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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幻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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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衣的神君脸黑了,笑容已经有点勉强,道:“师尊昨日说好带我去飞星原赏留花、吃留花酒的。”
其实他并不知道飞星原是个什么玩意儿,也对什么留花什么酒的没有半点兴趣。但他就是觉得师尊同这个果因来往太频繁,关系太密切了。
这令他烦躁无比,像是又一次将要失去他的师尊。心里那一头封印了许久的凶兽,隐隐有要冲出来的趋势。
奇怪,他为什么要觉得“又”呢?
一角白衣簌簌,径自往外行去,墨宸清淡的嗓音随风飘过来:“为师同果因大师正好要去飞星原,你也一起来吧。”
果因在门外等着,墨宸一出门,二人就相携离去。
转身的一刹那,宝相庄严的僧人偏过头,看了他一眼,面上似乎浮起一丝奇特的笑意。
两人并肩而行,一个庄肃,一个清冷,都是极其俊美的模样,看起来那般的宁静和谐,简直是罕见的美景。
重华只觉得一股业火从脚底腾腾地烧上来,烧得他心肺都在冒烟。
他也曾与墨宸提过眼下这种昨日事今日忘的情况太诡异,也曾暗示过果因也许有问题,但他这位师尊似乎全不放在心上,依旧我行我素,令他头痛不已。
虽然他知道这不能怪墨宸,但,哪怕他师尊稍稍顺从他一点呢?哪怕他师尊稍稍信任他一点呢?
何况念及此前墨宸那番“魂魄碎了,只剩一缕神识,也要回去找到那个人”的论调,更加使得他躁动不安。
重华怒火滔滔,本来不想去了,但想起果因临走前那堪称古怪的眼神和笑容,他一忍再忍,终于狠狠一拳砸在地上。
就这么耽误了一小会,待他追出去,却已经不见了那两人的踪迹。他只得循着大致方向去了。
飞星原是一片十分宽广的平原。原上一条落涴河自西而东,蜿蜒流淌。
河流稍低,两岸一马平川,遍植留树。三千里留花如火,间杂着碧绿油亮的枝叶,几户房舍稀疏掩映其中。从空中看下去,有种壮观而震撼的美。
重华踏着清风浮在半空,一眼望去,只见一片火红翠绿中穿过一条大河。河水汤汤,留花簌簌,哪里还有墨宸同果因的影子。
玄衣神君的脸色此时已经同衣服一个颜色了。
他在整个飞星原上飘飘荡荡地反复搜索了许久,才终于在一个临河的房舍附近,十分不起眼的角落里,看到一角白衣。
重华松了口气,落在落涴河边上,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方才往那边走。
他对果因的敌视其实来得有点莫名其妙。从他在“红尘别苑”门口第一次看见灰衣僧人的时候,虽然感觉那人从形貌到气息都仿佛有点熟悉,却仍本能地有种雄性的警惕。
就好像过往那些漫长到根本数都数不清的日日夜夜,从来都是他同墨宸两个人的时间,从未有第三个人参与过他们的生命。
然而他们的曾经,他们的从前,又是什么样的呢?
重华想不起来。他只知道眼下有个叫果因的秃驴插手了原本只该属于他们二人的日子。
他并没有特意隐藏行迹,而是光明正大地从留树中穿行而过,直到离得近了,才在脸上挂起一个同往常一般的笑容,轻松道:“师尊,你们……”
他的话像被一剑砍断了似的,干净利落地断在了嘴边,有那么一瞬间的呆滞。
随后,漆黑瞳仁映着留花林中的景象,黑云开始聚集、翻滚,血痕缠绕在瞳仁四周,蜿蜒出丝丝缕缕,迅速爬满了整个眼珠子。魔气一层层从他周身浮出来,涌动不休。
难怪他们要躲在角落里!!!
他的动静其实足够惊醒任何一个专注的人,何况是墨宸这样神识强悍的。但留花林中那两人仿佛根本不知道他来了,依旧我行我素。
林中化出一方琉璃地面,晶莹剔透,不染纤尘。小几上一壶清茶,旁边杯盏倾斜,犹有残酒。
果因倚坐在一株留花树下,正搂着一个人。
那人斜斜躺着,白衣委地,白玉般的指尖拈着一朵火红留花,举在眼前,鸦羽似的长睫却微阖着,略长的眼尾一抹薄红。
如玉的容颜染上了淡淡酡色,令他以往的清冷淡漠似乎都融化了般,凌厉的下颌也显出了几分温柔的意味,说不出的魅|惑。
灰衣的僧人抬手从小几上取过一只暖玉酒盏,递了过去。那人形状优美的薄唇微启,就着他的手,将残酒一饮而尽。
唇角似乎滑下一滴酒液,果因顺手一抹,替他拭去了,那人便微微抬起眼睫,醉眼迷离,含羞带怯向他一笑。
颠倒众生。
重华一身魔气滚滚,凤眸猩红,声音都带了点颤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们在干什么?!”
