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还秋》坤坤芹

2、第二章

　　苏映月起床时头有些沉，梳洗完毕后出门被风一吹才觉得好了很多。一路上苏盈蔓都拉着她说着京中的趣事，很快便到了秋爽斋。
　　文人弄墨，这每个院子的名字都起的极为风雅。这秋爽斋四面通风，筑以门窗，门外是各种品种的菊。每至秋来，满园菊香，芳香扑鼻，秋爽斋因此得名。
　　苏宸的院子与白晚秋近，白晚秋便顺便把苏宸一同带来了。
　　长公主也到了，几人依次行礼后，都落座了。
　　苏宸年纪小，说话又奶声奶气的，大家见到都想逗他一逗。
　　正说笑着，门外有脚步声传来，一行三人从长廊处走近。
　　为首的便是当今太傅苏彦了。七年时间没给这个男人留下什么痕迹，容貌未有几分改变，只是周身气质更加沉稳，更加深不可测。
　　后面跟着苏洵，苏裕看着比苏彦年轻些，因为常年混迹商场，身上也就多了一些圆滑与精明，苏洵旁边是苏彦长子苏恒，前年高中进士，如今也是在朝堂上有一份天地。
　　苏映月很小的时候曾经问过白晚秋为什么会嫁给她爹，当时白晚秋就回了她一句：
　　你爹长得俊俏啊。
　　苏映月当时还不理解，她才看了话本，里面都是写男女子真心相爱才会在一起，为何白晚秋只看相貌？
　　她问了白晚秋，白晚秋摸着她的脸回答道：“你爹如果没有那张脸，我都不会多看他一眼。”
　　京城白家的嫡女，不是谁都能娶的。
　　后来苏映月长大了，她才明白白晚秋话里有多少隐秘之言。
　　她娘和长公主，都是一类人。一个为了夫婿长跪不起，一个为了夫婿远走他乡。
　　说实话，苏家人长得都不错。
　　苏彦三人走进堂中，苏映月等人便起身行礼，苏彦颔首坐下，其余人也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苏彦诸事缠身，见苏映月和苏宸回京也只是慰问几句，用完膳后便离去了。苏洵与苏恒也是跟着离去，脚步匆匆。
　　用完膳，时辰也还早，女眷们也各自离去，回了自己的院子。
　　苏映月住的还是她以前的院子，叫暖香坞，后院有一个小池塘，院子里还种了几株桃树。此时仲春，桃花也到了最后的花期，满地芳菲，独留空枝。
　　苏映月撑着脸看着窗外，思绪渐渐发散。
　　苏映月想起之前见过的桃花，戴在少女的耳边，少女笑颜如花，声音清脆，一时分不清是花更好看还是人比花娇。
　　人面桃花相映红。
　　青丝端着茶具推门而入，俯身放在了几案上。苏映月回过神，看着青丝煮茶。
　　“今日是你守夜？”
　　苏映月突然开口。
　　“是。”青丝低眉顺眼地回答，手上的动作有条不紊。
　　苏映月点头，认真地看着青丝的每一个动作。一沸、二沸，扫茶、酌茶，青丝倒出一杯“隽永”，呈给了苏映月。
　　苏映月看着笑了一笑，接过抿了一口。
　　“你来找我是要说什么？”
　　青丝此人孤傲冷静，若是无事是定然不会来找她的。虽说今日是她守夜，但也绝对不会主动煎茶，深夜而来必然是有事。
　　青丝双手叠于腹前，低着头，背脊却挺得笔直。听着苏映月问她，缓缓抬眼，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口。
　　苏映月放下茶盏，觉得惊奇。
　　“你在犹豫？为什么？”
　　“属下想问，小姐接下来有何打算？”
　　青丝问地认真，苏映月挑眉：“你有什么想法？”
　　青丝站直了身子，下巴微微扬起，“要尽快找出凶手...”
　　“然后杀了为她报仇？”苏映月替她说完了没说完的话，轻嘲一笑：“你说为什么这么久了，凶手还是没有半分踪迹？这些事情，轮得到我去做吗？为什么上面的人也没有动作呢？”
　　苏映月起身走到了青丝面前，直视着她，慢慢开口：“要么是已经知道凶手是谁，要么...是谁也没有猜到。你觉得是什么呢？”
　　苏映月转身又拿起茶盏抿了一口，心中有些郁闷，略带嘲讽地说：“你们中间，绝对有叛徒。”
　　青丝瞳孔微缩。
　　苏映月再次偏头，对着青丝一笑：“但你不是，我知道。”
　　“但是你也别背着我悄悄动作，小心打草惊蛇。明白吗？”
　　“我们若是暴露，恐怕会再掀起风波。”
　　青丝呆立许久，最终应下。
　　“那您身边的那个...”
