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还秋》坤坤芹

1、第一章

　　京城外二十里。
　　一辆马车停在了茶棚前。从车上下来个丫鬟打扮的女子，进了茶棚内，问茶娘:“老板，有酸梅汤吗？”
　　“有的有的，姑娘稍等一下啊。”茶娘满脸微笑，连忙拿着竹筒去装酸梅汤。
　　此时一名中年男子刚收完茶碗回来，见到这女子，又看了眼不远处停着的马车，随口问道：“姑娘，你们这是打哪儿来啊？”
　　丫鬟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却不怕生，脆生生的答道：“从南方来，到京城寻亲戚的。”
　　“南方？”男子低头思索了一阵，又问道：“那你家主人可是姓苏？”
　　“你怎的知道？”丫鬟吓了一跳，满脸警惕地看着男子。
　　“姑娘别紧张，”男子放下手中的碗，擦了擦手说：“近日走这条路的大人物就只有扬州来的苏二爷，那日车上只有苏二爷和二夫人，不见小辈。今日那马车看着朴素，但那木料却是上好的紫檀木。而姑娘虽衣着简单却也重礼数，便擅自揣测了一番，还望姑娘莫怪罪。”
　　说完，男子还像模像样的作了个揖。
　　“哦，这样啊，那大叔可真聪明。”丫鬟点点头，放下警惕。
　　“京中召得急，二爷和夫人便先走一步，留下小姐和少爷安排府中事，所以今日才到。”
　　“姑娘，你的酸梅汤好了!”这时茶娘回来了，见那中年男子在一旁站着，掐了他手臂一把，没好气地说：“站着干嘛？那边客人要添茶啊!”
　　“嘶，”男子被掐地倒吸一口冷气，手在被掐的地方揉了揉，对着丫鬟说道：“那姑娘，不聊了啊。”
　　男子提起茶壶，朝一旁添茶的茶桌走去。
　　“来了!”
　　“姑娘，你的茶，给。”
　　茶娘满脸笑容地将酸梅汤递给了丫鬟。
　　“谢谢啊！”
　　丫鬟拿了几枚钱，结了账，接过竹筒便向马车跑去。
　　男子重新回到了茶台边，半个身子靠在上面，看着丫鬟上了马车后，马车就缓缓地向着京城方向驶去。
　　“你说，她怎么知道我们这里有酸梅汤？”茶娘问男子。
　　马车很快就要驶过茶棚，男子看见车帘被风吹起一角，露出了半张精致的脸。
　　“……谁知道呢？”男子偏头回答，回望时，就只看得到马车的影子了。
　　马车内 ，丁香也问了同样的问题。
　　“小姐？你怎么知道那里有酸梅汤啊？现在可是三月份啊，这汴京比我们江南还冷些，不该有的啊。”丁香一脸不解。
　　当时她家小姐看见有茶棚，便叫了她下去买些酸梅汤，当时她没想太多，到了门口才想起这些，本着到都到了就问一下的想法开口，谁知道真的有。丁香想了一阵，还是没想通自家小姐怎么知道的。
　　“小姐，你怎么知道啊？”
　　“我不知道啊。”
　　“啊？那你为什么……”
　　“就是那时想喝了，就叫你去试试运气。 ”
　　“这样啊，那小姐你的运气也太好了吧。”
　　“是你运气好，没让你白跑一趟。”苏映月倒了一点在茶杯里，递给了苏宸，“来。”
　　苏宸接过，甜甜地说了一句“谢谢姐姐”，小小的喝了一口，随即惊喜的说：“姐姐，真好喝，你也喝!”
　　说着苏宸就伸直了手，将杯子递到了苏映月嘴边。
　　苏映月笑着喝了一口，苏宸一脸期待的问：“好喝么？”
　　苏映月点头，“好喝。”
　　苏宸顿时笑眯了眼，“那姐姐一定要多喝一点!”