相拥倚坐的二人恍如不觉,果因甚至伸手要去抚那人的脸。
再无可忍,重华手一挥,锟铻剑遽然而出,狠狠砍了下去。
“哗啦”一声脆响,四周的景象如同琉璃般破碎、崩塌,他还站在落涴河边,根本没走两步。
重华心神一震,仿佛才清醒了点,想起方才在空中看到的一角白衣,疾步行了过去,却什么都没发现。
这是幻术还是法阵?他又是什么时候中招的?
他不知道。虽然刚才的幻象破了,他心里却涌起更大的不安。
想起果因临走前那个古怪的笑容,再联系起幻象,他简直快要疯狂。
他的师尊那般清冷高洁,像是雪山上的清风,天幕下的皎月。他连亲|吻一下的想象都觉得是一种亵渎,怎么可以那么魅|惑地躺在别人怀里!
重华原不是个这么容易冲动、这么容易失去理智的神君。但此时此刻,在这种要命的时候,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冷静开始崩裂,隐隐有失控的趋势。
他勉力克制着自己即将爆发的情绪,提着那柄杀意浓烈的伴生神剑,重新搜寻,试图找到墨宸的下落。
胸腔里像是烧着一锅翻滚沸腾的油,将他一颗心硬生生按在里面反复煎熬。已经耽误了有些时间了,他没法想象倘若他的师尊果然遭了别人暗算,会当如何。
然而他将三千里留花林几乎都搜遍了,全然没有墨宸的踪迹。暴怒之下,锟铻剑脱手飞出,将大片留花砍了个七零八落,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
但那又有什么用?墨宸就像是被那秃驴藏起来了般,连面都没露过。
他召回锟铻,提在手里,一身腾腾杀气混着滚滚魔气,睁着猩红的凤眸,凌空站着,正自怒气冲天,突然感觉面上一凉,是下雨了。
脚下留花在暖阳下盛开似火,头上羲和高挂,白云缥缈,哪里来的雨?
重华略为清醒了一点,一转头,只见墨宸握着一只暖玉酒盏,与果因并肩浮在半空,静静地看着他。
他嗓音有些嘶哑,伸出那只没握剑的手,道:“师尊,你过来,他要对你不利!”
对面二人互相看了一眼,相顾无言。一时间,气氛有些诡异。
墨宸转头看了他片刻,深陷的眼窝里,目光意味不明。
终于,他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缓声道:“怎么才来?为师等你许久了。”
灰衣的僧人单手立掌,缓慢地略勾起唇角,朝他微微一躬身,先退开了。
重华走过去,走近了,看着他的师尊微染酡颜的面容,一双凤眸中的怒火却并未压下,微哑着嗓子道:“师尊,你不要同他一起,他想对你不利!”
墨宸十分莫名其妙:“果因大师乃是有名的圣僧,如何对为师不利了?”
“……”重华卡住。他总不能说,他刚才看见幻象了。他也总不能说,他看见的是什么幻象。
他的师尊本该那般高洁自持,不染尘埃,至少不能同别人……
不能同别人,那该同谁?
恍惚之间,想起此前在后园精舍中看见的莫名其妙的画面,他突然明白了什么。
心里仿佛“喀啦”一声轻响,像是有个坚固的樊笼被打碎了。
周身魔气刹那暴涨,瞬间竟似连天地都为之色变。那头凶兽终于破笼而出,狰狞的面上露出一个残酷的笑容,慢慢张开嘴,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势在必得的、只有他能听见的嗥叫。
见他沉默不语,墨宸沉吟着,终于道:“重华,你可有什么不适?方才……方才为师同果因大师一直在此看着你,但你好像全然看不见我们。”
重华听得他说“我们”两个字,明明心里应该又怒又恨,却竟然很平静,连魔气都慢慢收了,凤眸中的火焰渐渐压到最深处,仿佛做了什么决断,突然就心神宁定了似的,
他甚至还像往常般笑了一下,若无其事道:“没什么,许久找不见师尊,有点急躁罢了。”
他收起锟铻剑,随墨宸去了他们赏花吃酒的地方,只见林中化出一方琉璃地面,晶莹剔透,不染纤尘。小几上一壶清茶,旁边杯盏倾斜,犹有残酒。
——简直同他方才在幻象中看到的一模一样!
那一瞬间,他本该大受刺激,想象着在他来之前,他们在此酒到微醺,是不是真如幻象中那样,相拥倚坐,果因秃驴是不是不安分地对他师尊上下其手,因而失控暴怒。
但他最终竟然什么也没说,只是面无表情地坐下,眸底隐有火光闪烁。
果因是出家人,只品茶,不饮酒;墨宸于是跟重华分吃了两壶留花酒。
留花味道特别清淡,但色泽鲜丽,因此酒液泛着种极明艳极润泽的红,却又并不浓烈,盛在晶莹剔透的暖玉杯里,被暖玉一温,像是极品的宝石。
这极品的宝石握在墨宸修长有力的手中,更衬得那手莹白如玉,强烈的对比下,极美,又极魅。
重华不记得自己此前有没有吃过多少酒,也不知道自己酒量如何,一壶温酒下肚,酒劲蒸腾,很快就靠着留花树,昏昏欲睡。
他好像眯了一会,又好像并没有睡着,似梦非梦间,听到两个人在轻声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