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人家》九阳豆

2、中秋夜宴

　　一进门，靠窗的位置有一位年轻姑娘，身着粉蓝色广袖流仙裙，大爷有种特别的感觉，于是让二爷他们都坐下，自己去找那位姑娘聊天了。那位姑娘眉心有一朵湛红色花钿，是一朵梅花，看上去很惊艳，只有仔细看时才会发现那是为了掩盖伤疤。

　　大爷来到姑娘面前，问道：“姑娘是一个人吗，我见到姑娘总有种莫名的亲切感，可否赏光一起喝杯茶呢？”

　　那位姑娘很热情的同意了，还帮林九拉开了面前的椅子。“九先生愿意与我喝茶，是我的荣幸。”

　　“姑娘怎知我是九先生？”林九问。

　　“在这清河县内，衣着华丽还坐轮椅的，怕是只有九先生您一位了。”姑娘回答道。

　　“哈哈哈哈哈，竟是这轮椅出卖了我。咦，好不公平，姑娘看透我的身份，我却连姑娘姓什么都不知道。”林九柔情的看着姑娘问道。

　　“哎呀，实在是失礼。小女子姓沈，名十娘。”姑娘回道。

　　“沈十娘”这个名字一出，林九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然后竟有一丝慌乱和手足无措，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看了，嘴里喃喃道“沈十娘，沈十娘。”

　　那姑娘仍旧得体的笑着回道：“是啊，沈十娘，先生可觉得这个名字有什么不妥？”

　　林九咽了一口茶，平复了些：“奥，没有，只是前些日子有封拜帖，说中秋之后要来做客林府，是姑娘吗？”

　　“哈哈哈，本想过几日正式登门拜访的，没想到竟然今天就遇到了九先生，是我的福分。”沈十娘说着。

　　“姑娘眉心这朵梅花钿很好看，衬得姑娘多了几分神韵。只是仔细一看却能看出是为了遮盖伤疤。”林九说。

　　“哦，是吗？确实很多人夸过这朵梅花，可是却没一个人注意是否有什么伤疤。”沈十娘回道，“先生的确慧眼，这朵梅花确是为了遮盖伤疤的，几年前，小女伤到了头部，醒来之后除了沈十娘这个名字，就什么都不记得了，还留下了这道疤。”

　　“沈十娘这个名字是与我过去唯一相关的东西了，所以我就一直用这个名字。”沈十娘说着自己的过去，眼神里颇多无奈，却并没有泪水。

　　林九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家，就只能劝茶：“姑娘，喝茶，这壶茶是经我四妹精心调制的，有凝神安心之效。”

　　沈十娘端起茶杯闻了闻，夸赞道：“的确很香。”林九突然注意到她端着茶杯的左手小指上有一颗痣。那颗痣，小丫头也有。

　　这一发现竟然让林九呛了一口茶，他边咳嗽，边想着“回来了，回来了，真的回来了。”二爷注意到林九呛茶立马起身就要走过来，结果他刚要走就被四姑娘拉住了，并冲他摇了摇头。那边果然沈十娘上前去帮林九顺气。

　　两张桌子离得并不远，因此林九他们的谈话，这边听得一清二楚，自从“沈十娘”这个名字一出来，他们就意识到，林洋--林府的三姑娘可能要回来了，所以四姑娘把独处的机会就给了沈十娘和大哥。

　　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回来了，他们当然高兴，困扰林府多年的一个死结终于要打开了。只有二爷，看着他们谈笑风生的样子，自己又算什么呢。“你们在这等着吧，我出去转转。”随后二爷就走出了门。

　　四姑娘怕二哥钻了牛角尖，忙跟了出去：“二哥你不开心吗？”

　　二爷别扭的回道：“怎么会不开心呢，这是喜事不是吗？我还得为三妹办一个认亲宴呢。”

　　四姑娘无语地听着这赌气的话：“你喜欢大哥，对不对，受伤了帮人家洗澡，喝醉了直接把人带回你的院子，还有更深层次的，要我再说吗？二哥，我不明白你在别扭什么？三姐回来也不影响你喜欢大哥啊？”

　　二爷被戳中了心事，索性把自己心里想的全说了出来：“对，我喜欢他，可是他每次躺在我身边，嘴里喊的都是三妹，你不理解那种挫败感，就像你做了所有能做的努力，结果还是赢不过一个回忆里的人。你知道这些年我心里有多痛苦吗？”

　　四姑娘劝道：“那现在你的机会来啦，人不再是回忆里的人了，你可以和一个现实中的人去比一比，或许大哥对三姐只是觉得亏欠呢，再怎么说，现在的状况远比你和回忆比较要好得多啦。”

