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一章 ...
-
大山里八月半间的天气已经很凉了,早晚得穿夹衣。而何田只穿了件短袖衫,背着个包,由于走着快又是上坡路,额头上渗出了细细的汗珠并大口地喘着气。于是他停下脚步用手背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看了一眼西天边红彤彤的晚霞,连满树的黄叶都被镀上了一层金色,很好看。但他不敢逗留,得快点儿走,到了山顶就快了。他本来想着到小云镇了先去看一下他的未婚妻白小月了在回家,两个多月了,他很想小月也很耽心,他一共写了五封信,可小月连一封都没给他回,他心里很不安,但时间来不及了,再迟就没车了。今天哥哥结婚,怎么着他也得赶回去,不然就太对不起哥哥了,哥哥今年三十二岁,娶个媳妇不容易,寡居十几年的妈妈心里一定乐开了花,他这个唯一的弟弟一定不能缺席。他要给新嫂子敬一杯酒,长嫂如母嘛,何况哥哥在他身上尽了一个父亲的责任。这样想着他眼前又浮现出了爸爸临终时的一幕,病榻上奄奄一息的爸爸拉着哥哥的手嘱咐后事,那时他才七岁,妈妈拉着他站在哥哥身旁摸着泪瞅着爸爸。爸爸用尽力气吃力地说着:“玉啊,一定要孝顺你妈妈,把弟弟拉扯成人。”十五岁的哥哥挺了挺胸说:“爸爸,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妈妈,供弟弟上大学并在大城市工作。”爸爸听着长出了一口气,那只干枯的手松开了哥哥,垂落在深色的旧床单上,然后乏乏地闭上了眼睛。
何田摘下眼镜,擦了一下眼眶加快了脚步,马上要到家了。
何家小院里是从来没有过的喜庆气氛,欢声笑语、猜拳行令。响成一片,大人小孩来来往往热闹得很。厨房里飘出阵阵饭香,新房里新娘穿着红衣服坐在炕沿上吊着双腿,头垂得很低。小伙子都争着抢着点喜烟,看新媳妇的娃娃们前推后搡吵着、闹着。院子外何田绕过妈妈的菜园子到了大门口,和正出门的哥哥碰了个正着,他有意打量了一下哥哥:“一身灰色套装,白衬衫、显得很精神,只是没有一点高兴的样子,和往常一样一本正经甚至还不如往常。”他虽然已经二十四岁了,兄弟俩差不多一样高,但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亲热地叫了声“哥。”何玉则习惯性地嘱咐道:“赶了大半天路,饿了吧,快吃饭去。”一边说着一边让过弟弟朝园子方向走去。何田被早已闻声过来的堂兄何青和儿时的玩伴王林一左一右拉着手进了院子,何青问:“先吃饭还是先看嫂子?”不等何田开口,王林抢着说:“来这么迟不罚就便宜他了。”
“对啊。”
一天紧走慢赶不就是为了要敬嫂子一酒,一行人拉扯着说笑着进了新房,屋里人看何田来了便让出个空隙来。昏暗的灯光下何田瞅了一眼新娘就有种异样的感觉向他袭来,这时不知王林从谁手里接过一个托着两只高脚酒杯的白色碟子,“快、快敬嫂子。”大家不约而同地喊着,何田直了直身子,向前一步接过碟子笑道:“嫂子,小弟敬你一杯。”话音刚落,只见新娘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睁大眼睛半张着嘴看着何田,好似头顶走了三魂、脚底溜了六魄,同时何田手中的碟子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两人看着对方只觉得头重脚轻、天旋地转、昏沉沉坠入了万丈深渊……
大喜的日子摔碎东西是不吉利的,村里人都很忌讳这个。好在灯光暗,大家又七手八脚地忙着收拾地上的玻璃碎片,没人在意他们两个人。
何田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出套间去厨房里和大家寒暄又回到自己房间的,他和衣躺在炕上两眼呆滞地望着屋顶,大脑一片空白。只是耳边不时地响起表姑妈的声音:“她是怀了孩子才嫁给你哥的。”
夜深了,何家小院里安静了下来。亲友邻人们都走了,回不了的两个老姑姑也由何妈妈陪着睡下了。新房里被按床的人折腾得只穿着内衣的何玉坐在铺盖全新的炕上,觉得不自在也不舒服,他掐灭手里的烟头,扭头打量着自己的新婚妻子白小月是那么年轻那么漂亮,雪白的肌肤在红衣服的映衬下也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干裂,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缩在墙角处怯怯地看着自己。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不由心生怜惜,突然觉得她为什么嫁给自己并不重要。于是柔声说到:“折腾一天了,过来睡吧。”