　　说完苏宸就忙着去够竹筒再倒一些，吓得丁香连忙扶住竹筒，生怕撒了湿了苏宸的衣裳。
　　苏宸给苏映月倒了一杯，还很贴心的给车内的另外两人都倒了一杯，连在外面驾车的小五都有。
　　看着苏宸一脸满足的表情，苏映月觉得有点好笑，觉得自己这弟弟要求也太低了点。
　　两个时辰后，马车驶进了城里。
　　丁香掀开车帘，打量着这座繁华的都城，惊叹道：“小姐，这京城的路可真宽敞，比咱们扬州的路宽一倍啊!”
　　苏映月对自己家丫头没见识的反应有些无奈，但也不好开口打断她的热情。
　　“京城是大梁都城，自然是最繁荣的地方。”
　　车内的另一人开口了。
　　丁香转头，撅了撅嘴，不满的说：“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青丝撇了丁香一眼，没再说话。
　　青丝只比她早了一个月进府，但却好像不太爱说话，老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小姐人好，才不和她计较这些。要是在其他府里，早就被教训了。
　　丁香是不太喜欢她的，但苏映月没说什么，她也不好说什么。
　　青丝感受到了丁香的怨念，不过一个眼神都没赏给她。
　　一旁的苏宸也掀开了车帘，看到街上的杂食小吃，馋的口水直流，转过身来拽着苏映月的衣袖，眼巴巴的看着她，：“姐姐，我们买点吃的吧～”
　　苏宸只有七岁，声音软软糯糯的，再加上一双大眼睛看着苏映月眨啊眨，奶呼呼的，看得苏映月直接上手揉了一把。
　　苏映月让马车停边，拿出钱袋给丁香，让她和驾车的小五一起去都买点。
　　丁香下去了。
　　苏映月开口：“还有多久到？”
　　“路口右转。”青丝答道。
　　还真是简洁明了。
　　“哦。”苏映月应了一声，掀了车帘往外看，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对青丝说道：“不要和他们联系。”
　　青丝皱眉，问：“为什么？”
　　“不为什么。”
　　青丝一直看着苏映月，看着她自顾自的倒了酸梅汤喝，看着不再准备继续说下去。
　　青丝嘴抿的很紧，过了许久才憋出来一句：“京城里，我的人很少。”
　　“我知道，”苏映月点头，“你的人，就够了。”
　　“那你……”
　　“该做的我还是会做，不用担心。”苏映月打断了青丝未说完的话，“时机到了，自然会出手。”
　　跟她说话真是累，许久才冒出来一句。
　　青丝没有再说话，沉默的低下了头，眼神晦暗不明，内心百转千回。
　　苏映月见她这样，叹了口气又问：“那你知道她为什么会死吗？”
　　青丝抬眼，摇头。
　　“那不就是了，事情未明朗之前，一切都要谨慎行事。再说，”苏映月抿了口茶，嘲讽一下，“你们几个人之中，除了你，都不可信。”
　　青丝眼睛微微睁大，显然惊讶。
　　“阿姐，你们在说什么呀？”苏宸在一旁听了许久，没听懂两人在说什么。
　　“没什么，一会丁香回来，我让她拿最大的糖葫芦给你吃，乖啊!”苏映月哄道。
　　“真的？阿姐不许骗宸儿，拉勾!”苏宸眼睛都亮了几分。
　　苏映月笑得一脸温柔，“好，不骗宸儿，拉勾！”
　　一旁的青丝看着这姊友弟恭的场面，低头垂眸，不再开口。
　　丁香和小五抱着一堆吃食往马车走去，小五不满的抱怨道：“丁香，你买这么多也吃不完啊!”