　　二爷清醒了一些，说道：“谢谢你四妹，是我钻牛角尖了，起码我现在可以和一个真人比较了不是吗。我们回去吧。”

　　二人刚走，一个小厮从旁边走出来，嘴里嘟囔道：“看来主人的方法很成功，连林家二爷和四姑娘也没看出破绽。”

　　“姑娘方才说，失忆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那可还知道家里有什么人吗，现在是和家人生活在一起吗？”林九平复了一下状态，关切的问道。

　　沈十娘摇了摇头道：“我醒来之后，身边空无一人，不记得可还有家人，现在家里除了下人，便只有我了。”

　　林九注意到了二爷的态度，他知道这件事情急不得，毕竟三姑娘离家多年，就算回来了，也无法马上融入这个家庭，所以决定慢慢来，不急着相认，反正人已经出现了，迟早都会回到林家的。

　　这时候，二爷和四姑娘也回到了茶楼里面，二爷依旧带着如沐春风般的笑容，走到了沈十娘桌旁，恭恭敬敬的行礼问好：“沈姑娘安好，在下林江，九先生的弟弟，如蒙姑娘不嫌弃，可否允在下一起喝杯茶呢？”

　　沈十娘初来乍到，同时结识林家两位掌门人，当然百般乐意，于是三人便一起聊天喝茶。

　　“姑娘曾在拜帖中写到想开一间花楼，在下听闻当年的妙春楼被人盘下重修，想必背后主人便是姑娘吧。”二爷开门见山点题。

　　“真是什么也瞒不过二爷的眼睛，二爷说的没错，小女子原是京城红尘阁的花娘，这个行当完全是吃青春饭的，我想着与其将来老了被老鸨赶出去，不如趁着年轻自己谋一条生路。”沈十娘丝毫不隐瞒，细细的解释着，“可是小女什么都不会，只好拼上手里的积蓄做起了老本行。只盼着不要赔了才好。”

　　“小女也打听过，凡在清河做生意的，无论大小，只要向林府报备过，便会得到一些照拂，所以小女才想着叨扰府上。还望大爷二爷不要怪罪小女。”说完，沈十娘向着林府兄弟两人行了一礼。

　　“哈哈哈哈哈，怎么会呢，清河是南北通商之地，自是欢迎大家来此做生意，只要不做伤天害理之事，林府不会干预。”林九回道，“姑娘目光长远，肯为将来做打算，实在是令人佩服，来，林某以茶代酒，敬姑娘一杯。”

　　此时的林九看沈十娘，怎么看怎么喜欢，花娘又如何，青楼妓馆又如何，只要有我林九在，谁都得高看一眼。

　　二爷知道一个姑娘能有这份胆魄，怕是经历过许多常人无法体会的苦楚，对三妹的心疼又多了一份，同时也为自己方才的狭隘羞愧，于是也向沈十娘敬了一杯酒。

　　“姑娘方才说中秋独自一人过节，如若姑娘不嫌弃，不如来林府过中秋吧，家里人多也热闹，我五弟那个皮猴子很是能给人带来欢乐。”二爷看着大爷的眼神从没离开过沈姑娘，这个眼神里不知是亏欠多一些还是别的情感多一些，只有让他们多接触才能探清楚，于是便做出了邀请。

　　此时四姑娘和小五爷也走了过来，小五爷很不满二哥对自己的评价，抱怨道：“二哥，你也不给我留点面子，我怎么就是皮猴子了，明明大哥比我还皮呢。”

　　四姑娘也适时地劝道：“沈姑娘，不如今晚来家里吃个团圆饭吧，家里就我们几个，绝不会让你感到拘束的。”

　　小五爷也说：“是啊是啊，沈姐姐，我大哥的眼睛都快要粘到你身上了，你就来吃个饭嘛，林府的月饼可好吃了。”

　　林九作势拍了一下小五爷，说道“瞎说什么呢，再编排你大哥小心罚你抄书。”

　　“你看，说着就恼羞成怒了吧。”小五爷躲在四姑娘身后，扯着嗓子喊，众人笑成一团。

　　在大家的盛情邀请下，沈十娘来到了林府过中秋。

　　“沈姐姐见笑了，咱们林府人少，所以每年无论中秋，春节，我们大家都是在大哥的九觞苑过的，前院只有宴请宾客的时候才会去。”四姑娘引着沈十娘往九觞苑走，后面二爷推着大爷紧随其后，小五爷喊着下人把花灯都点起来。天色蒙蒙黑的时候，林府已经显现出灯火通明的繁荣景象，各种动物灯，神仙灯，为这个空荡荡的院子增添了许多生气，场面实属壮阔。