“嗯”
白小月答应着两手极不自然地解着胸前的纽扣 ,耳边又响起了奶奶的声音:“啥事都顺着人家,乖乖地听人家的话,看你的孩子出生后能不能留在何家。”何玉见状便凑过去准备帮着宽衣解带,小月被何玉口中浓浓的烟味儿一喷,“哇”地一声干呕起来。何玉猛地停住手满脸怒色,他知道这是尕期反应,应,“啪”他在小月脸上重重地打了一个耳光:“滚一边去。”然后转身倒头便睡,还顺手熄了灯。黑暗中的小月轻轻地移动了一下身子望着窗外朦胧的月色,两行清泪夺眶而出,滑过脸颊流到嘴唇上,她用舌尖舔了一下,粘粘的咸咸的。
七个月前,也就是农历正月十六。何田下班后凑合着吃了些从家里带来的凉拌肉和馍头,就匆匆地出了卫生院的大门。何田高个子,胖瘦适中、黄白皮肤、高鼻梁大眼睛,温文尔雅。大学毕业后进入乡卫生院工作,主治大夫,人又随和,和同事们都聊得来,只有院长的千金王媛媛不怎么搭理他,原因是老院长有意撮合他们两人,招何田为东床快婿。但他们俩似乎和对方没有眼缘,偶尔碰到一起都尴尬得开不了口。白小月就不一样了,就像山涧的一股清泉甜甜的暖暖的,两人在一起整个人都轻松自在舒服极了。何田和白小月是去年腊月的一个周末回家坐车时认识的,小月家比他家还远两站,真是大山里的大山了。小月人也像大山里的一朵幽兰,清纯美丽。小月在镇子上开了一家缝纫店,年前何田也去看过几回小月,但每次都有顾客忙得很,也许是人们过年都要穿新衣服吧,何田也就没好意思多打扰。所以今晚他一定要约小月一起看烟花,这么想着就到了店门囗,他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去,只见小月坐在案子旁的方凳上做手工活,那满头乌黑浓密的长发高高地扎在脑后,羊脂白玉一般的脸庞在粉色毛衣的映衬下能滴出水来,长长的睫毛下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扑闪着望向自己,何田不由看得呆了。小月见状放下手里的活,脸颊上飞起两朵红云,娇羞的说:“过来坐呀。”
“啊!”何田反应过来了,把手里提的零食放到案子上笑着说:“女孩子爱吃的。”
“来就来么,还拿啥吃的。”
“ 有条件呀,吃了咱们一起看烟花。”
“哦,就你会计算,那我就不吃了。”
小月说着巧笑女嫣然,何田便搬来一个方凳坐在小月对面,打开袋子拿起一块蛋糕递给小月,温柔的说:“来,先吃了在看啊。
天上没有一丝云彩,瓦蓝瓦蓝的,一轮金黄的圆月早早地挂上了树梢,将一片银光洒向小云镇的每一个角落,给小云镇增添了几分神秘的美。何田和白小月去了人少地形又高的剧场对面的山坡,两个人并排慢慢地退着,何田拉住了小月的手,小月试图抽回去,但何田很用力,小月也就由着他。谁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向空中,看着朵朵烟花随着声声脆响,将自己最美的瞬间展现得淋漓尽致、此起彼伏、姹紫嫣红、耀人眼目。
他们两个也许是最后回去的观众,何田把小月送到缝纫店后才回到了自己的住处,他脱下外套仰面躺在床上,望着白色的屋顶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自从那次看烟花以后,何田往小月那儿去得更勤了,少男少女郎才女貌,很快两人就确定了恋爱关系。
日子过得好快,转眼就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这个周末,何田和白小月约好去镇子以南三十公里的桃花谷玩。桃花谷也真是名符其实、三面环山,山坡上都长满了桃树,花开的时候远远望去,红艳艳一片好看极了,是散心和谈情说爱的好地方。两人准备了一大包干粮,老早就来到了桃花谷,何田穿一件深色夹克,白衬衫、浑身散发着青春的气息。小月鹅黄色的上衣配一顶白色遮阳帽,在桃花的映衬下显得明媚娇俏。两人一会儿牵着手小声说话,一会儿嬉笑打闹,不经意间就到了后谷老的半山坡。他们靠着一棵大树坐下来,小月看着满树挨挨挤挤竞相怒放的桃花说:“田哥哥,我不知道咱大山里还有这么好的地方。”何田往小月身边靠了靠无限温柔地说:“喜欢吗?”
