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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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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什么玩笑?”
元汀转过脸,随便夹起一口菜塞进嘴里,不看着那幅楚楚可怜的模样了。
元成业走近了宴厅,和一桌上的中年男人寒暄让烟。
元汀吃饭的嘴忽然停滞了一下,转脸一看,江晴黑色的薄袄子面儿上沾了几处深色,她果然在默默流眼泪。
快十八岁的姑娘出落得水灵漂亮,不施粉黛的脸颊凭添了怜爱,连坐在她们对面的元清都频频侧目。
“元成业是不是说他想收养你?”元汀扭紧了筷子,语气比刚刚还要冷。
江晴点头,蚊哼般地“嗯”了一声。
谁知却像惹恼了元汀,筷子狠狠地被砸在了瓷碗碟儿上。
她低骂了一声,瞪住不远处的“叔叔”,眼神憎恶地仿佛在看什么垃圾。
江晴吓了一跳,小口地吞了口热水,不敢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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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碌了一天,元汀与江晴才回到家。
江晴打开了家门,垂着头进了房子。
元汀打开了屋内的窗户,新鲜的空气带着潮气涌进来。
江晴打开水龙头,接满了一壶水,将阳台上的几盆绿植浇透。
一盆月季发了新芽,甚至上面还长出了花骨朵儿。
元汀上去帮忙,新鲜地凑到这盆月季花前看,数它结了几个花苞。
“这叶子怎么干干的?”
她看这盆月季的叶片泛着不健康的枯绿,翻过来一看,谁知叶片后面藏着些细小的虫子。
“!有虫子!”
元汀赶紧撒手,心跳即刻飙到了一百八。
她最怕虫子了。
江晴看过来,翻开叶片看了看,却不似元汀这样大惊小怪,反而是从一旁的小柜子中拿出了药。
“可能是这段时间没管,长红蜘蛛了。”
元汀赶紧去洗了个手,走到阳台还捂着胸口,平复着惊吓。
江晴兑好了杀虫剂,在仔仔细细地给每一片叶子上喷药。
“都长红蜘蛛了,还不快扔掉,你不怕虫子吗!”
杀虫剂的味道刺鼻,元汀有几分嫌弃地捂着鼻子。
江晴回过头来看她,似乎被她这幅“不稳重”的模样逗乐了,眉眼间的沉翳散去了些。
“月季长红蜘蛛很常见的,好好杀虫就好了……”说着,她想到了些什么,再次垂下了眼,牙齿咬了一下唇角的软肉。
“我姥姥说的。”
“这株月季她养了三年了,开起花来可漂亮了,她还说今年要再买一盆。”
元汀沉默,她和这个“继母”只见过一两面,还是在新年尴尬的“家庭聚会”上,对她的印象不深,只记得她很瘦,温柔的眉眼总是紧皱着,岁月雕刻过的脸颊能看出年轻时的美丽。
对她而言,她们只是和父亲一起去世的两个人,而对眼前这个女孩来说,她们是母亲,是姥姥,是这个世界上她最亲最亲的亲人。
车祸发生的时候,江晴的母亲正载着元建一夫妇从市郊探望老友归来,突如其来的大卡车撞翻了他们周末的畅想。
江晴原本以为这是个难得放松的周末,可等到天黑,还不见他们回来,最后在警局见到了残破的亲人。
隔着手套,仿佛还能感受到杀虫剂带来的灼烧与刺痛。
她想到姥姥在阳台浇花的身影,与花的合照。可花再次结苞,姥姥却不在了。
江晴又掉下了眼泪,她抬起胳膊,拿衣袖摩挲掉泪水,挪了挪脚下,怕被身后的人看到,再次把视线落在花上。
“不要把花丢掉,可以吗?我会好好给它杀虫的,不会让你再看见。”
江晴干完手上的活,祈求着元汀,声音却是不能遮掩的哽咽。
元汀最见不得女孩掉着眼泪求人。
“好。”
应答完却恍然反应过来,这棵月季是江晴姥姥的,去留也该是江晴决定,为什么要征求她的意见呢。
