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还秋》坤坤芹

7、第七章

　　朝中显贵人家基本都住在一片区域内，马车走出朱雀大街拐了个弯，很快就到了英国公府门前。
　　几人下车，门口站着的是英国公与世子，见着几人过来连忙行礼。
　　长公主与白晚秋示意身后侍从将礼品拿上前，英国公世子立即叫人接过登记在册，又叫了下人为几人引路。
　　几人被引着进了府。英国公府是老牌世家，也是开国元勋，虽说近年来有没落的趋势，但也还是有着一个大家族的底蕴。亭台雕楼，水榭池塘，也看得出来这个家族的显赫。
　　一行人到了会客厅。
　　虽说如今男女之防不如前朝一般，但此次宴会有很多未出阁的女子出席，男女之间也还是有诸多不便。
　　英国公府将会客厅一分为二，左边是男子，右边是女子，女子这边拿轻纱阻隔，安排的细心又妥当。
　　这边是女方的席位，但此时席上没什么人，女眷们都在后院歇息。
　　夫人们都在屋内，长公主给了苏盈蔓一个眼神，与白晚秋去了屋内。
　　苏盈蔓了然，苏映月也朝着白晚秋点头，示意自己会小心。
　　往花园走着，苏盈蔓凑过去小声地说:“二叔此次回京，京中人对他的态度还不明朗，今日，看这些千金如何对你，便可知一二。”
　　“碍着伯父伯母的面子，再差也不会到哪里去。”苏映月说道，“我爹的回京并改变不了什么，看的只是他们自己有没有鬼了。”
　　苏映月轻嘲一笑，“闺阁女子，又能左右什么呢？”
　　苏盈蔓知道苏映月心中有了计较，苏映月一向聪慧，也不需要自己过多提醒。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如今忧虑也没什么作用。”苏盈蔓叹了口气。
　　到了后院，苏映月明白了什么叫百花齐放。
　　京中女子，无不长得美丽动人，而又各色千秋，皆是让人心悦的存在。
　　有人注意到了苏映月二人，不过并未上前，而是在一旁拿手帕掩面，悄声与自己的闺房密友说什么。
　　倒是英国公的女儿见到二人，热情地上前来拉住苏盈蔓，“郡主，您可来了，大家都在问起你呢。”
　　苏盈蔓，长公主的女儿，赐为郡主，号清乐。
　　苏盈蔓挂上笑容，“齐小姐，好久不见啊。今日老太君大寿，我可要给老太君好好祝寿。”
　　齐小姐拍了拍苏盈蔓的手，笑着说：“郡主这就客气了，我们家老太君肯定十分开心。”
　　说着，齐小姐状似不经意间地往旁边一看，看到了一旁的苏映月，假装不知道这是谁似的，问苏盈蔓:“郡主，这位小娘子是谁啊？”
　　苏盈蔓很满意齐小姐的上道，介绍道:“我阿姐，苏映月。”
　　齐小姐惊讶地一捂嘴，声调微微拔高:“原来是映月啊！许久未见了！”
　　苏映月离京之前，也是与京中各家千金有往来的。这英国公府家的嫡小姐，她也还有些印象。
　　苏映月笑了一声，“听然，许久未见，别来无恙了。”
　　齐听然脸色微顿，抿了抿嘴，“你还记得我？”
　　“那是当然。”
　　齐听然微微叹了口气，叫来了其他人。
　　“姐妹们，咱们映月回来了！”
　　齐听然拉着苏映月的手，向她挨个介绍着各个千金。
　　大多数小时候都有过来往，此时再相见也没有那么尴尬，苏映月很快就将脸和名字对上了号。
　　那些千金都热热情情地同苏映月说着话，虽说不知带了几分真心，但在面子上也还得要过得去，此时倒是一片和谐。
　　苏映月被拉着去廊上坐着了，京中女子大都没出过远门，对于江南回来的苏映月，她们有很多好奇，拉着苏映月说着话。
　　“你就是苏映月？”
　　一派温声细语中，突然传来一声质问。
　　众人散开，一个女子走近，脸上带着娇蛮。
　　苏映月起身，微微躬身，行了个见面礼，淡淡地开口:“是我。”
　　贺语云并未回礼，而是上下打量着苏映月，嗤笑一声，“长得也不怎么样嘛。”说着把头偏向了一边，满脸不屑，“我还以为是个什么绝世美人呢。”
　　周围的人一时失语，若是苏映月还算不上美人，那这天下可就没有能入眼的人了。
　　苏映月按住了想说话的苏盈蔓，探究地打量着眼前人，慢慢开口:“我蒲柳之姿，的确比不上这位小姐的花容月貌。”
　　听着苏映月这样说，贺语云脸上不禁多了一些自得，“你知道就好。”
　　“不知小姐该如何称呼？”
　　贺语云一脸轻蔑地看向苏映月，高傲地开口:“你记住了，本小姐乃是康永侯府嫡女，贺语云。”
