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桃入怀三两枝》玉梭

20、故事

　　黑夜里，已经摆脱掉那两个神仙的影苍与蛟怜舒了一口气，没想到，看中的猎物却差点把他们吃掉。

　　劫后余生，影苍靠在一棵树上，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

　　周围是寂静无人的山林，这笑声格外响亮。

　　蛟怜表情平淡，开口道，“你笑什么？刚才那两个神仙可没想放过我们。”

　　影苍现在急需心脏，妖力太弱，凭蛟怜一人是无法与他们两个实力不俗的神仙抗横的，现在能从他们手下逃出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你不觉得我们恰好找上了两个神仙很好玩吗？”影苍说道。

　　蛟怜冷哼了一声，讽刺道，“真是太好玩了，我们那么幸运地碰上了两个假扮凡人的神仙，你的眼光很不错嘛。”

　　影苍耸了耸肩，“那也没办法啊，我真觉得他的心脏很不错。”

　　茫茫人间，成千上万的凡人，居然偏偏挑中了神仙，不知道的还以为凡间那么多人个个都是神仙呢。

　　不过说来，毕竟因为青鸟异象的缘故，妖怪们活跃起，在凡间的神仙也多了起来，碰到神仙的概率也大了许多。

　　长夜中，皎洁的月光洒在影苍与蛟怜坐的空地，周围的树林里时不时传来几声动物的长鸣，或是在草丛中穿行的嗦嗦声。

　　蛟怜盘坐在地上，闭目凝神，调整气息，对于龙族与蛟来说，月光是提升法力的精华，在月光下，蛟怜的额上显出四片发光鳞片，左右眉上各两只，鳞片发出淡淡地比月光更加温柔的白光，可惜那本该是金光闪闪的金鳞。

　　蛟怜闭着眼睛，脑海中浮现出那个人的脸。

　　当时他表情淡漠，冷冷地看着被众人指责的她。

　　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如果有难言之隐的话，你为什么会那么冷漠地在一旁看着。

　　这一刻，蛟怜内心无法平静，她吐了一口气，睁开眼看着影苍。

　　影苍见蛟怜在打坐，便不去打扰她，靠在树边发愣。

　　两个人都不是普通的妖，而是各有各自的秘密，从来没有对彼此提起过。

　　“影苍，你为什么要每隔十年换一颗心脏？”蛟怜突然开口道。

　　影苍有些吃惊，蛟怜从来没有主动问过他的事，她平时话也很少，不过在与影苍一起行动时，几次救过影苍。

　　蛟怜在影苍面前是更加神秘的，蛟怜身上的气息明显与妖不同，而且煞风的啸月是她献上的，正因如此，她才能留在妖域，成为煞风信任的部下。

　　月光下，蛟怜的眸子像蛇一般，“如果不想说就算了。”

　　影苍稍稍发愣，听到蛟怜的话回神，他笑了笑，“没有，我只是在想难得你会问起我的事。”

　　影苍用手轻抚着胸前的那只狼牙，“因为我是人与妖的后代。”

　　说来话长，影苍的身世是他遥远记忆中的母亲告诉他的——

　　曾经有一个医女，从小跟随父亲学习医术，从父亲口中听说了雪云芝的传说。

　　“这世上没有让凡人长生不老的药，但却有可以延续百年寿命的雪云芝，雪云芝生长在被冰雪覆盖的妖域，凡人难得，如果能够得到雪云芝，研究其功效，便可造福一方。”

　　医女记下了父亲的话，目睹了父亲的去世后，她独自踏上了寻找雪云芝的路途。

　　要到达雪漠，必须穿过妖域——

　　“小姑娘，别跑啊，乖乖让我吃了你，反正你也逃不出去。”

