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桃入怀三两枝》玉梭

17、续命

　　看到倒在地上的枯朽之人，凡绝冲上前去，扶起了他，此时他的气息若有若无，怕难撑三日。

　　倘若就此死去，入了轮回，世上便再无李仲成了，新的代替旧的，而旧的不复存在，凡绝不能让李仲成断了气。

　　于是，凡绝去了药仙阁，请求无量炼制可以让凡人延寿的药，这也是禁药。

　　神仙不能干预凡人的生命，不能逆转轮回，李仲成的寿命已到尽头，能撑到现在，都很不容易了。

　　而凡绝现在要留住李仲成，唯一的办法便是用仙药为他续命，续命不是长生，李仲成终有一死。

　　凡间一直以来流传的神仙拥有让人返老还童，起死回生的法术，甚至有凡人被神仙点拨而获得永生的说法，这些都是谣言。

　　如果神仙可以让凡人长生不老，保持年轻的容貌，那就可以为了让世间凡人远离生老病死的痛苦而赐予所有人永生，那么这世间的生老病死，轮回迭代将不会存在，世间万物没有繁衍生息，也没有生死之机，还有什么发展可言。

　　仅仅是为李仲成续命，就已经让凡绝违反天规，叛离神道了。

　　药仙阁的无量老君让凡绝采了人间的药草，再混入少量的仙草，放在仙炉里炼制，可以充分发挥药草的功效，修复心脉，蓄养精气，从而达到延寿的目的。

　　“凡绝，此药可保七十岁老人延寿二十年，等之后，你还需再次采药，我再为你炼制。”

　　“多谢老君。”

　　无量将药交给凡绝，此事只有他们知道，只要不被别人发现说了出去就好。

　　凡绝握着手中的药，二十年？李仲成在凡间的二十年不过是白驹过隙。

　　凡绝想要留住他千千万万年，二十年太少了，如同一粒轻沙，随时可能被风吹走，可是，如果不去陪伴，不去珍惜，那么再长的时间都是无用。

　　这是熟悉的府邸，外面看红墙黑瓦，走进去后，正堂肃穆，厢房整齐，地面铺着小方块的砖，院内六个石灯幢，前四后二，通往别院的门前两侧栽着两棵海棠树，两棵桔树。

　　凡绝不会忘记这院子，曾经的李家老爷，李家夫人的面容仿佛又在他面前，虽然待在李家只有几日，但李家的所有人待他很好。

　　可是，他却误了李仲成。

　　将曾经的李府变化出来，是为了现在的李仲成，至少现在他还可以在这个熟悉的院子陪伴他。

　　只要李仲成活着，认得清他也好，认不清也罢，凡绝只要他能活着。

　　服下仙药的李仲成从昏厥中醒来，在床上的他脱口而出：“我没死，我还没死，我还要去找他，我要……”

　　他的话在看见床边的凡绝后戛然而止——

　　凡绝看着这样的他，满眼都是痛苦与心疼。

　　他坐在了床边，握住李仲成的手。

　　“李仲成，我是凡绝，我来了，来找你了，我就在你眼前……”

　　李仲成眼前模模糊糊有个白衣服的人影，话音与面容都十分年轻。

　　“哈哈哈哈——”李仲成突然疯癫一般地笑了起来，“你不是，你骗我，你看我是个可怜的老头子就哄我玩，我会找到他的，不用……你管……”

　　即使真的是凡绝，那如今的他就是真的神仙，容颜长驻，李仲成也无法相认，那样风姿熠熠的人怎么能和一把朽木的乞丐在一起？

　　李仲成说着，突然眼前一黑。

　　他闭着眼睛，晃了晃脑袋，等再睁开眼时，呆呆地看着凡绝，过了多时才开口道，“你是谁啊？为什么在这里？你长得像一个人……”

　　他自顾自得说起来，“那个人与我成过婚，虽然现在他不在我身边，但我知道，他一定也在想着我，他爱我，不然他不会和我成婚，你知道吗？我们……”

　　凡绝看着眼前头发花白的老头，意识时好时坏，他年轻时的样子仿佛就在昨天，在茶楼初见他时，神采奕奕，芳兰竟体，无人不艳羡，凡绝也记在心里。

　　可现在却是为了寻人流落街头，如乞丐一般，他李仲成应该享乐晚年，寿终正寝才对。

　　凡绝禁不住抚摸他枯槁的脸庞，仿佛触到了冷冷的冰霜，心中刺痛。

　　如果可以，他愿意用自己的命来换李仲成重活这五十年。

　　但又怎么可能呢？

　　凡绝一个神仙的命看上去很珍贵，可要换李仲成的命，千万个都不够，因为这世间没有这样的交易，神仙又如何，照样有解不开的结，弥补不了的错。

　　“仲成，往后，我都会陪着你，你说的没错，那个人是爱你的，如果不是爱你，他不会答应与你成婚，他的离开是错的，是他看不清自己的心意，他爱你，他会一直爱你下去……”