　　“不用管她。”苏映月知道青丝发现了那人的动作，“她自己会露出破绽的。”
　　“好了，该歇了。”苏映月将茶盏放在青丝手中，夸奖：“你煮的茶，很好喝。”
　　青丝沉默着一行礼，收拾着茶具出去了。
　　门外起了点风，吹落了零星的桃花，在月色下飘飘洒洒，最终落地。
　　不着急。苏映月告诉自己，她才刚回京，还有很多时间。
　　这几日，苏映月要么陪着苏盈蔓出府游玩，要么在府中看书闲聊，过得好不惬意。
　　苏彦他们这几日还是不见踪影，忙碌的很。朝堂之上，仿佛又要生出波澜。
　　这天夜里，苏映月早早就睡下了。
　　子时一到，青丝翻窗而入，苏映月已经穿好夜行衣在等她了。
　　“小姐想好了要亲自去？”
　　“当然。”苏映月缠着腕带，“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当然要抓好这个机会。”
　　苏映月将头发束起来，又拉上了面罩，满意地点点头：“好了，我们走吧。”
　　春风阁是京城最大的花楼，在花街的尽头，杨柳岸湖边。里面的姑娘皆是容貌姿色上乘，个个身怀技艺，是京中达官贵人最常来的青楼。
　　青丝之前还有些担忧，苏映月柔柔弱弱的，一看就是大家千金，要如何跨越大半个京城前去春风阁。但在看到她灵活地在屋檐上飞行之时，便打消了这个念头，转而专心致志地跟上苏映月的脚步。
　　到了春风阁，苏映月反手打开一间房的窗户，翻身进去，青丝紧跟其后，顺手打晕了里面的姑娘，将她放在了衣柜里。
　　青丝一转身就看到苏映月赞许的眼神，“反应不错。”
　　“不及小姐身手好。”
　　“你说我的轻功？”苏映月一笑，“小的时候被刺杀过，我爹担心，便找了个师傅教了我几招。轻功还行，其他的就不行了。”
　　青丝看着苏映月一脸轻松地说话，表情莫测，不知信了几分。
　　刚才，她差点没跟上苏映月。
　　她被训练多年，身手自然是一绝，但刚才竟差点跟不上，苏映月绝不是像她说的那样简单。
　　苏映月也没管青丝信没信，走到了衣柜前挑起了衣服。
　　“来，自己挑一套。”
　　苏映月挑到一条满意的衣裙，转身却看到青丝没动，疑惑发问：“怎么了？”
　　青丝不可置信：“挑衣裙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苏映月更疑惑：“当然是穿啊。”
　　“为什么要穿？”
　　苏映月笑了出来，“青丝，你怎么那么可爱。我们...不可能穿着夜行衣出去吧？”
　　青丝一想，被这个理由说服了。沉着脸挑了一套衣裙换上了。
　　青楼女子的衣服都没有严实到哪去。苏映月与青丝挑了半天，才终于找到件能穿出门的。不过也没好多少，襦裙外便是一层薄薄的纱。
　　别说青丝不习惯，苏映月也没穿过这种衣服，也有些别扭。两人又在房中各自抱了把乐器，画好了妆，蒙上面纱，走出了门。
　　探子来报，康永侯府的世子今日会到春风楼，苏映月此行的目的就是他。
　　两人出了门，走过长廊。两人在二楼，底下一片金迷纸醉，男人抱着女人调情，更有人将手伸进了女人衣裙下。
　　就连苏映月两人走过时，都有人推开了怀中女人，想伸手拉住她俩。她俩一个侧身躲进人群里，这才没被拉住。
　　“就在前方尽头。”
　　青丝抱着琴，低声开口。
　　苏映月了然点头，刚想开口吩咐青丝，旁边的门突然被打开，一群女子被推搡着出门，将苏映月挤到了栏边。
　　“都走都走，这位爷可是个大客户，你们都快走！”娇媚的声音传来，春风阁的老鸨从门内走出来，她保养的不错，涂着脂粉，风姿绰约，看得出来年轻时也是个大美人。
　　此时老鸨正拿着手帕擦脸，一脸欢喜，吩咐着旁边人：“去把胡娘给我...”
