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徒要拽我入红尘》猫大饼

103、长右之战（上）

　　此时已近傍晚。羲和西沉，落日熔金，遍洒天地间，映得整座山从山巅的浮云到山脚的草木都泛着金澄澄的微光。

　　像是感知到什么，它就那么披着一身暮日之色，微微抬首，一双湿漉漉的圆圆的眼睛往他看去。

　　对于九色鹿，墨宸从来都不甚了解，更不曾见过。此番遽然相遇，也算是冥冥中的机缘。

　　出乎他的意料，这神界有名的瑞兽竟不躲避他这个人人得而诛之的天魔，反而缓缓朝他行过去。

　　靠近之时，九色鹿居然口吐人言：“拜见神尊。”

　　墨宸略感惊奇，毕竟此前互相都不曾谋面：“你认识我？”

　　九色鹿悠然道：“神尊气泽中带着无渡海归墟的气息，却不是他，必然是另一位了。”

　　它竟然也能记得从前之事。墨宸想到了什么，心里略略放松下来。

　　他看着这纯善温良的瑞兽，想起它前世如何惨死，也不知道是不是陌尘上仙的经历令他终究与从前那个淡漠的神尊不一样了，终是心有不忍，多管了一次闲事：“你可愿前往归墟神殿？”

　　有身为神尊的果因护着，有无渡海作阻隔，想必它这一世，能安宁许多。

　　九色鹿却摇着它那对美丽的鹿角谢绝了他的好意：“如今他身为天神，代表天道，理应断情绝爱，不可偏颇，我不该再去侵扰于他。

　　聚散皆缘，只要他安好无虞，见与不见，又有什么关系？”

　　它微微颔首，告辞离开，优雅的身影渐渐隐入了苍翠山林间。

　　顺应天意，俯首称臣，未必就是软弱。也许只不过是心存牵挂，不敢以此为赌注罢了。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墨宸看着它消失的方向，静静站了片刻，带着昏迷的重华，径直往南而去。

　　既然九色鹿都能重生于这个世间，且能记得从前之事，也许……离陵也可以。

　　即使没有离陵，凤族疗愈之术誉满五荒神界。纵然有再多的阻碍，他也只能尽力一试。

　　从东荒往南荒，漫长的路途中，天魔真真切切体会了一把“人人得而诛之”的感觉。

　　也不知道这些神魔都是如何得知他的行踪，不管他到什么地方，总有人成群结队，要么跟在后面追杀，要么拦在前路堵截。

　　这实在是个诡异而荒谬的局面。

　　没有任何仇怨，甚至素不相识的两拨人，一见面就直接开打，连一句多余的废话都不必有。

　　这让墨宸错觉也许在上一个神界时被他屠尽的生灵，全数复活在了这个时空，眼下集体找他报仇来了。

　　对方每每一上来就痛下杀手，但他却不能无所顾忌。何况他还带着个没有任何战斗力的人。

　　以重华眼下的状况，他也不能放任其清醒，因此使了点手段，使之一直处于昏迷中，所以一路上十分辛苦，几乎称得上是举步维艰。

　　从前他只是知道果因面临的困境，即使再如何理解，终究差了些切身体会；如今换成他自己，才总算真正有了点感同身受。

　　像是知道他的打算，前往凤族所在的流火境的必经之路长右山上，早已有人恭候多时。

　　不同于此前区区十数人的零星追截，高耸入云的长右山四周，密密匝匝的神魔凌空而立，何止百数。护身仙泽汹涌翻滚，几乎将天幕都遮蔽了大半。

　　竟是全然没有隐藏行迹，十分光明正大地堵截。

　　半空中巨大的法阵光华闪耀，层层叠叠，连绵不绝，也不知道是不是掩盖了整个南荒。

　　众神魔分了三队。为首三人，一个气宇轩昂，威肃冷峻，昊天浮屠塔浮在他身侧，神光耀耀，正是东荒青帝太皓。

　　另外两个单看气势就知道，必然也是执掌一方神界的神帝。

　　五荒神帝竟出动了三个，神界精锐半数以上尽聚于此，倒着实给这位新任天魔面子。

　　墨宸抬手化出补天笔，瞬息之间便构画出一个空间，将尚在昏迷的重华护在其中，瘦削的躯体踏风而立，寂然注视着眼前的场景。

　　孤身一人面对如此之众的对手，辗转三世数十万年从未有过的恶战，他竟从容如故，全然没有退缩畏惧之色，连眼神都没有丝毫闪动。

　　仿佛从前身为神尊时清淡温和的面目褪去，深藏于骨子里的、仙界那个陌尘上仙一般的狠倔悍厉如同潮水落下后的嶙峋礁石，峥嵘地显现于世间。

　　双方虽然大多数素不相识，但于众神魔而言，天魔就像是他们天生的死敌，务必要除之而后快。

　　也并不需要什么寒暄，得了两位神帝指令，当下两队人马法宝齐出，杀招尽上。

　　无数身影裹挟着汹涌的护体仙泽天崩一般当头压下，浓烈的杀气和灵力的劲风瞬间充斥了天地之间。

　　墨宸毫不迟疑，一挥手便是十几枚化形咒，化出巨大的异兽虚影，奔腾咆哮着，正面撞上了各种杀招法宝。补天笔连挥，一道道奇特的神符激飞而出，先将对方预先置下的法阵尽数破除。