　　这句话像是诺言，又像是咒语，李仲成本就老了，将死之躯回应不了这样的爱意，也许更好的选择是让李仲成死去，开始新的轮回，与这五十年的苦难告别，可是在凡绝眼中，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于是，在这深院之中，凡绝开始陪伴李仲成度过一年又一年，仙药并不能让李仲成驻容，他的容貌随着时间变得更加老了。

　　等二十年过去，眼看着李仲成已经九十岁，凡绝又去拿药，这一次的药能撑十年。十年又很快过去，凡绝又去，这一次是五年，去年之后是三年，三年之后是两年，直到最后一次去时，无量算出李仲成已经活到了一百一十多岁。

　　“此药只可撑半年，凡绝，你要早做打算。”

　　也就是这一次，凡绝差点碰上连楚。

　　凡绝这一次带药回去，李仲成已经变成了身躯干瘪一把皮包骨的老头儿，整日里多数在床上躺着，说话也含混不清，也完全记不得凡绝了，只偶尔念叨着什么找人，什么神仙。

　　凡绝将药喂给李仲成，李仲成的气色恢复了些，说话也没那么吃力了，“你是……谁？让我走吧，这一辈子……好累，让我走吧……”

　　凡绝扑在床上，“不，李仲成，你不能走，你已经找到我了，又怎么这样离开我呢，我会想办法为你续命的，哪怕多活一天，两天，只要能，我就不会放弃。”

　　陪伴李仲成的这四十年，凡绝的容貌没有改变半分，但心里的感情却完全变了一副模样。

　　他无时无刻不在痛苦煎熬与自责，眼睁睁地看着李仲成枯木渐朽就像上天对他的惩罚。

　　上三位中，凡绝排第一，长珀在第二，连楚在第三，长珀与青折的婚宴他去了，甚至凡绝也曾偷偷地去看他们在凡间的生活，长珀是神仙，青折也是，无论何时都能想办法在一起，不禁让人羡慕。

　　若是没有遇到李仲成，凡绝也不会在意这些，感情对神仙来说本就可有可无，但如今，凡绝才明白像长珀与青折这样，地位相称又能在一起的感情是多么难得。

　　不幸的是凡绝是个神仙，可万幸的还是，他是神仙，因为他有能力去妖域拿雪云芝。

　　雪漠在妖域之中，没有日照，天空中阴云密布，时而下雪，时而刮起刺骨的寒风，这里好像一个禁区，几乎不会有人，神，以及别的妖来打扰这里。

　　在这里，没有生存下去的理由，雪狼是例外，因为它们独属于这里，他们不需要食物，也不需要繁衍，只要心脏保留，每隔十年它们就会重生，可他们也因此无法走出雪漠。

　　雪云树是除了雪狼外唯一的活物，那棵通体白色的雪云树也是世上唯一的一棵，由此时修炼成的大妖便是雪云，他性格高傲，就凭这世上不可能再有第二棵雪云树，除非他死去。

　　雪云宫是雪云的住所，在远远的半山腰上，通往宫殿的冰阶上雕刻着复杂的花纹，两旁立着冰灯，灯火永不熄灭，指引着通向雪云宫的道路。

　　来这里的人几百年来除了那位雪狼皇，寥寥无几，且大都带着目的而来。

　　待到雪云宫前，先踏过冰桥，再走上百步，才能到达柱高十米的大门前。

　　此时，宫内一个小童从门外跑到殿前，他矮矮的，有点圆胖，迈着小短腿疾跑后气喘吁吁地到雪云的榻前，向主人汇报。

　　“门外……呼，有个黑袍男人过来了。”

　　雪云坐在柔软的貂裘上，正百无聊赖地端详着一颗刚从凡间找来的玉佩，听到小萝卜的声音，皱了皱眉头，伸手弹了他的脑袋，“慌什么慌，不就一个人嘛，给他开门让他进来就是。”

　　不管来得是谁，只要有求于雪云，那雪云就没有什么好怕的。

　　身为世间独一无二的大妖，雪云的形貌可谓风华绝代，他的傲慢与高贵是与生俱来的，性格也肆意，在弱肉强食的妖的世界中，雪云远离纷争，又有世间珍贵的药，可谓悠然自得，无所畏惧。