女孩得了应允,似是松了一口气,又规规整整地将刚刚拿出来的杀虫剂消毒液和花肥放回柜子,迅速将阳台收拾干净,甚至还跑去自己的屋子拿了香氛,想要快些除去这令人不快的杀虫剂的味道。
元汀把江晴的勤快与麻利都看在眼里,心里沉甸甸地。
她像是在寄人篱下,时刻小心翼翼着。
“不要去元成业那里。”元汀说。
江晴正端着一个盆子走过去,闻言惊讶地看向元汀。
元汀起身,帮她拢了拢耳边垂下的刘海。
“别弄了,你早点休息,明天要早起去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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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寂寥,空气静谧。
可元汀却睡得不踏实极了,她梦见了很多以前的事情。
父亲、母亲的身影,他们的争吵,还有自己的叔叔元成业。
空调开得暖,也让元汀回到了十几年前的盛夏。
刚满十四的少女出落得亭亭玉立,爱美的她穿着一件碎花吊带裙子,露出白皙的长腿。
人人都夸元汀漂亮,随了这对夫妻,尤其是叔叔元成业,特别爱夸元汀。
“汀汀,最近又长大了啊,学习压力大不大啊?”
元汀点头,不满地嗔道:“爸爸可讨厌了,天天逼着我学习。”
元成业哈哈一笑,拉起元汀的手道:“那你跟叔叔还有你哥哥一起,咱们去明川玩去。”
明川的风景秀美,有山有湖,是宛城人爱去的避暑的好地方。
可元汀却感觉到灼热。
湿咸的汗味散发着逼人的热度,都来自于与她贴的很近的叔叔。
叔叔总是喜欢与元汀坐得很近,喜欢带他们去游泳,甚至喜欢拉着她手,贴着她的大腿坐。
“汀汀,叔叔新给你买了一套新泳衣,你看喜不喜欢?”
元成业把一套泳衣塞到元汀的手里,一把搂住了她的腰。
男人的掌心带着热,刚刚出水浑身沾满水的温凉的元汀却从后腰处窜起了难言的不适。
她往后退了几步,将手中泳衣塞回了元成业的手中。
“不用了叔叔,这件泳衣是我妈妈新给我买的。”
元成业一把没拿紧,短小的抹胸掉到了地上,他笑嘻嘻地捡了起来,看着元汀说:
“拿着吧,你穿上一定很美。”
元汀被这道眼神看得说不出的奇怪,因为元成业不是盯着她的眼睛,而是在扫视她的身材。
她下意识地就想捂紧胸口,脸上的笑都绷住了。
“不了,谢谢叔叔。”
有人用“美”这个字来描述她,可她却第一次高兴不起来。
元成业又是一笑,没再说什么,上前一步搂住她的肩,道:“行吧,咱们吃饭走。”
湿咸的味道再一次拥住元汀,她有些说不出的恶心,将叔叔搭在自己肩上的胳膊抽掉,往泳池那边跑去。
“叔叔你先去吧,我还不饿,想再游一圈。”
元汀一头扎进水中,想借着温凉的水冲掉男人手上的热度。
水压挤着她的胸肺,让她的呼吸沉重起来,心脏也砰砰砰地跳得越发厉害。
“呼……”
元汀猛然从梦中醒来,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微凉的空气。
原来是她的一只手压在胸口,难怪喘不上气来呢。
元汀从床上坐了起来,扫开胸前盖着的被子,看着沉默中的房间。
她扫到了那张父亲和她的合照,紧皱起了眉头。
十四岁的她直觉过于亲近的叔叔令她不适,度假中便不再穿那些她喜欢的裙子,忍着热穿着长裤。
父亲的暑假还在忙着工作,可能在学校已经用尽了力气说话,他在家总是沉默寡言,只有在吃饭的时候才会闲聊几句。
元汀将自己的不适告诉他,换来的不过是片刻的沉默和一句“叔叔也只是疼你”。
她信了父亲的话,却再也不会和叔叔那么亲近。
随着年岁的见长,元汀才彻底知道,为什么叔叔夸她“美”,她却高兴不起来。
因为那个“美”字,是对一个女人说的,而非对十四岁的侄女。
元汀点了一根烟,靠在床头闭着眼睛放空自己。
可元成业的一举一动不断地在她脑海中回荡着。
“不要把花丢掉,可以吗?”