“嗯,喜欢。”
“我们结婚时我多请几天假带你去大山外面看看,比这可好多了。”
“真的?不许骗人。”
“真的。”
两个人同时伸出手小拇指勾在一起:“拉钩上调,一百年不变。”说着何田顺势将小月带入怀中,开始吻她的额头、眼睛、一直到嘴唇。这是何田第一次吻小月,他贪恋地吻了好长时间才松开。小月坐直身子满脸娇羞地捶着何田的肩:“咱们说好的,你咋欺负人。”何田一怔,随机举起右手很认真地说:“由满谷的桃花作证,从现在开始白小月就是我何田的妻子,老何家的儿媳妇。”然后低头看了一眼小月继续说:“还要生一大堆孩子,女孩呢。”何田用手指戳了一下小月的鼻头:“就和你一样漂亮,你是我的白月光,女儿就是月亮旁边的白云,就叫云朵吧。”小月倚着何田的肩甜甜地说:“男孩子就叫天星,天上的小星星。”
“好啊,天星,何天星。”
何田说着拉住小月的手,两人揪着对方开心地笑了起来,笑声羞了桃花、甜了白云、羡煞了多少游人。
午后变天了,连空气都是潮湿的,没有一丝风,天上堆满了厚厚的云,要下雨了。于是人们纷纷向谷外涌去,何田和白小月随着游人加快了脚步,刚到谷口雨就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而且越下越大,他们冒着雨紧赶慢赶也没赶上桃花村去小云镇的班车。
何田就在小摊上挤着抢着买了一把伞,然后脱下外衣给小月披上,就拉着小月的手去找住处。找了两家店都只剩一间房,没办法,只好继续找,巧得很,第三家也剩一间了,正当何田犹豫不决拉着小月要离开时,店主大叔说话了:“年轻人,过一会怕连一间都没有了,咱这小村子就这么几家店,今天的游客多一半都被大雨留下了。”何田一想也是这个理,于是看着像从水缸里出来似的小月问:“行吗?”小月低着头没说话,两人就这样住在了桃花村的这家小店里。也就自然而然地有了夫妻之实。
从桃花村回到小云镇的当天,何田在较偏的小西街租了一间民房,两人就在家人都不知情的情况下住在了一起。何田也真的从一个小伙子变成了大丈夫,疼着爱着他的小娇娥白小月。他俩商量好春节领证办喜事,因为怕家里的繁缛礼节麻烦,两人都暂时没有告诉家里人。而何田处对象的事在同事中间却半明半暗地传着。说也奇怪,最近王媛媛对何田的态度好多了,还能客客气气地说几句话,何田也觉得自如多了。可老院长却变得对何田一副不冷不热爱搭不理的样子,何田真搞不明白这父女俩。但他为人直爽,从不将这些婆婆妈妈的事放在心上,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着。
星期一早上,何田和平时一样买来早餐给小月留下,拿上他的那份就去上班,刚进大厅就碰上要出门的老杨大夫,何田礼貌地打着招呼,老杨一边答应一边颇含深意地瞟了何田一眼,摇着头走了。何田来到值班室,穿上白大褂,扣子还没系好,就有个小护士在门口喊:“何大夫,院长通知提前开会。”
“知道了,谢谢。”
何田来到会议室时感觉气氛有点不对,大家都在小声嘀咕,果然院长宣布这次人员变动情况时何田是其中一个,并且是去河西州的一家藏民医院,大概得一年时间。何田虽然有些措手不及,可他没得选,卫生院每年都有人员调动,但他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了自己,还来得这么突然,他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话又说回来,年轻人去外面干个一年半载也没啥。只是他放心不下小月,他不知道该怎么向小月开口,也来不及去家里说一声。因为后天就要去报道,还要办一些相关手续,收拾一下行李,何田心里乱成了一团麻。
