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徒要拽我入红尘》猫大饼

34、如何善后

　　他沉下心，透过白纱仔细研究着星辰聚灵阵。

　　法阵一道，外人看来虽然变幻莫测，繁复迂回，但不管怎么变，既然是向天地借力，除了少数特殊的法阵，一些基本的运行规则不会变。

　　所谓万变不离其宗。

　　星辰聚灵阵无非是借星辰之力，而天河星辰何止万千，因而就显得十分复杂。

　　但既然是做镇|压束缚之用，其规则跟普通的缚灵阵之类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祁南和重华面对着半空高的梼杌苦苦支撑，他恍如未觉，静静思索着二者之间的相似和差异。

　　说不上来为什么，对于这个全然陌生的洪荒遗迹，他竟无端地有点熟悉感，甚至能很快看出其中的破绽。

　　一个能以法阵构建如此巨大的空间、并在其中封印两头洪荒凶兽的不世之才，神界符阵一道的集大成者，又怎么会留下破绽？

　　又或者说，他为什么能看出来？

　　陌尘已经来不及去想那么多。片刻后，他抬手化出补天笔，毫不犹豫地勾出了一个法阵。停笔的一刹那，他果断挥手拍了出去。

　　即便是贝者，他也别无选择，只能贝者一把。

　　法阵迅速飞到东部荒原，越飞越大，直到准确地覆盖在了整个大水坑上。

　　随着法阵运转，星辰聚灵阵竟然被撕开了一角。光芒闪动中，湖泊中波澜顿起。

　　浪潮剧烈涌动中，突然“哗啦”一声，一条巨大的鱼尾巴从水里伸出，在半空中重重往下一拍。

　　地面瞬间被拍裂了一条鸿沟，整个荒原都剧烈震动了。

　　那鱼尾凶兽并没有露出全貌，周身挟裹着一层沙暴从湖泊里飞出，腾腾地直奔梼杌而来，迎面硬撞了一下，将沙暴撞得四散飞射，方才显出它鲲鹏的真身——从刚脱出封印时的巨鲲化成的巨鹏。

　　熟悉洪荒传说的都知道，鲲鹏跟梼杌有旧仇，至于起因则五花八门。

　　比较广为流传的一个说法是，某次鲲鹏正同别的凶兽打架。彼时梼杌刚被朱厌甩了，狂性大发，正好路过，于是不分青红皂白，上去就抽了一尾巴。

　　这一下正正当当，抽在鲲鹏身上，毛都给抽掉了一大片。

　　鲲鹏当时苦于脱不开身，后来好歹找机会报了一抽之仇。恰好这两个都是十分记仇的凶兽，自此你来我往，不死不休。

　　如今鲲鹏一朝脱困，感知到梼杌的气息就在附近，岂有不战之理？当下二话不说，卷着沙暴就冲过来对上了。

　　梼杌的尾巴厉害，不断抽出一道道开山裂海的劲气。

　　而鲲鹏化成鹏鸟之后的爪子和巨喙也绝不是吃素的，巨爪一挥就能让地面裂开两条大裂缝，巨喙一啄就能撕下梼杌一大块皮肉。

　　理论上来说梼杌比鲲鹏实力强那么一些，但因着此前刚刚同两尊大神打过一架，消耗了不少修为，此时其实已经比不上鲲鹏。

　　但这货天生狠戾，因此算是弥补了修为上的不足，堪堪战成平手。

　　两只著名的凶兽混战在一起，极北荒原自不必说，天地都几乎要掉个个儿。

　　仙界剧震不停，连妖魔两界都摇摇晃晃，纷纷发了即时公函询问。仙帝自己都莫名其妙，顶着凌霄殿哐哐砸下来的琉璃砖，好悬没被拍脑袋上。

　　刚刚安抚完一干臣属，回头一看玉版上浮现出连篇累牍的文字，仙帝几乎暴走，顿时想通过玉版将妖尊和魔君都抓出来扔到北荒，让他们自己看个够。

　　他怎么知道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北荒与荒原交界处的雪山几乎塌光了不说，北荒都裂得差不多了。派去的仙使连边都挨不上，如何能得知！