　　晚宴摆在九觞苑的正厅里，东厢房是大爷的卧房，西厢房是书房。正座上当然是林九，左侧是二爷，右侧本该是三姑娘，虽然三姑娘不在，林九却一直为她空着一个位子，再下首是四姑娘和小五爷。

　　往年林九的右侧永远是一个空位子，今年下人却见着林九主动拉开那个凳子，对沈姑娘说：“沈姑娘，这个位子本来是我三妹的，空了七年了，今天请沈姑娘充当一天我的三妹，陪我吃个团圆饭好不好？”

　　沈姑娘也不扭捏，对着林九说：“大哥在此哪有妹妹先坐的道理，还请大哥先入座，妹妹才能坐啊。”

　　林九听她同意，眼泪瞬间充满眼眶，使劲地点点头：“好，好，大哥先入座。”随后大家也都入了坐。

　　“好，入了我的座今后就是我的阿妹了，阿妹，你一个女孩子家做生意，难免会遇到些麻烦，听大哥的话，遇事不要强出头，免得吃亏。有什么事，直接去找你二哥，若有人捣乱，让小五去教训他们。在这清河县，还没有咱们林府摆平不了的事儿。”林九新找回了三妹，虽不能急着相认，却也努力把林洋缺失的都补给她。

　　“是啊，大哥的阿妹，自然也是我的阿妹，今后有什么事尽管来找二哥。过几日，全城人都会知道妙春楼背后是林府，不会有人去难为你的。”二爷明白大爷的心思，慢慢感化沈姑娘，如果她记不起过去的事情，那就为她重新创造一份家的回忆。能让大爷高兴的事情，无论多难二爷都会不遗余力的去做。

　　沈十娘多年混迹青楼楚馆，见惯了阴谋诡计，肮脏手段，后来自己也变得心狠手辣，何曾体验过有家人庇护的生活，这种突如其来的温暖反倒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原来有家人关心的感觉，竟是如此窝心。能遇到各位，真是十娘天大的福分。”沈十娘感恩地说道。

　　说话间，四姑娘夹了一块松鼠桂鱼到沈十娘的碗里，说道：“你们就只顾着说话，菜都凉了，阿姐尝尝这道松鼠桂鱼，鲜嫩可口，味道极美。”

　　小五爷抢话道：“这个厨子当初还是我抢回来的呢，能不好吃吗？”

　　沈十娘奇怪：“抢回来？厨子？”

　　林九笑道：“哈哈哈，咱们这小弟是个直性子，知道我腿脚不方便，就到处去替我吃好吃的，遇到好吃的，就把人家厨子抢来林府。不过后来你二哥安顿好厨子的家人，又给了厨子丰厚的月钱，他们倒是也愿意留下来了。”

　　“是啊是啊，真是托大哥和小弟的福，我们才能吃到这么美味的饭菜。呶，那道松鼠桂鱼的厨子是从徐州抢来的，那道水晶虾饺是从苏州抢来的，白斩鸡是岭南抢来的，还有那道菌汤…”四姑娘一点点地揭露小五爷的光辉事迹。

　　“四姐，你…你怎么能这样，还不是怪他们做的菜太好吃，不然小爷我才懒得理他们。哼。”小五爷急得脸都红了，支支吾吾地替自己辩解。

　　就这样，一顿饭就这样在欢乐的氛围中结束了。饭后，兄妹几人又一起赏月，吃月饼，喝桂花茶。等到时辰差不多了，沈十娘就提出告辞：“两位哥哥，还有小妹，小弟，今晚的团圆夜，十娘过得很开心，有家人的感觉竟如此美好。不过天色已晚，十娘也该回家了，这几天张罗开张的事，家里还有一大堆的事情要处理呢。”

　　“也好，这几天确实有得忙。等开业那天，我让小五陪着我去给你撑场子。”林九说道。

　　“阿妹，我叫人安排了马车，待会送你回去。还有这块玉牌你拿着，清河县没人不认这块玉牌的。日后或许会帮上你。”二爷说着递给了沈十娘一块玉牌，玉牌中间刻着一个醒目的“林”字。

　　沈十娘来到清河以后，就盘下了妙春楼，此后就一直住在妙春楼，回来以后，贴身丫鬟阿朱领着一个小厮走了进来，小厮行礼之后，便开始汇报今日的发现：“小人奉主人的命令一直守在林家茶楼附近，中途二爷怒气冲冲的走了出来，紧接着四姑娘也追了出来。奴才听到他们的谈话，不仅他们觉得主人是林府三姑娘，就连林府大爷也没有怀疑过主人。”