何田走的时候,小月送到了东河火车站,站台上何田两手紧握着小月的手再三叮咛:“我去了给你写信,你到卫生院收发室去拿,按信皮上的地址给我回信,有事一定告诉我,千万别自己扛着。”小月憋着眼泪使劲点头,何田松开手抱了一下小月,然后拿起行李依依不舍地上了火车,小月眼泪汪汪地看着火车驶出了老远,还站在那儿拼命地招手。
何田走后,小月就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着何田的信,每隔一天就跑一趟卫生院收发室。可是何田这一走就像泥牛入海,一个多月过去了没有任何一点消息,想念也就算了,不得了的是小月的例假没有如期而来,最近几天还总是爱吃酸食,一闻到油烟味就恶心呕吐。小月吓坏了,她不敢去卫生院就诊,就到一家私人诊所去看。当大夫说她怀孕了时,小月感觉天都塌了,如果何田一直没有消息的话她这辈子就完了,山里姑娘一旦未婚先孕就是奇耻大辱、败坏门风、遭人唾弃。如果那个男人不露面提亲的话,家里人就给草草找个人家嫁了。一个正常小伙子不会接受一个怀着别人孩子的女人,所以找的人家不是老光棍就是死了老婆的、穷的、跛的。嫁过去等生产后就将孩子送人,再给人家生,让人家延续香火传宗接代,小月不敢往下想了,她哭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早上,太阳和往常一样升起,门前的街道上人来人往各忙各的事儿。小月两只眼肿得跟樱桃似的,嘴唇干得裂开了口子,坐在案子旁的方凳上心里想着,先得瞒住所有人,把收下的这些活做完,她还报有一线希望,只要何田有一点点消息的话,她就有救了。
纸里包不住火,小月怀孕的事很快就被来小云镇赶集顺便看女儿的白妈妈发现了,当女儿告诉她当事人还没有消息时,白妈妈的心都碎了,她想不明白从小就乖巧听话、花朵一样的女儿为啥会这样,是被谁骗了。但她知道这事一旦发生就得抓紧解决,因为肚子不等人,白妈妈就连哄带吓地把女儿带回了家。在家人的抱怨和责骂声中,小月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加上孕反严重,几天下来就将人折腾得没有一点原来的样子了。大家认定那人是个骗子,小月也没告诉家里人关于何田的任何一点消息。这天下着毛毛细雨,好心的表姑翻山越岭地来家里给大家说这事有着落了。前几天表姑带着那个男人和她妈妈到白家来了一趟,看着年纪轻轻楚楚可怜的小月母子俩都没说啥,留下两百块钱就走了,小月压根没看那男人一眼。她想到了死,但她舍不得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想给家人再添麻烦,这些日子奶奶总是陪着她流泪,爸爸一根接一根的抽烟,妈妈瘦了一大圈,一直都疼她护她的哥哥还在外面打工挣钱,嫂子成天吊着脸,她丢尽了他们的脸面,小月想着又忍不住摸起了眼泪。这时表姑过来拉住小月的手絮絮叨叨地说:“人家就大了点,长着好脾气也好,家里情况在村子里也算得上中上等,你嫁过去了收收心,以后再生个一男半女的,日子就好过了。”表姑的话小月一句也没听进去,心里却一遍遍地想着她的田哥哥不会不要她的。
一家人送表姑出门时,表姑还很负责任的叮嘱着:“表哥表嫂,你们也准备准备吧,就十六过来接人,人家还要办几桌呢。”表姑走后的第二天小月想再去一趟小云镇,可家里人死活不让她出门,这个节骨眼上怕她去了出什么意外,还是奶奶心疼孙女儿,并做主答应了小月。到小云镇后小月直奔卫生院收发室,可至始至终连何田的一个信封也没有见到。小月认命了,她的心也死了。三天后,在家人的安排下小月乖乖地嫁给了比她大十三岁的何玉,也见到了两个多月来杳无音信的何田。
