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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梨洲最讨厌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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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讨厌的人嘛,距今为止,贺梨洲觉得如果要评出一个她最讨厌的人,那非城南椒江府的四小姐莫属了。
椒江府的兰四小姐名唤孝和,年方一七,大梨洲一岁。
不仅年纪比她长一岁,似乎方方面面都比梨洲好上不少。
兰四小姐生得花容月貌,一张脸庞如白脂如玉无瑕,眼睛硕大,嘴巴却只有恰恰能容纳一颗水润红艳的樱桃那么小。
从眉毛到眼睛到鼻子到嘴巴到身上每一处地方,都像绝妙丹青手的倾心描绘。
兰孝和的模样好,姿态好,性情好,品味好,凡是值得说道的地方,便没有逊色的。
公认的,兰孝和是秉仙城中第一美人,好像几乎没有缺点。
兰孝和有一张名为幽都的琴。
幽都琴相传为上古天神自大荒之中取扶桑木制成,内中吸满了日月精华,又取金蚕丝编为琴弦,有高低起伏不一的十八音。
弹奏哀曲时,琴音旷远绵长,使人闻之怆然泪下;而拨出喜乐时,又仿佛有一股欢乐情绪从外而内浸入心肺。
兰孝和乃举城皆认的第一琴师,她的琴亦是整个秉仙城独一无二的好琴。
这样一位美人,又有无人能望其项背的琴技,实在是世所罕见的绝色女子。
秉仙城中上到八十八,下到十四五,哪个没听说过兰孝和的名声,又有哪个适婚的青年才俊没想过要娶上一位类似兰孝和的女子呢。
与城中男子倾慕兰孝和多如过江之鲫的情况相反,秉仙城中既有羡慕佩服兰孝和的女子,也有一大拨或多或少对兰孝和持着些敌意的世家小姐。
这些世家小姐中出身最高贵的当属练家、赵家、文家、贺家,以及城主所在的元家。
这几姓人家再加上兰孝和的兰氏家族便是秉仙城中屈指可数的顶级世家。
贺梨洲姓贺,城西灵江府贺家的小姐。
讨厌兰孝和这件事上,贺梨洲自然当仁不让。
之所以讨厌其实她并不相熟只是见过几次面的兰孝和,是因为贺梨洲父亲和母亲常常在她面前提到这位蕙质兰心的小姐。
不止是嘴上提提罢了,而是一唱一和,宛如演大戏似的夸张着表情,喋喋不休地说着兰孝和的好。
似乎,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很想要一位品貌性情俱似兰孝和的女儿。
贺梨洲的几个姐姐年长她许多,受了父母几多念叨的唯有与兰孝和年纪相仿的贺梨洲。
贺梨洲曾经受不了念叨,脾气上来,顶了一嘴,“那么,你们让兰孝和给你们做女儿好了。或者,你们可以去当兰孝和的爹娘啊。”
结果是,被父亲用荆条抽了十下,并且被惩罚一月不准吃晚饭。
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斥责贺梨洲脾气臭,架子大,动不动给他们二老甩脸色,实实在在是个黑脸火药桶。
贺梨洲气得直翻白眼,却学得乖了,不再出言顶撞,只在心里言道,一定是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被她戳中了难堪之处,让他们两张老脸难看。
她又不是不知道,她没有一个地方是能比得上兰孝和的。
但是,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添油加醋般的陈述事实,属实很难让人心悦诚服。
她贺梨洲再不好,也是母亲大人身上掉下来的肉。父亲大人不把这块肉造好,母亲大人不把这块肉生好,还怪在她这块肉身上,未免也太无耻了。
哼,兰孝和,哼,不就是长得好看又会弹琴嘛。
她贺梨洲也会弹琴,弹得一手好琴。
贺梨洲六岁开始学琴,已有十年。有一张桐木所制的琴,琴身修长,漆着一等一的桐油,通身漆黑光滑,琴弦雪白透亮,弹来琴音袅袅。
她一向对自己的琴技颇有自信。毕竟,她的师傅是秉仙城中资历最深,威望最高的老琴师。毕竟,她刻苦钻研了琴技十年。
直到数年之前偶然一次,她亲眼瞧见了兰孝和在一棵桃花树下抚琴,听见了那犹如天上仙乐下凡来般的妙音。
以及兰孝和似乎自谦般地,向他人的赞美答谢道:“我不过是上个月才开始学琴,琴技生涩,还有许多不好的地方。”
才一个月,便弹得出神入化了。
贺梨洲紧紧地掐住了袖口,鼻腔仿佛给一把锁锁住了似的,久久没有呼气。
真可恶啊,假模假样地跟人家说自己才弹了一个月,表面上是谦虚,实际上是在炫耀自己才弹了一个月就能弹得……
弹得这般好了。
她努力了十年,却抵不过人家一个月。
贺梨洲永远忘不了兰孝和云淡风轻说出口的话。
那么短的两句话,却似一把尖尖的长刀,将她内心深出的自信挑出来,剜出来,咔嚓咔嚓地斩断。
对兰孝和的情绪中,贺梨洲承认既有不能言之于外的卑劣恨意,摧心挠肝的浓浓嫉妒,以及一丝自己极力否认的羡艳。
她真讨厌兰孝和。
贺梨洲希望视线里不要出现兰孝和的身影,耳朵里不要听见兰孝和的消息。
倏忽想到有兰孝和那么个人物,只在脑海里闪过她早已模糊不清的样子便好。
