云芝……”

　　风越不语，若有所思的样子。

　　正在说话的雪云突然一愣，他明白了风越的想法，“你想把妖狐的心脏放进这个凡人的身体里？”

　　风越开口道，“我也不确定这样做能不能为这个凡人续命，但是这心脏是妖狐的妖力之源，有强大的生命力，说不定可以。”

　　“那也只是我们的猜想，他就是一个凡人，凡人根本承受不了那么强大的妖力。而且，就算成功，他也会变成一个妖不像妖，人不像人的家伙，再者，夜冥知道心脏不在我这里，而是在一个凡人身上，肯定会追杀他的。”

　　雪云叹了一口气，“所以还是不要这么做比较好……”

　　“咳咳……求求你们，救他。”

　　这时，那个躺在另一个冰床上的伤痕累累的神仙醒了过来，他听到雪云与风越的对话，也听到妖狐的心脏或许可以救他。

　　哪怕有一丝希望，哪怕让他变成妖，自己也会守护在他的身边。

　　他到另一张床前，看着床上昏睡的老人，满眼悲伤，顿时泪水盈满眼眶。

　　李仲成，你不能走，你花了一辈子来找我，一定最想和我在一起了。

　　但是，对不起，我没有把雪云芝带给你。

　　如果还有别的机会——

　　“求求你们，不管怎样，只要能让他活下去，我可以做任何事，我已经没有办法了，求求你们。”

　　雪云与风越看到一个悲恸万分的神仙绝望地乞求。

　　生离死别，最是悲痛，有情义的人都见不得这样的场面。

　　姑且一试又何妨？

　　青鸟之事后，凡绝去了雪漠，隐匿了气息，他已决定，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拿到雪云芝。

　　凡绝怀着希望，保持镇定，一定要为李仲成带回雪云芝，再续两百年的寿命。

　　可是，在听到雪云芝已经被妖狐带走时，凡绝才真正地心慌意乱，之前做那些事时他心中还有一份安稳，可现在，雪云芝已经没了，百年才得一株的雪云芝没了，这才是真正的绝路。

　　去找妖狐夺回雪云芝？根本不可能，李仲成已经奄奄一息，活不过一个月，妖狐可以找，但那副老朽的身躯不能等。

　　于是，心如死灰的凡绝回到了李仲成的身边。

　　李仲成的年龄将近一百二十岁，早年又忙于奔波，更显衰老沧桑，面容已经完全认不出当年的模样了。

　　此时的他只能躺在床上，用浑浊的眼睛望着窗外，他知道有一个人照顾着自己，却认不出是谁。

　　凡绝推开屋门，来到他的床边，替他擦拭脸庞，脸上布满的皱纹就像缠绕着他的无法解开的诅咒，刺痛着凡绝的心。

　　如果没有与李仲成的相遇，凡绝也不会如此痛恶衰老。

　　“李仲成，我也想与你一同老去，我不想放过你……”

　　凡绝闭上眼睛，不想让眼泪落下来，可是一时涌出来的眼泪又急又凶，还是涌了出来。

　　在茶楼初遇，凡绝心有一悸，却没有表现出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世间百态，各色的人，经常在凡间游览的凡绝见得多了，像李仲成这样的人或许以后还会见的更多，不足为奇，他会慢慢地忘记，只当遇见了一个普通的凡人。

