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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山顶上的歌声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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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谧的教师办公室里,午后的日光透过百叶窗,切割成细碎的金斑落在木质办公桌上,浮尘在光缕中缓慢沉浮。
某人像是被这过于灼热的日光烫到,猛地从臂弯里抬起头,脊背僵硬地从趴着变成了坐着。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尖泛着健康的粉白,指缝间干干净净,没有粉笔末的干涩,也没有握笔留下的薄茧,那模样,像是刚认识这双手一般新奇。
“又是老师,没完了是吧……”胡迪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的纹路,声音在安静的空间里轻轻回荡。脖子下面,一枚深棕色的佛牌贴着衣领,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边缘被摩挲得光滑温润。
桌边的台历摊开着,显示今天是五月六号。窗外的阳光暖得正好,透过纱窗落在台历上,将纸页晒出淡淡的暖意——不用熬过刺骨的寒冬,不用裹着厚重的棉衣缩着脖子赶路,这样的时节,对于任何怕冷的人来说,都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
花名册就放在手边,胡迪随手翻了两页,心头顿时掠过一丝异样。他侧过脸,窗外的草地上零星缀着几丛青绿,孩子们的嬉笑声顺着风飘进来,却衬得室内愈发安静。笔筒上,“山顶风福利院”几个粗黑的字赫然入目。
说实话,以前的胡迪从未光顾过这种地方,在他生活的城市与生活的圈子里,见识不到这种人性冷漠。
“哗啦——”
一桶凉水骤然从头顶浇下,刺骨的寒意瞬间浸透衣衫。白衣男孩跌坐在地,狼狈地抬起头,对上那几个霸凌者的目光。
“看什么看!山羊!”俯视着白衣男孩的男生也不大,满脸青黑胎记,他身旁一左一右站着两人:男孩嘴角歪咧着,口水顺着下巴不断滴落;女孩则是天生兔唇,眼神里藏着几分怯生生的恶意。
被称作“山羊”的男孩只顾低着头,擦拭下巴上滴落的水。眼帘低垂,掩去了眼底情绪,单看模样,竟与寻常少年别无二致。
可这副温顺隐忍的样子,反倒让满脸青黑胎记的男孩怒火更盛。他猛地抬手,一巴掌甩在白衣少年脸上,强迫对方捂着脸抬眼看向自己,语气暴戾:“装什么无辜?我让你洗的鞋,你洗了吗!”
“没、没有……”山羊依旧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几分小心翼翼,“我得先给小青洗,所以……耽搁了。”
“小青那个废物也配!”他的话还没说完,脸上有着青黑胎记的男孩便厉声打断,语气里满是蛮横的霸道,“我是这儿的老大!我的东西就该最先洗!洗衣机没修好之前,你们谁敢先凑过去用,我直接拿擀面杖打断他的腿!”
紧跟着老大的智力障碍的男孩笑了一声:“嘿嘿,洗机机……!”
“山羊”有垂下头去,低头看着自己的衣服上滴答滴答落下水珠。
正在这时,一个扎着双马尾辫的粉裙女孩快步上前,稳稳站在了胎记男孩与白衣“山羊”之间。她面庞干净得没有一丝胎记或疤痕,头顶不见烧伤的痕迹,四肢健全,眼眸清亮无虞,乍一看,就和外面大街上随处可见的普通小姑娘没两样。
可这份“普通”,在福利院这地方反倒显得格格不入。这里本就没几个模样周正的孩子,更别提还有几个患罕见病的孩子,常年卧在病房里,隔着蒙着雾气的玻璃窗,鲜少踏出门半步。
胎记男孩的目光掠过她整洁的裙摆,最终死死钉在女孩用白色纱布裹着的左手腕上,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冷笑:“你又来多管闲事?没妈的野种也配教训我?”