嗯,在下一个人出现之前,目前贺梨洲最讨厌的人便是兰孝和了。
贺梨洲讨厌兰孝和讨厌的要死。
她才十六,想法还很幼稚。不过即使是三十六,四十六,贺梨洲的这种希望亲近之人也讨厌她厌恶的人的想法应该也不会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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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才过去不久,白日里,鹅毛大雪仍然时不时飘落,落在早已覆盖大雪白茫茫一片的屋顶上。
夜里,雪花以一种瓢泼之势落下来,落在竹叶上,打得竹子折弯腰,发出咔咔的响声。
又一年过去,贺梨洲长了一岁,十七了。
不过,贺梨洲拒不承认自己十七。生辰还没过呢,贺梨洲今年才十六。
二哥贺蓐收调笑她非装自己年纪小,贺梨洲不屑地一挑眉毛,“生辰没过,那我当然不能算做十七。而且我不仅今年十六,明年也是十六。”
“后一年十六,永远十六岁。”
“不像你,二哥。二十岁的人,模样看上去像三十岁的。二哥,要是我们一道出门,大家还以为你是我爹呢。”
贺梨洲嘴欠,贺蓐收脸上笑意僵住,做了提拳要打的样子,却始终没打下去。
他太熟悉这排行老五的妹妹的脾性了。脸蛋长得甜,嘴巴可毒着,轻轻地打了她一下,恐怕也要作天作地又作出什么花样来。
旧年过去,新年来至。除了城中人的年纪都长了一岁之外,还发生了一件大事。
不知具体发生在什么时候,消息是在正月十八传出来的。
本来城东浦江府练家和城南椒江府兰家缔下婚约,约定今年正月完婚。椒江府的四小姐兰孝和嫁入浦江府练家的四公子练崇离。
眼看约定的日子将到,浦江府练家却表示难以履约。
练家四公子练崇离年前便离开浦江府离开秉仙城,十天半月写一封书信寄到家中。
为着婚事,练家老爷亲自动笔,要求游荡在外的练崇离回来完婚,练崇离却写来一封信,信上言辞激烈,只说了一个意思,无论如何,不管和谁,他这一生都不会与人结秦晋之好。
练家老爷看了信,气得七窍生烟,大骂逆子。奈何练崇离离家在外,人躲得远远的,想教训他一番亦无计可施。
练家老爷没奈何,携夫人赵氏腆着老脸皮去兰家登门致歉。拉下面子去道歉的同时,没忘记提出一个折衷建议。
练崇离不肖逆子,不能迎娶兰家四小姐,但是练家还有很多儿子,练崇离还有许多没成婚的弟弟。兰家可以在没成婚的子弟中再选一位东床快婿。
细节什么的,没传出来。大概过程是兰家老爷大发雷霆,“你把我们椒江府兰家当成什么了。”赶了练家夫妻出门。
练家夫妻又气又羞愧,自家儿子做出这等没行止的事儿来,自己不占理,不怪人家不给面子赶了出来。
于两家而言俱是没脸的事儿,不知怎么的,长了脚,自己跑了出来,先到了秉仙城的坊间,后又传到几个顶级世家那里。
贺梨洲听到这则消息,非常地不厚道,为练家练崇离拒婚的举动暗暗叫好。
虽然自己知道不厚道,幸灾乐祸,然而她忍不住不为看兰孝和的笑话而高兴。
正月听到消息后的十几天,贺梨洲的心情一直不错。
转眼正月将过,天气渐渐暖和,庭院的柳树上缀上嫩绿色的芽。风一吹,柳树枝便轻轻荡起来,像身姿轻盈的妙龄少女打秋千。
贺梨洲哼哼小曲唱小歌,蹦蹦跳跳地往二哥房里走。
贺蓐收专心作画,没听见愈来愈近的脚步声。贺梨洲敲了门便径直推门而入,以致贺蓐收来不及将桌上的仕女画收起。
贺梨洲一眼看见桌上的仕女画,五寸长三寸宽的画纸,压在镇纸下,画上画着一位纤瘦白弱的美人。
美人站在一棵枝繁叶茂的桃花树下,手里拈着一枝垂落下来的桃花枝,不远的地上躺着一张古朴的琴。
美人眼帘下垂,目光落在琴上,神态娴静,唇边若有笑意。
“二哥,你画上画的是谁啊,怎么那么眼熟。”贺梨洲微微一瞥便觉得好似哪里见过,“这画上画的仕女属实眼熟得很,好像哪里见过。”
贺蓐收心虚了,心虚之下,催着贺梨洲回去,“五妹妹要是没有事情做,便回去弹琴吧。”
他不提弹琴还好,一提弹琴,反叫贺梨洲忽然想起来画上美人像谁了。
“二哥,你莫不是喜欢兰孝和吧。”
相似的容貌,随身还有一把琴,不是椒江府兰家的兰孝和还有谁。
贺蓐收太心虚,竟慌张地训斥道:“别在这大呼小叫的。男女有别,这里是我的卧房,你不该就那么闯进来。你给我出去。”
贺梨洲嘁了一声,骂道:“喜欢就喜欢,有什么不敢认的。老色鬼,喜欢人家姑娘,在卧房里着魔了似的画画。老色鬼!”
贺蓐收恼羞成怒,举手要赏贺梨洲一个耳光。
贺梨洲将身一躲,站到了门口,叉腰挑衅般扭了扭,骂声老色鬼,跑走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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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梨洲的心情不大好了,看贺蓐收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八成是真喜欢兰孝和喜欢得很。
这怎么能成呢。
她最讨厌的人就是兰孝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