女孩的小心翼翼犹言在耳,元汀长长地吐出烟雾,做了一个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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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好的天气没持续过一天,凌晨便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元汀回国来没带多少衣裳,身上穿着的这件黑色的厚呢子大衣,还是江晴找出的她母亲的旧衣裳。
临出门前,江晴将大衣捧在怀里,略带着几分扭捏地问她:
“今天外面很冷,你要不要穿?”
元汀没想到她会关注到自己的衣服,一时之间有些愣神。
江晴以为她嫌弃,连忙把衣服抱回自己的怀中,红着脸嗫嚅道:“虽然是我之前穿过的,但是洗的很干净。”
元汀笑了一下,把自己身上的薄风衣脱掉,接过了江晴手中的呢子大衣。
“谢谢。”
“能别孝章吗?”元汀问。
江晴点头,拿过放在柜子上的孝章,帮元汀别到了袖子上。
她靠得近,轻嗅到了江晴身上香水味道,像她第一次见到新雪,闻到的清新又幽冷的气息。
人最后的归宿就是一个小小的匣子,一片小小的空地。
一抨薄土,隔绝了光与雾,也隔绝了生与死。
江晴轻轻抚摸着墓碑上年轻女人的照片,想要将她的笑颜留住,她默默地流着眼泪,不停地擦,却总也擦不尽。
元汀为她撑着伞,可料峭的寒风还是将细密的雨丝吹到了她的脸颊上,遮掩着她的泪水。
最后是婶婶把她扶起来的。
“小晴,快别哭了,哭得婶婶心都要碎了,这可怜的孩子。”
元汀从兜里拿出一包纸巾递给江晴,婶婶顺势接过,给她擦脸。
元成业凑了上来,两把黑伞的边缘碰撞在一起,伞面上积攒的水花被猛然晃下,哗啦哗啦地洒落在元汀的脚下。
她往边上挪了一步。
“汀汀,你马上要回美国了,你爸的那套房子,你打算怎么处理?”元成业问。
元汀瞥了他一眼,冷冷地问:“你为什么要在我爸骨灰面前问这个?我爸留给我的东西,关你什么事?”
元成业噎了一声:“这么多年书都读到哪去了,怎么跟长辈这么说话呢,果然外国就教的你目无尊长的。”
“我说错了吗?”元汀盯着他看,想从这个男人脸上看出一点点愧疚,却没有。
元成业气闷,却又只能忍着。
“房子要是想卖掉,我不也好帮帮你联系下家么,现在房子可不好脱手,尤其是你们那老破小区。”
元汀想也没想直接回绝了他:“我不卖,不劳烦你了。”
元成业又觑了一眼江晴,道:“那房子还有小晴一半呢,你不卖你跟她商量了吗?她以后生活、上学都需要钱啊,你留着房子也没用,还不如拿钱呢。”
元汀这下算是明白了,原来元成业想要收养江晴,不仅仅是为了那点脏心思,还打着父亲的遗产的念头。
房子有江晴的一部分,江晴是个面皮薄的小丫头,好拿捏,又不好意思吃白食,他如果成了监护人,就能理所当然的支配。
元汀攥紧了拳头,忍着恶心,叫了一声“江晴”。
少女把湿透了的纸巾揉成了一个团攥在手中,轻轻回头。
女人的声音穿过雨幕,夹杂着果香,送入她的耳中。
“江晴,你以后跟着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