　　巨大而繁复的法阵在他的符咒之下，如同平静的湖面荡漾开去，层层破碎，化为点点星芒消失。

　　论符阵之术，他曾号称上一个洪荒神界的集大成者，在场诸神诸魔中，没有一个能与他匹敌。

　　但他毕竟只有一个人。

　　青帝太皓迟疑了须臾，终是一挥手，东荒众神魔随后加入了战阵。

　　于墨宸而言，这场战最艰难之处尚且不在于双方势力悬殊，而在于如何在不大开杀戒的同时迫退这些疯狂而莫名其妙的对手。

　　倘若他化出天魔法相，放开手脚，或许能踏平长右山，将这些神界精锐尽屠于此也说不定。

　　但这样一来，他必定因此魔化，重蹈果因的覆辙，成为倾覆天地的那个人。

　　那他，他们，从前所筹谋的一切，所付出的巨大代价，又有什么意义？

　　响彻天地的咆哮声中，异兽眨眼已经换过一轮。漫天腾飞的虚影之下，法阵符咒齐出，天地之力被他尽可能地借用。

　　空中的云雾凝成无数的冰锥，空气化成无形的气箭，天风变成锐利的刀锋，万顷雷劫带着铺天盖地的闪电劈下，连阳光都聚成团|团真火……

　　诡异而强大的攻势仿佛层出不穷，潮水一般，一波接着一波，向对面密密匝匝的对手扑过去。

　　不少对手被他击落下去，也不知落到了下界哪个时空。但今日聚集在长右山的神魔何其之众，是铁了心要将天魔诛杀在此处。

　　密集如星辰的身影几乎连成一片，争先恐后地涌来。

　　即使以他眼下巅峰时期的修为，操控的化形咒也难以抵挡如此众多的猛烈攻击。诸神诸魔仙泽威压之下，天魔的魔泽竟有逐渐被压缩的趋势。

　　何况他已经感知到了掌中补天笔的异动——浓烈的杀气通过神骨刺激了重华的神识，将他惊醒了，直接冲毁了禁制，正在试图强行打破空间冲出来。

　　那人当年生生抽取神骨为笔，很难说是不是意图借此护着他在六界的弱小化身。

　　开战到现在不过瞬息之间，已经有好几道劲气和法宝的攻击突破他的护体仙泽，狠狠砸在了他身上。

　　除了对付他，更有对手一早看出来了他要竭力护着的人。

　　对敌之时原就不必讲究什么道德仁义，诸神诸魔当下兵分两路。一路全力攻击他，另一路集中修为，道道劲气带着劈山断海的气势，汇聚在一起，直冲重华所在的空间而去。

　　天下没有任何人和物能抵挡如此众多神魔的合力一击。

　　几只异兽虚影以身为盾，硬生生扛着这威力巨大的攻击，刹那间灰飞烟灭，却也丝毫不能将攻势减缓。

　　“喀”的一声，空间碎了。锟铻剑的烈烈杀意遽然扑出，充斥了整个战场。

　　尚未等对面的人看清楚，猝不及防地，雪亮剑光凭空出现，挟着几乎要将天地都劈裂的威力，当头斩下！

　　诸神诸魔都不禁呆了一瞬。

　　他们只当这个被五荒神界追杀了数万年的冒牌天魔出了什么岔子，丧失了战斗力，方才会昏迷不醒，被真正的天魔辟了个空间护着。

　　哪曾想到一击之下，竟将另一个更加棘手的角色放了出来！

　　已经被天地间的浊息侵蚀到仅存一丝神识、几乎将要彻底魔化的人，远比眼前这个正牌天魔更难对付。

　　剑光一闪而落，劲悍的威力将整个南荒神界都震动了。诸神诸魔虽然躲开了剑气，却没能躲开空间的剧烈震荡。

　　离得最近的一群神魔瞬间被震飞出去，也不知道落在了什么地方，甚至不知道是死是活。

　　浓烈到几乎凝成实质的魔气中，重华提着锟铻剑森然而立，英俊苍白的面上没有半分表情，凤目中的血痕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染上了奇特的金色，交错弥漫，像是看见了对面的敌人，又像是视所有生灵于无物。

　　一剑方落，紧接着又是一剑。

　　他仅存的一点神识都用在与魔息的对抗中。但潜意识里，他要护着这个人，不计代价，哪怕要赔上自己的一切。

　　此刻的出手，全凭本能，因此比之天魔，更加狠辣，也更加凶残。

　　两剑下去，聚集在此的神界精锐竟被震落了一半，剩下的无不惊骇变色。

　　“重华！”

　　眼见他突出空间，骤然出手，墨宸惊诧之下，只来得及飞出几枚符咒护住后背，不顾一切，飞身扑过去。

　　他自己已经受了不轻的伤，白衣染血，唇角一抹鲜红，但没有人比他更明白重华的处境。

　　倘若说此前的重华还残存着一些神识，那么现在，连番刺激之下，这点神识随时都可能被吞噬殆尽。

　　玄衣银发的身影在他一声断喝中怔了一瞬间。然而也就是一瞬。他重新举起剑，又是一剑挥出，比此前更加迅疾，更加横暴。

　　身后符咒化出的异兽在诸神诸魔强烈的攻击下瞬间消散成云烟，残余的攻势和着新的劲气带着无可抵挡之威，向墨宸直斩而下。

　　他看也不看，挥手撑开一层结界，撕开空间，刹那消失在原地。几乎是在同时，他已突兀地出现在重华身边。

　　就在这个时候，锟铻剑气与诸神诸魔的攻击猛然撞上，空间剧烈震荡，将剩下的半数神魔直接震飞了出去。

　　如果说此前的动静惊动了南荒，那么自重华破出空间，三剑之威，立时震撼了整个五荒神界。

　　墨宸飞身扑去，将重华死死护着，却仍被激荡的余威震出去很远。

　　他顾不上别的，瞬间将含着灵力的声音送进了那人的神识：“重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