第二天何玉和他妈妈又忙了一天,当送走两个姑姑把家里收拾整齐时天快黑了,而小月时时刻刻记着奶奶的话,拖着疲惫的身子跟着婆婆忙前忙后,一点也没闲着。何田则整整睡了一天,何妈妈担心儿子,又忍不住唠叨:“当大夫的人不舒服了都不知道吃药,只睡觉那怎么行。”何玉说:“妈,你就别管了,让睡去吧,可能是这些日子给累着了。”
“啥叫累着了,一定是不舒服,何田从不睡懒觉。”
何妈妈念叨着喂她那些畜牲去了。
吃罢晚饭,忙了几天的何妈妈老早就进入了梦乡。何玉丢下他的小娇妻独守空房,去厅房里睡了,他躺在厅房炕上觉得舒服又自在。点了一根烟,他便第一次回顾自己的人生,他没有辜负爸爸的遗愿,照顾着妈妈,弟弟也读完大学有了工作,日子好过了,可他却错过了结婚的最佳年龄,这两年妈妈也给他张罗过几门亲事,但他不想过份凑合,所以才拖到了今天,在表姑和妈妈的极力撮合下和白小月结婚了。新婚夜,在他要亲近他的新媳妇时,她身上发出的信号提醒他,她怀着别人的孩子时,他没有了心情,也在他心里留下了挥之不去的阴影。他知道长期这样下去妈妈肯定不依,他不想让妈妈操这份心。这时他心中突然一亮,他可以跟老六等几个哥们去县城的工地上打工了,好歹家里多了个人,可以和妈妈做个伴,他能去外面挣钱了,这样想时何玉心里敞亮了许多。
套房里黑着灯,小月坐在长桌前的方凳上,望着窗外苍茫的夜色,觉得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荒唐极了,就像一出闹剧,也不知道自己扮演着什么角色,她怀着弟弟的孩子嫁给了哥哥。如果她嫁给这世上除了何玉之外的任何一个老男人,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都会拼命地活下去,可她偏偏嫁给了何玉。而曾经和她海誓山盟、相互深深爱着的男人就在院子里的另一个屋子里睡着。老人常说当老天爷给你关上一扇门时会给你开一扇窗子,可对她把门和窗子都关得死死的,她该怎么活啊,想着想着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串一串地流了出来。
何田翻过身,揉了一下干涩的眼睛,一天一夜了,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他报到的第二天就给小月发了第一封信,两个多月来共发了五封信,她不会连一分都没收到吧。小月为啥不给他回信呢?哪怕说一句话也行,小月家里人如果知道他何田存在的话,为啥就不能等一下?而逼着小月嫁给大她十三岁的哥哥。何田百思不得其解,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击垮了,那颗原本多情的心被一下子击得千疮百孔、支离破碎。如今已是尘埃落定,他该如何去面对这尴尬的关系,一个是对他恩重如山、手足情深的哥哥,一个是他深深爱着的怀着他的孩子的女人,他恨自己一时冲动和一念之差犯下的错,毁了一个清纯可爱的女孩子,此时此刻这个满肚子学问的七尺男儿真想永远地闭上眼睛。
十七的月亮好像被削了一刀,不太圆似乎还有点难看,不过还是一如既往地爬上了山头,挂在了树梢,静静地柔柔地照着何家小院,而小院里住着的人只有又乏又累的何妈妈安安心心地睡着了。
何田又一整夜没有合眼,鸡叫三遍后他就强打精神起来了,脸都没有洗就拎起包要去跟妈妈说一声就走,下午还要上班。当他拉开门一只脚跨出门槛时,心咯噔一下又凉了半截,厅房里亮着灯,哥哥在厅房里睡,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套房,不知道小月睡着了还是哭了一宿,现在他只要走十几步就能到套房里看一眼小月,可这十几米之遥的距离就像隔着阴阳两重天,他不能越界一步。何田的心像被猫抓挠着一样难受极了,他就这样一只脚在屋里一只脚在屋外呆呆地站着,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突然一声清脆的鸟叫声把何田惊醒了,于是他拖着沉重的脚步推开了厨房门,小声说:“妈,我走了”。然后极快地走过院子,拉开大门,绕过菜园子,匆匆消失在朦胧的晨色中。