　　名为小萝卜的兔子精揉了揉额前，又撒着欢迈着步子去开门，活生生一个胖娃娃，吉祥物。

　　开门之后，那位被黑色斗篷包裹的身影走到了雪云面前，他褪下了头上的遮帽。

　　来者的面容展现在雪云面前，那泛着银光的白发，赤如鲜血的红眸，不正是那妖狐。

　　雪云顿时咬了咬银牙，面露蕴怒之色，大声呵斥道，“滚滚滚，要什么都没有。”

　　夜冥不慌不忙，他明白万年前的恩怨让雪云对他们妖狐还有怒气，但是他也了解雪云的性格。

　　于是，夜冥一言不发，转身将要离开。

　　雪云一见夜冥转身要走，火气更胜，“你给我回来！”

　　当初他的那个妖狐的爹为了对抗天界，想逼雪狼皇与自己加入，把雪漠搅得天翻地覆，没想到，这小子居然敢一个人堂而皇之的来。

　　不过如今这家伙比起他爹来还稚嫩，应该掀不起什么风浪，想从自己手里抢走什么怕是也不能，先看看他想干什么……

　　夜冥知道雪云一定会叫住自己，毕竟对他来说，这是一次最好的让自己付出代价的机会。

　　夜冥停下脚步，直接开口道，“我想拿走雪云芝。”

　　“想要雪云芝？怎么，要解点寒心的毒？”雪云反问道。

　　夜冥没有说话，也没有否认。

　　雪云芝除了解毒以及给凡人续命外并无其他作用。

　　而且，点寒心的毒也只有雪云这里才有，只要雪云将点寒心的毒药给出去，他就知道一定有人会来求雪云芝。

　　雪云身着冰蓝色的长袍，披风是白色，两肩上毛茸茸，他的长靴踩在锦绣的地毯上，缓步走到夜冥面前。

　　“眼下这株雪云芝已经被订下了，你要拿走，用什么拿？”

　　夜冥继续不动声色，如果他自己开口说价，那把自己的命赔上可能都不够。

　　夜冥微微勾起嘴角，“我想你应该已经有想要的东西了。”

　　雪云冷哼一声，果然是狐狸，自己的心思还是完全被看透了，不过，这下还要好好的宰他一把，看看那中毒之人对他有多重要。

　　“听说妖狐有两颗心脏，我只要你一颗，不过分吧？”

　　这话像在说，听说你有一条命，我只要半条，不过分吧，留下你半条命让你活着，已经很仁慈了。

　　妖狐的妖力来源在心脏之中，两颗心脏倘若有一颗损伤，还可以依靠另外一颗来活命，但如果只剩下一颗心脏，对夜冥来说是极大的消耗与危险。

　　夜冥看着雪云，冷笑，还真是一点都不过分。

　　夜冥走后，不过多久，便有一个身穿白衣的神仙来了。

　　凡绝匆匆地带着那一百颗雪狼的心脏来见雪云，他答应过自己，只要用这一百颗心脏就能换到雪云芝。

　　李仲成还在等着雪云芝。

　　终于能够拿到了吗？凡绝看着面前的雪云，只可惜却听到这样的话——

　　“仙君，你来晚了，那只狐狸刚才来过，用他的半条命换走了雪云芝。”

　　雪云此时正端详着盒子里妖力繁盛的心脏，这可是好东西，比那一百只雪狼的心脏好多了。

　　而且本来让凡绝去杀那一百只雪狼就是卖个人情给他，不等多久，雪狼皇醒来，那些保留了心脏的雪狼又会活过来，雪云只是寻个开心罢了。

　　雪云芝给这神仙也无所谓，但是没想到夜冥居然找上了门来，这东西嘛，有人需要就更值钱，当然要给更好的买主。

　　凡绝的慌张恐惧胜过怒气，他放下那袋心脏，声音颤抖地问道，“那只狐狸去哪了？”

　　“你要去找他吗？还是不要去，他和他那姐姐都不好惹，而且恐怕现在雪云芝已经被用掉了也说不定。”

　　雪云知道这事毕竟是自己做得不对，“仙君，不妨告诉我，你要雪云芝是为了什么，只要不是用来解点寒心的毒以及帮凡人续命，我这里也许还有别的药草能帮到你。”

　　雪云与神仙并未结过仇怨，因此对凡绝也客气。
　　凡绝的眼中了无生气，他摆了摆手，“不用了。”

　　为什么不是要自己的命呢，凡绝可以把自己整条命给他……

　　雪云芝没了，不可能再等下一个百年结出新的，那么做什么都是徒劳。

　　雪云见到凡绝悲恸欲绝的模样，心中想到，点寒心的毒自己只给出过一份，他不会真的是想要给凡人续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