　　一只如鹰大小的蝙蝠挥动者翅膀紧跟在医女身后，嘴里说着人话。

　　不要，不要被这样的怪物抓到，医女害怕又慌张地向前跑，在阴森森的林子里穿梭。

　　其实雪漠离她已经不远了，她拼命地向前跑，直到看见了前方树林的出口是一片白色，听说雪漠人迹罕至，一般妖怪不愿意靠近，只要避开雪狼就能找到雪云芝。

　　脚下的泥土变成了薄软的积雪，寒气侵入她的衣衫，即使她换上了包袱里的棉衣，披上了毛茸茸的厚披风，还是觉得寒冷。

　　医女独自走在茫茫的雪原上，她的脚印在雪地上留下长长的一串，此时的雪域还未起风雪，她看向远处的雪山，一步步向那里走去。

　　而她没有发现的是，在她身后悄无声息地跟着一只银灰色的雪狼，那狼冰蓝色的眸子紧盯着她，似乎在找准机会扑上去。

　　医女的脚步越来越缓慢，这里的冰雪并不仅仅是人间的寒冷冬季，那是一种对人，神，除了生活在雪域以外的妖都有所侵蚀生命的妖力。

　　走着走着，医女困得无法思考，终于，她晕倒在雪地上。

　　等她再醒来时，却发现自己在一个冰屋里，一只灰白色的狼卧在屋里的另一角，正注视着她，她看着那狼，一时惊恐万分。

　　却没想到那狼站起来，竟然幻化成为一个男子，依旧是冰蓝色的眸子，头发是灰白色，面容俊朗却看不出表情。

　　“你醒了，快些回去吧。”

　　回去？可是自己还没找到雪云芝，医女马上摇头，“不行，我要去找雪云芝，等找到雪云芝才能回去。”

　　“你们凡人在这里，根本抵御不了寒冷，而且这里没有食物，过不了几天就会死。”

　　医女摸了摸口袋里的干粮，只剩下两个又干又硬的饼，此时肚子里也是饥肠辘辘。

　　医女蜷缩在冰屋里，此时屋外的冷风吹得正烈，想要去找雪云芝根本寸步难行，她面露难色，一边啃着干硬的饼，一边瞄着那狼妖幻化的男子。

　　刚才自己昏倒了，是被他带到这里，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医女走过去，坐在他旁边，将另一个饼递了过去，“要不要尝尝看，当做你救我的谢礼。”

　　他看着那饼，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住了，“你不怕我？”

　　“不是不怕，而是和那只追着要吃我的大蝙蝠比起来，你要温柔多了。”

　　等风雪稍微停止下来，医女准备回去，毕竟这里冰天雪地，确实找不到食物，而且就算有雪云芝，应该也被妖怪保护着，自己一个凡人怎么可能拿到呢？

　　医女顺着来时的方向往回走，那只雪狼还跟在医女身后，雪狼不能走出雪漠，只能跟着她到边界，远远地看她走进妖域的山林。

　　医女没想到，那只蝙蝠还在出口等着她！

　　雪狼注视着她身影消失的地方，过了一会儿，准备转身离开，谁知背后又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医女在蝙蝠的追赶下只得又逃了回来，又是一阵心惊胆战。

　　医女看见雪狼还未离开，她苦笑道，“与其被那只蝙蝠吃掉，还不如在雪域多活两天……”

　　雪狼是无法走出雪漠的，走出雪漠就要付出生命，只有雪狼皇能够不受限制，可是现在狼皇正在沉睡期，至少还要三四个月才能醒来。如果想要让凡人在雪漠活下来，就必须获得食物，如果说雪漠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获得食物，便只有雪云宫了。

　　要想让医女暂时活下来，雪狼只有去求那位在雪云宫中的大人。

　　他想让她活下来。

　　雪云爽快地答应了，“不就是点剩菜剩饭吗？小萝卜，把刚才端下去的那些给他装盒子里让他拿去，以后他来，也随便给他些。”

　　雪云对凡间的珍馐美馔唾手可得，每天的糕点美食不重样，他都是稍微尝一尝，大部分都让小萝卜这个兔子精吃了，何况，那家伙还在沉睡，雪云自己一个人便更没什么胃口了。

　　“这么多菜？”医女没想到雪狼会替她寻来食物，她激动地抱住雪狼的颈部，“谢谢你。”

　　夜晚，医女依偎在这只雪狼的身上睡着了。

　　“好暖和……”