　　“哼，要是一点成效没有，岂不白费我一番心思，我可是连三姑娘的每一个细节都探查的清清楚楚，而且，林府大爷为了三姑娘不仅搭上了双腿，身体还每况愈下，这种情况下，他怎么会怀疑一个与三姑娘极像的人呢。”沈十娘分析着林府的情况，显然她对林府的情况了如指掌。

　　丫鬟阿朱问道：“姑娘，您为什么一定要搭上林府这条线呢，咱们有钱有人，肯定能把妙春楼开好的。”

　　“你懂什么，清河县鱼龙混杂，我们无依无靠的一个小花楼，别人可以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碾死我们，但是搭上了林府，别人动我们之前就会掂量掂量。”沈十娘反驳道，“凌春花那个贱人将我排挤出红尘阁，我一定要在清河混出个名堂，让那个贱人趴在我脚下哭。”

　　林府送走沈十娘以后，大家也都各自回房休息了，二爷留在九觞苑，对林九说：“大哥，今天劳累了一天，我帮你擦洗下身子吧。”

　　“阿江，是我对不起你，当年因为一时冲动成了个残废，连洗澡都洗不了，当时四妹，小五年幼，照顾我的重担都落到了你身上，这些年难为你了。”轮椅里面的林九在二爷面前显得格外弱小，即便二爷坐着，林九也要仰起头才能看到对方的眼睛。

　　“大哥，怎么突然说起这些话来了，让我感觉毛毛的的。”二爷感觉到林九的变化，虽然心里别扭，可脸上依旧挂着万年不变的笑容，甚至还温柔的顺了顺林九的头发。

　　“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今天过节难免让人多想，今年你都二十五岁了，常人家的儿郎，这个岁数孩子都满地跑了，你也该考虑考虑自己的亲事了。”林九解释道。

　　“原来是大哥不想要我了。”二爷脸上的笑容不变，只是眼神微微变冷，让林九感觉后背发凉，但是话都说到这了，突然停下也不合适。

　　于是林九接着解释：“阿江啊，你也知道，这几年因为洋儿的事，我把自己变得像个疯子，除了生意，其他事情都顾及的很少，难免疏忽了你们。现在我想要弥补，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

　　林九自顾自的说着，完全没注意到身后的二爷脸色已经彻底冰冷下来，“弥补，我想要的，怕是大哥做不到呢。”说完就把林九拦腰抱起，脱光衣服扔进浴桶里，平日帮他洗澡唯恐伤了他，今日却恨不能将他搓扁揉烂，融进自己的怀里。

　　林九疼得要死，身上被搓的青一块紫一块，可看着二爷铁青的脸，也不敢喊出声音，只能紧紧的咬着下唇。

　　等二爷发泄够了，才发现眼前的人把下唇咬破了也不喊一声求饶，心里更加心疼，于是把人捞出浴桶，擦干净抱到了床上。帮林九盖好被子，颓然的坐在脚踏上，说道：“大哥，很疼吧，可是你知道吗，方才大哥的一番话，让我心里更疼呢，那些话让我觉得大哥找到了三妹就不想要我了，连洗澡也要去找别人帮着洗了。”

　　二爷突然转过身来，把头窝在林九胸口处，说道：“大哥你有三妹，四妹，还有小五，可是在我心里，就只有一个大哥呀，当年我家里遭难流落在外，是大哥救回了我，现在大哥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了呢？”说着说着，两行清泪沾湿了被子。

　　林九这才意识到自己错的有多离谱，林府与常人家不同，这里的每一个人都遭受过常人经受不住的苦难，好不容易有了林府这个家，怎么能把人往外推呢。自己真是混账。

　　“我要疼死了，帮我涂药好不好？”林九坐起来，抚着二爷的头说道。

　　二爷听到林九喊疼，马上去拿了去红消肿的药膏，掀开被子才发现自己刚才有多禽兽，竟然给自己心尖上的人搓出了几片红肿的印记，他那样怕疼。于是小心翼翼的给对方抹药。

　　“阿江，对不起，以后我再也不说那种话了，我双腿残疾，日后还得仰仗二爷的照顾了。”然后转过身，凑在二爷耳边说道：“如果你不嫌烦，那就一辈子帮我洗澡，好不好？”

　　二爷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怔愣了片刻，随后将人紧紧拥入怀里。过了许久，才用沙哑的嗓音说出：“不许骗我。”

　　擦好药以后，二爷又如往日般的拥着林九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