　　可没想到，天意弄人，为了捉猫妖他们又见面了。

　　既然躲不掉，那就迎上去，看看会发生什么，被一个凡人喜欢，与他成亲，再与他亲热，会是什么感觉？

　　是一种时刻要压抑欢喜所以会假装平静的感觉，在他怀里时，好像曾经的过往都是黑白，只有这一刻的记忆是彩色。

　　那是我喜欢的，又是喜欢我的，多么幸运，多么难得。

　　不辞而别是凡绝最错误的决定，以至于让李仲成耗尽了余生，就算不知道怎么说，就算顾及到身份的特殊，凡绝也不该自以为是地以为李仲成会忘记自己活下去。

　　相互喜欢的人为什么要逃避感情，逃避真心，逃避本可以一起面对的痛苦与快乐。

　　就算几十年也好，凡绝明明可以陪在李仲成身边，陪他慢慢变老，可是却因为逃避错过了。

　　凡人的生命是一去不复返的啊，神仙可以活千年，万年，而李仲成的生命一旦错过，就很快到了尽头。

　　凡人怎么能等神仙呢？

　　凡绝在床前握紧李仲成的手，剩下的日子少得可怜，他不知道李仲成还能撑多久，也许等下一次那双浑浊的眼睛闭上就永远无法睁开了。

　　凡绝彻底隐匿了自己的气息，不想被人打扰，只想安静的时刻不离地守在李仲成身边。

　　李仲成早就认不出凡绝了，眼神不好，耳朵更是听不清，嘴里的牙齿都完了。

　　被他寻找了几十年的身影就在自己面前，却怎么话也传达不了，他的记忆也许就停留在寻找凡绝的几十年的风霜中，再也没有与凡绝激动重逢的一刻。

　　真是可怜，对于李仲成来说，他最终等来了凡绝，可是却不能将关心，爱意与思念传达给凡绝。

　　只是无用的续命，对李仲成来说，更是凄凉中的玩弄。

　　人也可以入魔，是执念在心里扎根，每一日，执念都在长大而不是消失。

　　没有人能救出入魔一般的李仲成，在寻找凡绝当然一年又一年里，他时刻在期盼，期盼凡绝就在自己眼前，或者在某个将要到达的地方，一眼就能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然后他满心欢喜地奔向凡绝，将凡绝拥入怀中。

　　他不相信凡绝会故意离开，会移情别恋，大概是有什么别的苦衷，等见到他时，就可以问个清楚，无论怎样，他相信凡绝，所以才要寻，才要等，就算这一生耗尽，只要再见到凡绝一面就值得。

　　不会错的，凡绝也一定爱他。

　　凡绝看着李仲成。

　　真傻，真是太傻了，为什么这个凡人可以拿自己的一生去赌，明明就那么短短几十年，如果之后再没有遇到你，那么你这一生的辛苦就被掩盖了，难道这样也甘愿吗？

　　夜中，外面落了雨，雨声淅淅沥沥，空气中有几分凉意。

　　凡绝将手中的粥放下，李仲成吃了粥，似乎有些困了，在床上闭着双眼。

　　凡绝为他盖好被子，走出了屋子，因为屋外正有个不速之客在等他。

　　凡绝将房门关好，转身便看到院内站着的人影。

　　那人身着黑色的衣袍，身材高大，周身的妖力带着冰冷的寒意，他不是一般的妖。

　　凡绝从屋檐下走到院中，雨水打湿了他的衣衫，凡绝一直讨厌站在这样的细雨中，雨点接连不断，慢慢将人全身淋湿的过程，令人心烦意乱。

　　此时的凡绝已经隐匿了气息，不想被任何人打扰，偏偏还是有人找上门来。

　　他面上冷若冰霜，没有任何表情地看着那黑衣人，手中的长剑悄然显现，不管是谁，他都奉陪到底。

　　同样站在雨中的人，也在打量着凡绝，双眸之中还迸发着一股怒气。

　　终于找到了，就是这个神仙，居然趁自己沉睡时到雪漠杀了一百只雪狼，还带走了他们的心脏，如此卑鄙，真是枉为救世的神仙。

　　雨下大了，落在凡绝脸颊上的雨水就像眼泪一样流下来。

　　凡绝没有说话，他提剑冲上去，既然来者不善，那就先打一场再说。

　　黑袍男人见凡绝先迎了上来，也没有说话，他的右手化为巨大的狼爪，准备迎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