“你不也没妈吗!”女孩的声音脆生生的,带着毫不退让的韧劲,“谁又比谁高贵多少?现在咱们不该窝里斗,该尽快团结起来,好让外面的人愿意把咱们领出去啊!”
“我才不稀罕被领养!”胎记男孩猛地提高了音量,眼底翻涌着不甘与自嘲。他太清楚了,自己这张布满青黑胎记的脸,被人选中简直是天方夜谭。面前这女孩比他正常太多,被领走的几率大得很,自然站着说话不腰疼,净说这些风凉话。
白衣山羊低头拉了拉,“小绿,别说了……”
宣绿下意识扭过头,恰好撞见他抬眸的瞬间——那双眼睛里竟嵌着两个瞳孔,一左一右交叠着,乍看之下诡异又骇人。她从未见过这般奇异的模样,心头猛地一跳,指尖攥得发白,却不过两秒便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只飞快移开目光,重新扭头望向对面的胎记男孩,语气依旧坚定:“总之,欺负人就是不行!”
胎记男孩嗤了一声,语气带着不耐:“少在这儿假清高,我的裤子呢?补好了没有?”
“给你。”
宣绿递东西的姿态坦荡利落,反倒是对面的男孩有些局促——显然没料到她会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接拿出来。他立刻恼羞成怒地一把抢过裤子,连细看都没看,随口敷衍:“还行。”
“小白?”宣绿转头,目光落在那个重瞳的孩子身上。
小白轻轻点了点头。这一世他只有十一岁,比上一世还要小。
早知道这辈子会重回孩童模样,他上辈子说什么也该读完大学再离开。
福利院位置偏僻,又缺乏宣传,这些年源源不断地接收着孤儿,可愿意来领养的人却寥寥无几。里面的课程相对比较无聊,对于小白还是对于宣绿来说都如同大学生来做小学生的题目——简直不要太简单。
但是胡迪却并不打算放过他们,他知道他们就在这所孤儿院内,虽然他能感知到宣绿,但因上一世听鹄没有来找过他,让他非常不满。
趁着这次小测验,他很快就找到了人群中唯二两个进步特别明显的。作为老师,又是拥有社会关系的健全人,在这个福利院里简直就像上帝。
“我今天叫你来,是想跟你谈谈你成绩的事。”望着小白,胡迪指尖摩挲着抽屉里的名牌,刻意将它推得更深——他就是要让这孩子蒙在鼓里,在未知中惶恐,这样才能稍稍抚平他心中的愤懑。“你退步了。”
小白猛地垂下头,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他明明每道题都认真做了,甚至提前检查了好几遍,怎么会退步?脑海里乱糟糟的,上一秒还在回味解题时的顺畅,下一秒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否定击得茫然无措,眼神都变得有些恍惚。他咬着下唇思索了半天,不确定是自己记错了答案,还是老师判错了卷,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老师,你说的话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难不成你还想怀疑老师不成?”胡迪立刻沉下了脸,眉峰紧蹙,语气里淬着冷意。看着小白惊慌无措的模样,他心底竟升起一丝病态的满足。
一直以来自认聪明、也习惯了旁人夸赞的小白,万万没料到重活一世,竟会被一个孤儿院的孩子比下去——那份突如其来的挫败感,让他心底慌乱得像揣了只乱撞的兔子。
“没、没有。”小白局促地应声,手指下意识地在身侧绞缠,可刚缠了两下,又猛地意识到这模样太过幼稚,只好硬着头皮抬起头,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发紧:“老师,我会改的。”
“态度端正就好。”胡迪坐在椅子上,身上的西装略显不合身,脖颈间那条墨绿色丝质围巾衬得他既有风度,又透着几分暖意。
反观小白,明明更年轻,穿得却单薄得很。盛夏尚远,早晚的风还带着凉意,只穿一件单衣的他,本就该觉得冷,可此刻心里的寒意,却比身上的凉更甚。他重新低下头,指尖攥得发白,怎么也想不通,事情怎么会走到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