　　话还没说完，老鸨眼睛一瞟就看到了苏映月，眼前一亮：“真是说曹操曹操到，胡娘，快进来！”
　　这个方向只有苏映月和青丝在，两人却不敢乱动，她们不知这老鸨叫的是谁。
　　老鸨没察觉异常，甩着手帕兴高采烈地说：“快来，这位爷要听琵琶！”
　　苏映月知道了，这是在叫自己。青丝抱的是古琴，而自己怀中抱的正是琵琶。
　　其余姑娘见着老鸨叫苏映月，都有些气不过，但也没有办法，里面那位爷指明要听琵琶，她们也不会，只有这个胡娘会。
　　里面的爷可大方了，她们都见着他直接给了老鸨一张银票，要是点了自己，指不定要赚多少呢。姑娘们越想越气，都嫉妒地看了眼苏映月，不甘心地离去。
　　许是苏映月与那胡娘身段相近，此时又穿着她的衣裙，蒙着面纱，老鸨并未发现此人不是真正的胡娘，一拉苏映月的手臂，将她拉进了屋子。
　　进屋之前，苏映月看了青丝一眼，青丝了然颔首。
　　进屋后，里面熏着香，苏映月仔细地闻了闻，总觉得这香有些熟悉，但仔细一想却又想不起来。
　　绕过屏风，榻上斜坐着一人，他倚着案几，拿着酒壶就往嘴里倒。
　　听着动静，男子放下酒壶，懒懒散散的，看着好像已经有些醉了，轻轻一笑，“找到人了？”
　　“欸，郎君，这胡娘可是我们春风阁的招牌，她这琵琶可是一绝！多少达官贵人都爱她这一手琵琶呢！”
　　老鸨在一旁高声说着，男子支着手撑着脸打量着苏映月，满意地点点头：“行，就她了。”
　　男子从桌上拿了个金元宝，往地上一扔，摆摆手，示意老鸨出去。
　　老鸨欢天喜地的捡了元宝，欢声说着：“客官，玩得尽兴啊！”经过苏映月的时候还小声吩咐：“可要照顾好这位爷。”
　　苏映月轻轻点头。
　　待老鸨关好门后，苏映月才压着嗓子轻声开口：“爷想听什么曲儿？”
　　之前老鸨在，她不敢说话，怕被老鸨发现自己是冒牌货。
　　男子盯着苏映月看，倏尔一笑：“小娘子擅长什么就弹什么呗。”
　　语气慵懒，尾调微微上扬，听着像个常年混迹于风月场所的公子哥儿，擅长调情。
　　苏映月抱着琵琶，微微屈膝：“那奴家可就献丑了。”
　　苏映月在男子前方坐下，双手抚弦，略微思定后，指尖开始翩跹流转。
　　苏映月不似其他大家闺秀从小在闺中就学习琴棋书画，她不喜欢这些，白晚秋就没有逼着她学，她对乐器可谓是一窍不通。
　　只是这琵琶，小时候在机缘巧合之下她学过一段时间，不是精通，但也是会弹，不过她只会一首曲子。
　　轻拢慢捻之间，苏映月想起了那个绚丽的女子。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嘈嘈切切之中，是铁马铮铮的沙场之音。
　　这边男子原本只是闲散地倚着，但当弦音出来之时，动作稍顿，微微讶异，坐直了身子，认真地听完了整首琵琶曲。
　　探究的目光一直在苏映月身上流转，十分耐人寻味。
　　男子戴着面具，许是不想被人认出来，因此脸色的变化苏映月并不知情。只是当一曲完后，男子轻轻鼓掌，带着丝玩味地问：“塞上曲？”
　　苏映月心中一惊，面上却丝毫不显，低眉顺眼地回答：“爷真是好耳力，此曲正是《塞上曲》。”
　　“呵，”男子轻嗤一声，“没想到在京城，能听到西北之曲，妙哉妙哉。”
　　苏映月眼神一暗，知道了这男子身份不简单，此人定然不是普通的世家子弟。这塞上曲只有西北才有，此人认得，那必定就是从西北而来，或许还身居高位。
　　苏映月慢慢抬眼，右手搭在弦上微微用力，正想看清楚男子的样貌时，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嘈杂。
　　男子直起身也顿时警惕起来，看着门上人影攒动，略加思索，就飞身上前将苏映月拉到了自己怀中。
　　苏映月早有准备，甚至已经准备反击，但她被男子这一下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手中的琵琶在拉扯中掉落在地上，苏映月被男子紧紧地圈在怀中，颇有些动弹不得。
　　男子圈住苏映月的肩膀，凑近看着苏映月的眼睛：“小娘子别紧张，一会儿就好。”
　　苏映月眉头微皱，轻声质问：“你要干什么？”
　　男子的面具只遮住了上半张脸，苏映月见着男子嘴角一勾，轻佻地开口：“在青楼还能做什么？当然是和小娘子共度良宵了。”
　　说着，男子便将榻上的东西一扫而下，翻身将苏映月压在身下。
　　活动的空间很小，苏映月只能将双手抵在男子胸前，见男子扫了一眼门外，随后就俯在了她的颈间，“小娘子帮帮忙。”
　　苏映月明白过来了，不再抗拒，双手改而抱住了男子，娇滴滴地开口：“爷轻点，奴家可受不住...”
