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徒要拽我入红尘》猫大饼

9、留驻

　　六界中人甚少能接触到水月天的洪荒神魔，更遑论近距离得其神泽滋养。那弟子方才亲自替离陵引了不短的一段路，简直是烧了八辈子高香，堪称此生无上的荣光，一路端着仪态，忍得十分辛苦，肠子都快抽搐了。

　　好容易只剩了他自己，忍不住御着剑盘旋了好几圈，正自傻乐，笑得后槽牙都几乎要龇出来。听闻掌教相询，连礼都忘了行，喜眉笑眼道：“掌教竟不知道么，离陵神君将要在我们蜀山驻留一些时日……”

　　陌尘越发莫名其妙。重华伤重，离陵不回水月天替他疗愈，留在蜀山做什么？

　　但若是离陵还好。老凤凰知情识趣，素来不太过问别人的闲事，应当不会碍着他什么。

　　那弟子说到此处，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嘴角都要跑到耳边了，花了点时间整理好自己的表情，才继续道：“啊对了，还有帝君。倘若有幸能得他老人家指点一二，我们蜀山恢复昔日荣光，指日可待！”

　　可惜掌教已经走远了，并没有听见他后面的话。

　　试炼阁离试炼场并不太远。因着十方镇魔境一事，暂时将其封闭，禁止闲杂人等出入。

　　阁中寂静如死，陌尘径直往未分类锦盒而去，却猝不及防差点撞上一个身影。他瞬间飘身闪开，指尖一枚天雷符几乎就要飞出去，又被他刹那间硬生生扣住。

　　一个个打着不同标签和印记的锦盒疏落有致，像是被搁在无形的架子上一般，码得整整齐齐。玄衣银发的帝君正站在其中一叠锦盒的转角处，指尖凝出一点神力，空中便显出一层画面虚影来。

　　试炼阁中存放着各种不同等级的试炼玉简及用于开启秘境的器物，属于半个禁地，未持长老手令，不得擅入，因此向来少有人至，安静中带着几分严谨肃穆。

　　一个普通的弟子双目无神，面容呆滞，梦游似的无声走了进来。

　　彼时驻守试炼阁的管事仙君之一正端坐在大门口，却像是没有看见一般，兀自吃着茶，全然没发觉有人就这么大摇大摆地闯入了半禁之地。

　　不仅是他，整个试炼阁上下里外不少于十名修为精湛的驻守仙君，竟无一人发现此刻有什么异常。

　　那弟子脚不沾地地飘到初级试炼区，呆滞地将一枚暗绿玉简扔进了未分类锦盒，又脚不沾地地飘了出去。转身的一瞬间，他身上似乎有个虚影微不可察地晃了一晃。

　　画面被定格在这一刹那。重华没有放过这一点微弱的细节，神力缓缓加强。那弟子的躯体逐渐淡了些，虚影却慢慢清晰了一点。

　　那是个身着灰色长袍的身影，略略垂着一颗光秃秃的头颅。即使只有一个不甚清晰的背影，也显出些宝相庄严的意味，竟仿佛是个得道高僧。

　　陌尘不认识此人，也从未见过。但他以这种诡秘手段潜进蜀山行暗算之事，且做得如此明目张胆，仿佛全然不惧被人查探到，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前蜀山覆灭的幕后主使之人。

　　帝君一双冷漠无情的狭长凤目古井无波，没有半分情绪起伏，像是早已预料到会如此。他收了神力，看也不看正在行礼的蜀山掌教一眼，冷冷道：“你来做什么？”

　　陌尘有点无语：“帝君又来做什么？此处是蜀山，帝君来得，小仙反而来不得？”

　　重华冷冷看着他，漠然道：“莫非你以为，区区一介上仙，能管得了这件事？”

　　青年安静地站着，白纱遮目，看不出眼中的情绪，片刻，唇角略略勾起一抹没什么温度的弧线，淡声回答：“小仙既然忝居蜀山掌教之位，理当承继蜀山历代先辈遗志，匡扶正道，上保全门派，下护佑苍生。职责所在，死而后已，岂能以能力不足而推脱？”

　　也不知道哪里冒犯到了这位素来冷漠无情的帝君。重华几不可闻地冷笑了一声，稍停，一步一步，带着洪荒尊神的威压逼过去。

　　掌教硬生生顶着令人窒息的气势，骨骼都被强大的威压逼到几乎要错位开裂，却仍是寂然立在原地，削薄的肩背笔挺如剑，分毫不退，微微仰头，隔着白纱盯着他。

　　骨骼分明的大手慢慢覆上了他修长白皙的脖颈，一点点收紧，重华没什么情绪地道：“你就那么想死？”

　　瞳仁四周血痕宛然，冷漠荒凉的凤目最深处，隐隐翻滚着什么难以察觉的情绪，似怒，又似恨。

　　陌尘不懂，也不想懂，也不去管那只随时可能掐断他脆弱脖颈的手，也不去管慢慢紧锁的喉咙，只隔着束眼的白纱，静静地同眼前这位傲立六界之巅的天地共主对峙着。

　　须臾，那只手松开了他，重华转身就要离开试炼阁。门口的管事仙君殷勤道：“帝君可是要去朝晖殿？可需要人引路？”