中午时分何玉母子上炕了,小月把饭端到炕桌上,怯怯地不敢多看他们一眼,婆婆往里边挪了一下,示意小月坐下,何玉一边夹着菜一边心平气和地说:“坐下吃吧。”
“嗯”小月弱弱地应了一声,端上碗斜身坐在婆婆那边的炕沿上。何玉吃饭很快,一会儿功夫就扒拉完了,点上一根烟,笑着看向妈妈:“我说个事儿,妈,你先别急啊。”
何妈妈温和地说道:“说吧。”
“我要跟老六他们几个去县里的工地上挣钱,家里活也不多,我看你和小月两个人能成,你看行吗?”过了好一会儿,何妈妈慈爱地看着儿子慢慢地说:“去吧,需要啥东西让小月帮你收拾一下,去了你可得抽空多回来几趟。”
“只要你高兴怎么着都行,妈,你们慢慢吃,我去看看他们啥时候走。”
何玉说着溜下炕穿上妈妈做的老布鞋走了。
屋里只有小月和婆婆两个人时,小月觉得轻松了许多,她边洗碗边想何玉可真孝顺。这时婆婆拿着柜子上的两瓶酒对小月说:“我看你表姑去,洗好了先歇着去,有事我喊你。”
“嗯,妈。”
婆婆说话低声细气的,小月看不出她是不是很讨厌自己。
第二天天麻麻亮时,小月还睡得迷迷糊糊的,何玉就进来了,吓得小月坐起来拿被子捂着胸前。他没有看小月,只是把面额大小不一的几张钱放在了小月枕边,小月结结巴巴地说:“你拿着花,我不用钱。”何玉没有答话,直接甩上门走了。
何田何玉两兄弟走后,小月和婆婆两个人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倒也相安无事。这天天阴沉沉的又刮着风,婆媳两人在园子里掰包谷,不多一点包谷,但两人干法都不行,用了大半天的功夫才收拾停当,就随便凑合着吃了些,何妈妈喂完他的鸡呀猪呀的就上炕暖去了。小月要去关大门时,只见表姑风风火火地进来了,一把拉住小月的手就往外走,还神秘兮兮地说:“瞧,给你带啥来了。” 小月顺着表姑的手向外看去,只见表姑父的拖拉机停在门口,车箱里满满当当地装着她缝纫部里的所有家当。小月一愣还没缓过神来,表姑靠近小月小声说:“今天我和你姑父去咱们那边,你妈妈不忍心,就让我们捎带过来了。”这时何妈妈也听见动静出来了,表姑看着提高了嗓门:“你妈说天气冷了,给你婆婆做两件暖和衣服,年龄大了欠冻。”说着帮表姑父打开车厢一边的护栏,提下来满满一桶剥皮果子,拿起一颗递给了何妈妈:“知道你婆婆牙不好,专门挑了最软的。”何妈妈接过果子附合道:“下次去了给亲家说一声,有空了过来看看娃,一家人没那么多规矩。”表姑哈哈笑道:“老嫂子,亮堂人。”说话间大家帮着表姑父把东西都从车上搬了下来。表姑父为人忠厚心肠又好,他看了一眼小月,叹了口气:“顺便都搬到屋里吧。”
“套房外间空着,正好放着合适。”
婆婆边说边跟表姑父搭手抬着缝纫机进屋去了。
收拾停当后,表姑父也不管小月婆媳挽留摇起车开走了,表姑肯定要和婆婆拉会家常,小月端一碟果子放在炕桌上,心里涌起一股久违的暖流。
屋外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风刮得更大了,小月披着旧棉衣,细细的一件一件地抚摸着她心爱的东西,心想她能挣钱养活自己了,更让她欣慰的是家里人还记着她,但她不能去看他们,天冷了,不知道奶奶的气管炎犯了没有,哥哥也应该回家了。她心里暗恨自己不争气,小月想着又摸起泪来。