　　“是小姐让都买点的。”
　　“那也不用买这么多吧!”他两只手都快抱不过来了。
　　“有本事你一会儿别吃!”丁香娇骂一声，就要伸腿去踢小五。
　　小五见此，身子一躲，敏捷地就向马车跑去。
　　丁香知道自己追不上他，便没有再追，而是慢慢的走着，欣赏着街边的建筑。
　　汴京，都城之最名副其实。街道两旁的酒楼茶楼都修的高大，还涂上了红漆，一眼望去，任谁都会觉得此地繁荣至极。
　　确实如此。
　　丁香到处看看走走，小五都放完了东西再回来找她了，她才从一处商铺中出来。
　　丁香也不再耽搁，连忙回了马车。
　　苏映月倒没说什么。
　　马车又缓缓动起来，朝着朱雀大街深处驶去。

　　苏家，是如今汴京城中权势最盛的家族了。
　　苏家原本只是商贾之家，靠绸缎生意立本，根基在江南。一代又一代皆是做生意的好手，将家里的生意做了又做，还开展了其他的行业，生意是越做越大。
　　财路通顺就已经很招人羡慕了，二十多年前，苏家还出了个文曲星。
　　苏家一位未及冠的男子报了秋闱，一路乡试会试皆中，到了最后的殿试，更是是拔得头筹。就这样，三元及第的美谈在天下传开。那一年，各地的茶楼说书人都是讲的他的故事。
　　文曲星下凡。
　　到如今，各方读书人仍是对他心怀崇敬。
　　当时的宪光帝已至暮年，虽昏庸无道，但也知道此人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便封了男子为翰林院常院学士。
　　那可是从五品的官职，此子未及弱冠便坐到了如此高位，很多人赶上去巴结的同时，自然也有很多人嫉妒，背后肮脏的手段层出不穷。
　　然而他们的阴谋还没得逞，那“文曲星”便先一步坠落了。
　　在元帝的寿辰上，当时的德容长公主，看上他了。
　　他就是苏彦。
　　那时的苏彦，意气风发，温润如玉，长得更是玉树临风，更别说三元及第身居高位，京中待字闺中的女儿皆是为他倾倒。
　　荷花池边的惊鸿一瞥，足以撩动十六岁少女的心。
　　长公主在元帝殿外跪了一夜，才换来了她与苏彦的一纸婚书。
　　外戚不得干政。苏彦被迫退出朝堂，有人欢喜有人愁。
　　但一切与长公主无关，她欢欢喜喜地与苏彦拜了天地，她的名入了苏家的族谱。婚后日子，别人不知，但朝堂上再无苏彦踪影。
　　是时世人皆是唏嘘。
　　不久后宪光帝殡天，幼子玉华帝继位。宪光帝风流，膝下儿女成群，光是入了族谱的皇子就有十多位，更别提流落民间的更是不在少数。
　　彼时玉华帝登基，龙座上内忧外患，群狼环伺。
　　玉华帝年轻，母族势力也微弱，不得不求助于长公主。
　　长公主拿苏彦重回朝堂作为交换，出手帮玉华帝坐稳了皇位。
　　苏彦本就有才，不过几年，就坐上了太傅的位置，一直到现在景元帝登基，仍然是稳坐泰山。
　　苏家，钟鸣鼎食不足为过。
　　马车停在了苏府门前。
　　苏映月十岁才离京，十岁之前是一直住在苏府的。七年未曾回京，如今看着这朱门也是唏嘘不已。
　　门口的管家早已等待多时了。见马车停下，连忙招呼着下人搬来凳子，自己则亲自搀扶着苏映月下车。
　　苏映月站定，向着管家微微欠身，笑着开口：“吕伯，许久未见了，可还安好？”
　　管家也笑着回礼，双手一拱，“多谢三小姐了。我一切都好，只是七年未见小姐，甚是想念啊。”
　　“我也是，在江南七年，映月也是很想念大家。”
　　管家是苏彦和她爹的奶哥哥，待她也是如同女儿一般。
　　苏映月回以一笑，正想开口问什么时，就听到身后苏宸喊她：“姐姐。”
　　苏宸站在车辙上，要往下走，苏映月扶住他的胳膊，把他半抱下来。
　　一旁的管家满脸惊喜，微微提高了声音：“这就是小少爷了？”
　　“对。”苏映月应道，低头朝着苏宸说：“宸儿，叫伯伯好。”
　　苏宸很听苏映月的话，立马软糯地喊了一句“伯伯好”。