　　雪狼就这样让她靠在身上，给她温暖。

　　雪狼在雪漠中是永生的，只要心脏不被毁掉，就不会经历生老病死，也无须繁衍，但是他遇到了她，两人不由自主地贴近。

　　在这冰天雪地之中，两颗温暖的心在一起抵御了寒冷，虽然一个是人，一个是妖。

　　雪狼一直在雪云那里拿到食物带给她，一天又一天，同她在可以躲避风雪的冰屋里。

　　后来没多久，医女发现自己竟然怀孕了，这个孩子是人与妖的孩子，因为怀孕，本来艰难的环境对她的身体就不利，这下更是雪上加霜。

　　“咳咳，”医女的身体被雪漠的妖气浸染，越发虚弱，这样下去恐怕她与孩子会一同死去。

　　医女躺在化为人形的雪狼怀里，他看着奄奄一息的她，本来想着等狼皇醒来，再求狼皇把医女平安送回人间，可是狼皇这次沉睡的时间特别长，她的身体已经等不及了。

　　“我带你们离开吧……”他说。

　　医女红了眼，噙着泪，她已经知道了雪狼不能离开雪漠，一旦离开，就只能消失在世间，“不，我还可以撑下去，我们的孩子也会平平安安，你不能送我们离开！”

　　可是他已经打定了主意，能让她们母子在凡间平安生活，他无怨无悔。

　　终于，等一觉醒来，医女发现自己躺在了曾经与自己父亲居住的院子里，她惊慌地起身，身边无人，再看桌案上留下一只狼牙的吊坠。

　　这应该是他最后留给孩子的吧。

　　握着那只狼牙，医女的眼泪瞬间涌出了眼眶。

　　几年后，医女的孩子健健康康地长大了，他的头发与眼眸与别的孩子不同，头发是灰白，眼眸是冰蓝色，但村庄里的孩子并没有冷落他，因为他的母亲与外祖父是治病救人的神医，是村民都敬重的人。

　　十岁的那年，一切平静都被打破了，

　　正在准备晚饭的医女看到她的孩子满身是血地回到家里。

　　“怀雪……”医女满脸惊愕地看着他，唤了一句他的名字。

　　只见那孩子心脏的位置像开了一个洞，需要用什么来填满，而在他的手中正握着一个鲜活的心脏，那是被掠夺的，从别的孩子身体里挖出来的。

　　在医女面前，这孩子将手中的心脏填进了胸前的位置，等心脏送进去，心脏的洞被填满，身体又恢复从前了。

　　做这些时，这孩子的眼眸是空洞而麻木的，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像个木偶一样。

　　心脏被填进胸前后，他回过神，看到了手上的鲜血，以及崩溃的母亲。

　　医女无法接受，怎么会变成这样，她一生治病救人，从未害人性命，在她的耳边，仿佛听到了另一个母亲失去孩子时悲恸的哭号。

　　她抱住自己的孩子痛哭，“对不起，对不起，这孩子是个怪物，对不起……”

　　这道歉是对那个人说的。

　　很快，熊熊的大火点燃了院子，此时好像有哭泣与气愤的村民赶来，但在大火之中，医女依旧紧紧地抱住他的孩子。
　　没想到，那个人用自己命换来她们母子的命，如今却要由她来亲手结束。

　　十岁的孩子在母亲的巨大悲痛之中一言不发，眼前的大火，耳边的呢喃，母亲的泪水。

　　他听到了母亲说他是妖，是害人性命的妖。

　　妖吗？妖是什么？他还不懂，直到第二天，母亲与房屋皆化作灰烬，而他完好无损地活了出来。

　　大概这就是妖吧。

　　“后来，我辗转去了妖域，而且我也知道了，每当雪域中的雪狼皇沉睡一次，我就需要一颗新的心脏才能活下来。”

　　蛟怜看着他，“这就是你选择跟随煞风的原因吗？”

　　“是啊，我可是不害人就活不下去的妖啊，站在最邪恶的一方才是自由的。”

　　蛟怜眼中有一丝动容，“你在伤心吗？也许……”

　　“伤心？一个害人的妖有什么好伤心的？”影苍冷笑了一声，他不无辜，也不可怜。

　　见他如此，蛟怜低头，“好吧，希望我们明天不会再遇到棘手的神仙了。”

　　而且是那里的神仙。

　　看到那人眉上的金鳞，让蛟怜想到很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