　　见着男子的动作有些停滞，苏映月得意一笑，继续夹着嗓子：“爷疼疼奴家啊...”
　　“哐”的一声，门被粗鲁地推开，进来一群官兵打扮的人，为首的人扫视了房间一圈，才开口：“禁卫军查案，还望配合。”
　　男子故作一脸烦躁地起身，没好气地说：“禁卫军？禁卫军就能随便坏人好事？”
　　在刚才的一番拉扯中男子身上的衣物早就凌乱，此时虽戴着面具也能让别人感觉到一脸的不爽，倒是十分像在兴头上却被打搅好事的表现。
　　见那禁卫军首领的，目光看向自己，苏映月假装瑟缩一下，拢了拢外衣，将自己的香肩遮住，躲在了男子身后。
　　男子见苏映月如此，知道是在做戏，心中不免有几分好笑，面上却还是一脸愤怒：“怎么了大人，连我的小娘子你也要多看几眼了？”
　　禁卫军首领移开视线，一声令下：“搜。”
　　身后的禁军立即开动，将整个房间翻得底朝天。
　　房里当然只有苏映月二人，待手下禀告无发现后，禁卫军首领复将视线移到了男子身上，开口：“还请郎君摘下面具。”
　　男子一笑：“你让摘就摘？”
　　“如果郎君不摘，”禁卫军首领丝毫不退让，“那就请郎君去天牢走一趟了。”
　　两人对峙，针锋相对，谁也不想落下风，苏映月拉着衣角，竭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男子最终妥协，“呵。”
　　叶岩见着男子的脸，眼睛微眯，一张很普通的脸，在世家子弟与达官贵人中没见过。
　　叶岩留了个心眼，随后拱手行礼：“郎君，得罪了。”
　　男子懒散的回了个礼：“不敢，禁军查案，谁敢置喙。”
　　叶岩冷漠的看了一眼男子，转身走了。
　　待叶岩一行人走了之后，男子拿着面具，转身看向了苏映月。
　　苏映月一抬头，就看到男子的一双眼望过来，苏映月动作微顿，转而又若无其事地低下头。
　　男子并未注意到到苏映月的小动作，起身将面具戴上，提醒道：“小娘子等一会儿再出去比较好。”
　　话语间没了之前的轻佻。
　　苏映月还想说什么，那男子便开窗翻身一跃，没了踪影。
　　苏映月等了一会儿，整理好了自己的衣服，将地上的琵琶捡起抱在怀中，最后看了一眼打开的窗户，出了门。
　　禁军似乎已经找到了目标，在走廊的尽头。苏映月目不斜视，出了门直接朝着胡娘的房间走去。
　　房门紧闭着，苏映月右手握圈，在房门上敲了两声，一长一短。
　　门被打开，苏映月连忙进门，门内正是青丝，她已经将衣裙褪下，穿回了自己的夜行衣。
　　“怎么样？”
　　苏映月问。
　　青丝点头，“拿到了。”
　　说着便将手中的玉佩递给了苏映月。
　　苏映月接过，仔细端详了一番，轻轻一笑：“假的。”
　　“假的？”青丝很是惊讶，“我在他身上拿的。”
　　苏映月握紧了玉佩，“他比我想得要聪明。也是，”苏映月了然点头，“在京城，不聪明的人，早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