　　管家应了一声“欸”，笑意是怎么也掩不住，弯下身摸了摸苏宸的头，“小少爷也好。”
　　苏宸有些怕生，先是微微地往苏映月身后躲了躲，但见管家笑得亲切，也就没那么抵抗管家揉他的头了。
　　管家再起身时，对着苏映月说：“三小姐，长公主和二夫人已经等了你们很久了。”
　　苏映月点头表示了解，“那我们快走吧，也确实该去伯母那里请安了。”
　　管家笑着颔首，吩咐下人把马车上的东西搬到院子里后，自己亲自带着苏映月他们进府。
　　苏彦是文人，住的地方起名也是很讲究。苏彦与长公主住的地方叫锦瑟堂，在府中正中心，百汇聚顶，据说能保一家势运。
　　绕过重重楼阁，亭台水榭，终于走到了锦瑟堂。
　　到了锦瑟堂门外，管家便止步，转身说：“三小姐，我就不陪您进去了。二爷还吩咐了我一些事情要做。”
　　苏映月颔首，“吕伯你忙吧，我们自己进去就好。”
　　管家微笑，“那我就先告退了。”
　　管家俯身行礼，在苏映月回礼后，便转身离去。
　　苏映月拉着苏宸，走进了锦瑟堂。
　　里间有丫鬟来迎，苏映月跟着走到了内堂。
　　内堂上，长公主坐于最上方，苏二夫人，也就是苏映月的母亲，白晚秋坐于左下方，而右下，则是苏彦与长公主的幺女，苏盈蔓。
　　“三姐姐！”
　　苏盈蔓见苏映月走进门，便迫不及待地起身抱住了苏映月。
　　“三姐姐，我好想你！”
　　苏映月无奈地笑了笑，拍拍苏盈蔓地肩膀，“我也是。”
　　苏盈蔓只比她小一岁，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自然是没话说。
　　当初苏映月要去江南的时候，苏盈蔓还大闹了一场，说要与苏映月一同去江南，不过最终被长公主制止了。
　　苏映月现在都还记得她离京之时，苏盈蔓被长公主抱在怀里，眼泪汪汪地看着她。
　　如今她回京，苏盈蔓自然是开心不已。
　　苏盈蔓抱了一会儿就放开了，刚想说什么，就看到了旁边拉着苏映月衣角的苏宸。
　　“宸儿？来给四姐抱抱！”
　　苏映月一家虽七年未曾回京，但苏彦他们在过年时会回江南祭祖，所以苏盈蔓也是认得苏宸的，她对这个弟弟也是非常喜欢。
　　见苏盈蔓去逗苏宸了，苏映月便上前，对着长公主行礼：“长公主万福。”
　　长公主虽年过四十，但保养得极好，身段修长，看着肤白又貌美，染着丹蔻，又穿了一身华贵的宫装，美艳至极。
　　长公主点头，微微一笑，“你怎么还客气起来了。”
　　苏映月站直，“礼数不可废。”苏映月顿了一下，弯了眸子，由衷夸赞：“伯母容色更胜往昔了。”
　　长公主展颜一笑，“你这丫头，七年过去，这小嘴是更甜了。”
　　白晚秋也跟着笑起来，“嫂嫂，映月这丫头不是一向喜欢你么。”
　　话语间还装着有丝酸味。
　　这还是苏映月小时候的事。她小时候有一段时间一直跟在长公主后面，张口闭口就要抱，甚至晚上还想和长公主一起睡觉，被拒绝了还伤心了好一阵。
　　长公主问她原因，苏映月就特别大声地回了一句：“你长得很符合我的心意！”
　　当时惊呆了所有人，啼笑皆非。
　　而过一阵后苏映月就不再缠着长公主了，转而去缠着她二哥。
　　苏映月就知道她们又要拿这件事打趣她，无奈地摇摇头，到了一旁坐下。
　　苏盈蔓拉着苏宸也给长公主请了安，看得出来苏盈蔓真真地喜欢这个便宜弟弟，拉着苏宸坐到了自己身边，五人也其乐融融地谈天说地。
　　苏彦和苏洵没有分家，十多年前苏洵考中进士之时，便是与苏彦住在一起，这么多年来也是兄友弟恭，大家住在一起十分和谐。
　　虽说离京七年，但彼此之间还是感情深厚，一点也没有大家族之间的勾心斗角。
　　苏映月待了一会儿便回了自己的院子休息。苏盈蔓就住在她隔壁，到了晚膳的时候，苏盈蔓来找她一起去正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