腊月三十日下午,何家两兄弟终于相约着回家了,还带来了好多年货,糖果瓜子,大红对联啥都有。何妈妈剥了一颗奶糖一边慢慢品尝,一边看着两个儿子和小时候一样相亲相爱、又说又笑地贴对联,心里和奶糖一样甜甜的。
年夜饭婆媳两人准备得够丰盛了,炖排骨、大盘鸡、饺子……摆了满满一桌。当一家人坐下来吃饭时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不过何玉和妈妈都没在意,何田不说话只顾低头吃着香喷喷的饭菜,可心里酸酸的很难受。何玉则心情好得很,边吃边打开一瓶白酒,给他和弟弟倒上后,给妈妈也倒了一杯说:“妈妈做的饭越来越好吃了,”压根就无视小月的存在。小月只加夹了几个饺子就起身去灶边忙了。何妈妈心里高兴就破例喝了一杯酒,呛得上气不接下气地咳个不停,何玉连忙给了妈妈一杯水,并在妈妈背上轻轻地拍了几下。
庄稼人的风俗习惯是除夕夜儿女要陪父母多坐一会儿,睡得比较迟。所以何妈妈一躺下就睡着了。而何田和从去年八月十六开始的每个夜晚一样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像小月现在的样子本应该由他陪着、疼着、照顾着等他们的孩子出生,可是事实是小月一个人默默承受着他们两个人种下的苦果,没人理解没人帮衬,做着永远都做不完的家务。这会儿不知道小月睡着了还是在哭呢,何田的心真正真正地碎了,他不知道这种折磨这种煎熬会伴随他多久,也许是一辈子。
何玉可能是酒精起了作用吧,头一挨枕头就打起了鼾声。
小月挺着个大肚子靠在被子上,望着窗外黑漆漆的夜空暗自垂泪。
何玉因为答应给工地看门,第二天也就是大年正月初一的下午告别了妈妈和弟弟,拿了些熟食就去工地了,他临走时习惯性地在小月的炕沿上放了几张钱。大儿子走后何妈妈多少有些失落,她就嘱咐小月变着花样给小儿子做好吃的。每顿饭何田都端回自己屋里去吃,何妈妈也不多过问。正月初六早上,何妈妈早就和表姑约好要去看她们的好姐妹王嫂,出门时还不忘叮嘱小月晚上包何田最爱吃的白菜馅饺子。可她前脚一出门,小月和何田两个人就都钻进各自的房子一整天都没有出来,夜幕降临时何田再也忍不住了,他决定去看看小月,当他推开房门时,曾经熟悉的缝纫店里的所有物件都映入眼帘,唯独不见坐在方凳上笑魇如花的女孩。何田心里一阵愧疚,便迫不及待地掀起了里间的门帘,只见小月盖件旧棉衣枕着被子头朝里在炕上睡着。见他进去小月便吃力地翻起身站在地上,何田看着眼前挺着大肚子,面容憔悴、头发凌乱的小月,又想起了桃花谷中明眸皓齿的少女,不由悲从中来,便抢前一步双手握住小月的手满含歉意地说道:“小月,是我害了你。”小月没有吱声,强忍着泪低下头挣开自己的手转过身去,于是何田从后面双手环住小月并低下头靠了过去,两张年轻的脸贴在了一起,泪水模糊了视线,流满了脸颊,谁也不知道是谁的泪水。
窗外一弯细细的月牙儿挂上了中天,从云彩的缝隙间探出身来默默地注视着这乍寒还暖的夜晚,继而又躲进了厚厚的云层。
夜很深了,小月背靠着长桌坐在凳子上,桌子上放着一些水果和饼干。何田剥了一个橘子递给小月,然后坐在炕沿上问小月:“你为啥不给我写信?说一句话也行啊。”
“我不知道你在哪里,怎么写呀。”
“我给你一共写了五封信,报到的第二天下午第一封信就发起了。”
“可是我连一个信封都没有见过,十二那天我求奶奶又让我去了一趟小云镇,我在收发室门外等了大半天……”小月难过得说不下去了,何田惊讶极了:“那我的信封去哪儿了?”小月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何田努力地想着会在哪里出错,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你给家里人说我了吗?”