　　听得“朝晖殿”三个字，陌尘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重华竟要留驻蜀山？！

　　曾经的六界主宰、洪荒的尊神驻跸本门，简直是至高无上的荣耀，难怪蜀山上下都亢奋至极。

　　他心里瞬间生出点不妙的感觉。

　　恰在此时，就见玄衣银发的英俊男人像是想起了什么，脚步一顿，微微侧过脸，含义不明地看了他一眼，仿佛全然忘了刚才差点一把掐死他的事情，淡淡道：“就他了。”

　　路过门口的时候，陌尘有意放慢脚步，直接用神识同管事仙君对话：“他留在蜀山做什么？”

　　管事仙君回道：“帝君言说此番受了些伤，因此暂且不回小神界了，先在此处休养一段再说。”

　　陌尘：“……”

　　恕他眼睛有疾，实在看不出来重华有什么必要非要在下界一个仙门“养伤”。难怪离陵会留宿朝晖殿。

　　水月天虽然不容外人随意进出，称得上是禁地，然而六界布置在周围的暗桩密探却从来没有少过。

　　两位洪荒尊神瑞气千条、宝光万道地公然驾临蜀山的消息瞬间传遍各方势力，六界震惊。

　　一时间，蜀山护山大阵外堆满了闻讯赶来拜谒的六界中人，仙派宗主、魔界城主、精灵族长、妖界使臣……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蜀山掌教只是挂个名，向来不理事务。代掌教青云子陡然压力大增，下令将警戒等级提到了最高。

　　于是门派上下既亢奋到了极点，也紧张到了极点。

　　然而帝君留在此处乃是为着养伤，蜀山各位没被前次幻境牵累的长老峰主并一众亲传弟子奉命轮流蹲守在山门入口，苦口婆心劝诸人先行离去，帝君并不召见任何人，无需徒耗时间。

　　陌尘认识重华数千年，以往没有什么概念，这还是第一次亲眼见识到了曾经的天地共主的派头，心下感叹，果然长了见识。

　　山门外的谒见者算是全数被挡住了，但蜀山内部的仰慕者却不在少数。

　　世间剑修独大，但凡习剑之人，有几个不想拜见这位六界第一的剑道尊神？

　　彼时一堆弟子伸头缩脑，远远候在朝晖殿正对面的夕照峰，个个激动无比，脑子里大概已经演练了八千遍“倘若帝君正眼看我一眼，我该说什么才能让帝君对我印象深刻”、“帝君会不会认为我根骨上佳，亲自指点一二”之类的场景。

　　青云子堪堪忙完外面，又要赶着去召集众人商谈仙帝寿诞之事，正自焦头烂额，回来见内里这帮不省心的小崽子，不觉头痛欲裂，当下沉着脸，斥道：“都聚在此处做什么！都修炼好了么！”

　　众弟子立时缩回脖子站好，噤声不敢说话，就见一个身着雪色门派服、白纱遮目的青年踏着清风，悠悠然飞过来，冲着青云子微笑拱手道：“掌教师兄。”

　　蜀山上下真正见过他的人并不多，但早有消息灵通的弟子将他的形貌特征传遍了门派。

　　能亲眼见到这位传奇掌教，众弟子半是兴奋半是忐忑，也不知道他为人如何，先见了礼。

　　就听掌教微笑着，和缓道：“师兄且莫恼，弟子们只是一片赤诚，敬仰帝君而已。倘若因此斥责他们，未免于帝君的清誉有损。”

　　众弟子心下大为感激，瞬间觉得他们这位掌教不仅长得风华月貌，姿容无双，更且宽容大度，温和随性，望向他的目光顿时充满了崇敬。

　　他说的倒也不无道理。青云子犹豫道：“掌教说的是，但……”

　　陌尘微笑道：“无妨。倘若帝君怪罪下来，我一力担了便是。”

　　话说到这个份上，青云子也就不再多言，告辞离去。

　　于是这位“宽容大度，温和随性”的陌掌教更加和蔼：“诸位对帝君的拳拳敬重之心，令我十分感动。两位尊神驾临蜀山，是本门之幸，也是诸位的机缘。

　　凡我蜀山门人弟子，若有想要一睹两位尊神真容的，尽可各显神通。至于能不能见着，就看诸位的造化了。”

　　冠冕堂皇的一番话毕，他便在一众弟子无比感恩、无比崇敬的目光注视下，施施然转过身离开了。

　　转身的刹那，他收起了和蔼的神色，唇角勾出一点意味不明的笑意。

　　倘若单是离陵神君，倒也没什么。但重华驻留蜀山，虽则朝晖殿同他的长生殿相去甚远，纵然他想要寻找替玄峰塑魂的法子、追寻蜀山覆灭的元凶，也只能暂且搁置。

　　抛开养伤的事不谈，堂堂帝君，镇日被一帮小弟子观猴似的远远围着，又不能动手，不信他还能忍耐得住。

　　这个法子虽说有点无耻，奈何对方乃是洪荒尊神，双方实力悬殊，不得不出此下策。

　　重华不许他追查十方镇魔境现身蜀山之事，但这也许是蜀山灭门元凶留下的为数不多的线索之一，他又岂是轻易听从摆布之人？

　　蜀山满门因他而亡，那是他终生的罪孽。

　　为了重建师门，他不惜代价，甚至不惧在天地间担一声嗜杀之名；如今重新活过来了，哪怕将要永堕无间地狱，受尽世间极刑，他也要拖着这个元凶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