　　血|肉横飞，鸟|毛乱舞，荒原上惊天动地的激烈搏斗中，重华略略偏过头，看了一眼。

　　年轻的上仙手握补天笔，白纱遮目，只露出下半张极苍白然而又极清隽优美的脸，浮在高高的天空。

　　虽然衣衫狼狈，但他微垂着头俯视脚下的时候，却无端有种悲悯的意味。

　　像是重华曾经看过无数次的神祇。

　　白衣如雪的神祇浮在天上，俯瞰天下苍生在远古神魔的争斗中艰难求生，心生怜悯，方才耗费心神，以无上神力创造新世，自此乃有六界。

　　陌尘并不知道重华在想什么。事实上，他只是在一边观战一边平复自己的情绪。

　　祁南同重华双双对上梼杌陷入苦战的时候，他很冷静；

　　飞上高空当活靶子、随时可能遭到无数流亡者和妖兽攻击的时候，他很冷静；

　　寻找那虚无缥缈、很可能根本不存在的破局之法的时候，他很冷静；

　　研究全然陌生的星辰聚灵阵的时候，他很冷静；

　　决定落笔勾画破解法阵却根本不知道可能会释放什么样的凶兽的时候，他很冷静；

　　甚至当他自有五感六识之时起就铭刻入神识的重华帝君开始破碎神魂、命悬一线的时候，他还是很冷静。

　　然而当星辰聚灵阵被破、鲲鹏脱困而出、力战梼杌的时候，他那颗几乎已经死了的心仿佛开始剧烈跳动，那已经几乎不存在的呼吸仿佛又开始剧烈喘息。

　　他握着补天笔的手就仿佛剑仙握着剑，稳定而可靠；但他隐在衣袖下的另一只手却颤抖得如此剧烈，几乎无法掩饰。

　　他死死咬着牙，握着拳头，克制着不去看重华。

　　曾经他以为自己放下了，淡忘了。但真正到了生死关头，渡过危机暂时放松下来，所有的理智，所有的自欺欺人，都是那么的不堪一击。

　　自从他开启无极归元阵复原蜀山的时候起，他就再也没有体会过剧烈的心跳和呼吸带来的那种近乎窒息的感觉。

　　甚至从师门剧变，流落极北荒原开始，他已经数千年没有经历过这么大的情绪起伏了——好在没有谁能看穿他内心的狼狈。

　　真是……太狼狈了。幸好还来得及。

　　幸好……赶在最后之前，还来得及。

　　天崩地裂的动静中，陌尘终于缓过一口气。他落下一点，低声问：“两位可有远古法阵类的古籍，或者可以封印凶兽的神器？”

　　祁南莫名其妙：“什么？我没有。”他转头看向重华，“问你呢。”

　　玄衣银发的男人面无表情，冷冷道：“我为什么要回答？”

　　陌尘哽住，在心里叹了口气，终于将神识探进了芥子中。

　　宰齐落下的《洪荒众神谱》和《禁术补辑》还存在他的芥子里，此前他一直在考虑要不要翻看。

　　但现在，帝君他老人家摆明了“我有，但我偏不告诉你”。到了这个时候，也没有给他纠结的机会了。

　　其实他能理解重华。

　　驱动远古法阵去封印洪荒凶兽何等凶险，凭他区区一介上仙，简直是痴人说梦。勉强为之，不死也得脱层皮。

　　但现在哪里还有给他们选择的余地！

　　这么样两只凶兽放出来，指望它们同归于尽？想得太好了点。能死一个就不错了。

　　至于趁它们负了伤就将它们给咔嚓了……洪荒神界这么想过的神魔大概不在少数，尚且没有一个成功的，何况他们现在这群基本已经丧失了战斗力的伤患。

　　但如果不趁它们重伤时封印回去，即使只剩一个，也必将为祸六界。假以时日等它们养好了元气，届时又不知有多少生灵涂炭。

　　何况说到底，两头凶兽都是他们放出来的。开启了这个因，当然也要由他们来了结这个果。

　　他确然不算什么合格的仙，但也绝不是捅破了天还能甩手不管的烂人。

　　仿佛是意识到了他要做什么，重华冷冷道：“洪荒神界之事，不用你瞎操心。远古神魔还没死绝，什么时候轮到你小小仙人出头了？”

　　刚刚才勉强平复了内心剧烈的波动，陌掌教心情十分之恶劣，闻言淡淡道：“帝君现下如何了？”

　　他明着好像是在关心，实则摆明了是说“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

　　“……咳咳。”祁南好像嗓子有点不适，见他略微偏头看过来，妖娆的眉梢一扬，暗暗朝他竖了个大拇指。

　　重华面色更冷：“你是不是以为天下就你一个人能耐？”

　　祁南兴致勃勃凑过去一点，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煽风点火：“我方才想起来，你那位师尊墨宸神尊乃是精于此道的高手，你常年伴随左右，总不能一点没学到吧？”

　　帝君眼神如万年寒冰，狠狠剐了他一眼。无奈洪荒神界末代魔君堕魔之后似乎连脸皮都变得奇厚无比，只做没看见。

　　波及上三界乃至三千大千世界的快速而剧烈的震动终于缓了下来。

　　两头凶兽大约都已经精疲力尽，修为也消耗得差不多了，攻击开始变慢，范围也缩小了一多半，但却比之前更加惨烈。

　　这段才是真正的肉|搏战，几乎全凭兽性本能。粗壮虬劲的足一下下踩踏在地上，庞大而笨重的身躯一下下倒在地上又站起来，扑腾跳跃，牙咬爪撕，几乎招招见血。

　　最后，梼杌同鲲鹏终于都彻底躺倒了，犹自互相瞪视着，挣扎着你抽我一下，我挠你一爪。

　　虽然战场主要在西半截，然而远古凶兽，破坏力何其惊人。地面的裂缝直接贯穿了东部，甚至穿过雪山蔓延到了北荒。

　　整个极北荒原已经摇摇欲坠了。

　　谁也没有提诸如就让这种鬼地方就此破碎毁灭之类的话，陌尘也没有问。

　　事实上，作为一个在此处摸爬滚打数千年的人，他反而认为极北荒原很有存在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