　　苏映月眉毛微挑，心中一哂，差点没有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贺语云看到苏映月微微失态误会了，更觉得意，开口:“我知道我的身份比你尊贵很多，不必太惊讶。”
　　贺语云看到了旁边的苏盈蔓，也看到了苏映月按着苏盈蔓的手，说道:“虽说你与郡主是姐妹，但也只是堂姐妹，郡主是太傅与长公主之女，身份尊贵，碍着情面才带着你一起来了寿宴，但你也要认清自己的身份，你爹只是从四品，要不是沾了郡主的光，你连这国公府的门都踏不进。”
　　康永侯府的请帖只发给三品以上的官员。
　　“不过既然进来了，你就该老老实实地待在旁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哗众取宠。”
　　贺语云走近，在苏映月耳边说:“你还以为你爹是二品大员啊？”
　　说完贺语云就直起身，冲着苏映月嘲讽一笑，轻蔑地看着她。
　　苏映月一直看着贺语云的脸，想从中找出点什么。
　　嗯，长得挺好看的。
　　苏映月肯定地想。
　　自己离京之前，若是细论，也只有那件事可以算得上是矛盾了。
　　这时的气氛很僵，齐听然见状赶紧打圆场:“哎呀，都是姐妹，干嘛说这些呢。”
　　“谁跟她是姐妹？”贺语云猛然打断齐听然的话，“她的身份也配？”
　　齐听然一时凝噎，心中暗骂贺语云看不懂局势。
　　如今的京城，谁又敢和谁撕破脸，贺语云这番话，就算苏映月不介意，那郡主也定是要回家告状的啊！
　　到时候，是在她家出的事，她又在场，不知道会有多少麻烦。
　　听到这儿，苏盈蔓是听不下去了，挣开苏映月的手，上前指着贺语云骂:“贺语云，你身为世家千金竟然口出狂言？你就不怕我爹参你们康永侯府一本吗？”
　　贺语云却是有些不解了，惊讶反问:“郡主，她并非你的亲姐姐！她身份如此低微，你再同她一起，也会影响您的呀！”
　　苏盈蔓大为震惊，惊声道:“贺语云，我以前只知道你爱慕虚荣，还不知道你捧高踩低也是一把好手呢！你自己听听你说的这些像什么话！”
　　贺语云不以为然，“郡主既然不听我的劝告，那么便不必多言。”
　　周围的人都面面相觑，眼神交汇中皆是波涛汹涌。
　　贺语云的话有一定道理，她们都到了该成亲的时候，这段时间须格外注意自己的言行，最好也不要与出身低的人来往，以免被夫家低看。
　　但是苏映月...不好说。
　　齐听然只觉得自己要大祸临头了，这贵女之间的恩怨本就牵扯众多，这贺语云像失心疯了一般口不择言，到最后，她自己也是要担责的。
　　齐听然看了一眼苏映月，见她面色沉静，心里松了一口气，连忙哄着贺语云:“贺小姐，外面太阳大，晒着你的脸不好，你要不要去屋里歇歇？”
　　贺语云看了天一眼，也知道是齐听然为难，轻嗤一声，“是挺大，那我就进去了。”
　　走之前，还说着:“姐妹们，有人看不清身份，你们总得看清吧？”
　　贺语云轻哼一声，转身欲走。
　　“贺小姐，”苏映月突然开口:“是因为那首诗吗？”
　　贺语云顿住，她听到苏映月继续开口：
　　“怀君属秋夜，散步咏凉天。空山松子落，幽人应未眠。”
　　“是因为它吗？”
　　贺语云猛然回头，盯着苏映月，双目有些赤红。苏映月静静对视，果然，从贺语云的眼神中看出了一丝微妙的情绪。
　　猜对了。
　　苏映月一笑，“不过是少时的一次比试，贺小姐就记了那么久吗？”
　　苏映月未离京前，曾在书院学习。贺语云与她年龄相仿，自然是同一个夫子教导。
　　有一次夫子让她们写诗，贺语云写了一首诗，得了个不错的评价，而苏映月写的这首，得到了大大的赞美。
　　“苏小姐这诗堪称是绝了，不愧是苏先生的女儿，苏先生年纪轻轻就做到了二品大员的位置，苏先生的女儿也是不一般。”
　　那夫子就是个阿谀奉承的小人，没过多久就被查到贿赂被流放了。这事本来也是小事一桩，谁知贺语云竟一直耿耿于怀。
　　苏映月见贺语云微微有些呆愣，笑着饱含深意地再问了一遍:“是因为这件事吗？”
　　不等贺语云开口，苏映月直接说:“我知道，我是比你有文采些，先生也只不过是夸了我几句，贺小姐这么多年了竟还是耿耿于怀吗？”
　　大家年龄都差不多，都在一起上学堂。经过苏映月这么一提，都多多少少地想了起来，一时间议论纷纷。
　　“我记得这件事，贺语云当时好像气的摔了笔墨。”
　　“我也记起来了，苏小姐的诗就是要好一些啊，我当时还被批评了呢，贺语云怎么就记了那么久呢？”
　　“对呀，她自己做的诗本来就不怎么样，可能那夫子还是看在她是侯府女儿才夸了句不错吧...”
　　“是啊，如今苏映月才回京，她就找上门来了...”
　　......
　　贺语云自然也想起来了，紧攥着手，盯着苏映月没说话。
　　苏映月眉头微皱，俄而又放开笑了一声，说道:“贺小姐大人大量，必然不是因为这个。”
　　原本众人还有些存疑，但是苏映月这么一说，贺语云倒是被迫坐实了是因为“嫉妒”才找茬。
　　贺语云看着苏映月的笑表情微微有些扭曲，不过此时再提身份一事她就落了下风，贺语云勉强扯出一抹笑容，说:“老太君的寿宴，咱们呢还是少说话的为好。”
　　说完，恨恨地盯了一眼苏映月，转身就走，没有半分犹豫。
　　齐听然见贺语云走了松了一大口气，转身向苏映月说:“映月，这贺语云以前没有那么拎不清的，不知今日是怎么了...那些话，你就别往心里去了。”
　　苏映月点头，“我知道的。”
　　苏盈蔓一脸气不过，“她什么身份啊，哪来的优越感？谁祖上不是寒门啊。”
　　苏映月拍了拍苏盈蔓的手安抚她，心里却渐渐泛起疑虑。
　　不正常。
　　这个插曲很快就过去了，前方准备开宴了，齐听然领着一众千金小姐往前厅去，下人们带着每个人到了自己的位置。
　　苏映月与苏盈蔓一处，前方是长公主与白晚秋。
　　贺语云在她们不远处，时不时地看苏映月一眼，满脸不自在。
　　苏映月选择性地忽视。
　　英国公老太君德高望重，众人也是亲自来送上贺词。祝寿送礼很快就完了，歌舞上来，便是开宴了。
　　整个过程呆板又无聊，还要时时刻刻注意着贵女的仪态，压抑得很。吃着吃着，苏映月便借口想出去透透气。
　　苏盈蔓想一起，苏映月笑着拒绝了，今天贵女们的态度都还不错，她独自一人出去，是不会有什么事的。要是找不到路，也还有英国公府的下人在，随时可以问路。
　　再说了，她也只是想出去歇一歇。
　　苏盈蔓这才答应了。苏映月带着丁香出了门，又回到了后花园，走过长廊，往池子中心的亭子走去。
　　亭中有丫鬟在清扫，苏映月叫她替自己煮了壶茶，便让丁香和她都退下了。
　　好像每家里都会有一个池塘。不过亭子四面通风，微风拂来，倒是抚平了心中的焦虑。
　　苏映月支着下巴闭着眼闭目养神，她这几日确实没睡好，忙了这么久也确实累了。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苏映月睁眼，往身后看去。
　　来人正是贺语云。
　　贺语云之前没看到亭中有人，走近之时苏映月已经转头看到了她，也不可能再后退，贺语云心中一沉，面上装作晦气地轻哼一声，抬腿走近坐到了苏映月对面。
　　“出来了？这是不习惯？你在江南应当没怎么参加过这种盛大的宴会吧？”
　　贺语云给自己倒了杯茶，开口讽刺道。
　　苏映月看着她动作，淡淡回道:“是有些不习惯。”
　　贺语云轻笑一声，炫耀般地看向苏映月，“就算你回京了又如何，这京城，早就没了你苏映月的名字。”
　　“京城知晓的，是我贺语云的才女之名。”贺语云轻扬着下巴，“谁又知道你苏映月呢？”
　　苏映月微微一笑，摇摇头，“我当然是不及苏小姐。”
　　说着苏映月起身，缓缓走到围栏前。围栏并不高，只到膝盖的位置。苏映月看着水中游玩嬉戏的鱼群，开口:“毕竟我也只会作诗而已。”
　　话语很轻，却重重的打到了贺语云的心上。贺语云顿时起身，“你！”
　　两人说话都是正常的声音，苏映月看了一眼不远处经过的下人，确保他们听到了她们的对话。
　　贺语云怒极反笑，“我承认，我说的话是重了一些，但你要清楚，”贺语云的语气突然变得凌厉，“在京城中行走，每个出现在你面前的人，都可能对你不怀好意。”
　　贺语云高抬下巴，“今日我的这些话，只是为了让你长个教训而已，免得以后出了事，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
　　苏映月心中微动，慢慢转身，此时她与贺语云面对面，距离很近，苏映月看着眼前的贺语云，表情很复杂，听着逐渐靠近的脚步声，苏映月眼神一暗，突然一笑，在贺语云耳边轻声说:“一会儿...可得记得叫的大声点。”
　　贺语云还不明就理，苏映月便装作惊恐地惊叫一声，双脚蹒跚向后倒去，双手划过了贺语云的衣袖，却什么都没抓住。
　　围栏很矮，苏映月的腿被围栏绊住，更是站不稳，双手在空中胡乱的挥舞，没能稳住身子，只能向后倒去。
　　“扑通”一声，苏映月掉下了池塘。
　　贺语云这才明白苏映月的意思，呆愣片刻，才恍然初醒地扑倒在围栏前，大喊:“来人！快来人！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