“没有,你不要我了,说了有啥用,田哥哥,你不要我也就算了,我知道你要去干事业,可我怀了你的孩子。”何田不知道该说什么,站起来将小月紧紧地抱在胸前,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小月,我没有骗你。”时间一分一分地过去,夜更深了,何田瞅着小月那高高隆起的肚子,一边隔着厚厚的毛衣抚摸着一边蹲下身将头贴了上去:“在动啊,好像很有力气。”小月没有说话任由他听着,半响后,何田温柔地说:“为了他,让我侍候你一次吧。”于是何田帮小月脱去外衣、鞋袜,他看着那浮肿的脚和小腿心疼极了,就去端来半盆热水给小月泡脚,并轻柔地抚摸着那肿得发亮的肌肤。
帮小月躺好下后掖好被角,何田就系好自己的棉衣纽扣,拿过小月的旧棉衣垫在背部,靠着墙半躺在炕沿上,用左手抚摸着小月的头发低声问道:“产期是二月底吗?”过了良久小月才喃喃地说:“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把他带到这个世上。”何田继续抚摸着小月的头发:“一定能,但你先要照顾好自己。”
“可他不会留在这个家里。”
“一定会留下来,留在你身边,有我呢。”何田深吸一口气:“实在不行我带走我养。”小月苦笑道:“行吗?”
“行啊,不管怎样你都要照顾好自己,其他事有我。”
“你说老天爷不让我们在一起,为啥又要让遇见呢,这样我们都会更难受。”
“但是我们都要好好的活下去,还有我们的孩子。”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两个人就这么闭着眼睛听着对方的呼吸声感受着对方的心跳,也不知窗外那弯月牙而落下西山去了还是在云层里躲着。
年好过月好过日子难过,年很快就过去了,家里又只有小月和婆婆两个人了。小月的身子也越来越重,行动多少有些不便,邻居家孩子的那两件衣服她得尽快做好,地里的活还消停着,听婆婆说何玉让把庄后那一亩多和园子种上就行了,婆婆虽然不怎么照顾小月,但也不刻意刁难,这对小月来说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何玉在工地上混得也算是风生水起,工资高活也不太累。何玉本来是匠人,一直都四邻八乡盖房什么的都离不了他,他活做得细也好,老板很赏识。他人缘又好,和工友们都合得来,特别是那几个年轻媳妇,其中有个叫陈丽华的小寡妇,年龄跟何玉差不多,长得高挑身材,嘴又甜,有事没事就爱粘着何玉。这不今天中午下班后,何玉洗了把脸,刚躺在床上抽烟,陈丽华就提着两笼热腾腾的包子走了进来:“何大哥,顺便给你带上了,不见外吧。”
“不会,只是咋好意思让你买呢。”
“没事,何大哥,有空你请我一顿不就得了。”
“好好好。”何玉说着坐起身来,陈丽华拿过两张报纸铺在床上,把包子和蒜泥放在上面,搬来个小凳子坐下,两人边吃边聊。
小月真的是度日如年,眼看产期将近,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腰又酸又困。她既没做过产检也没人给她说这方面的常识,又不敢去问别人,好歹就这么一个人扛着。没人照顾也就算了,还要负责婆婆的一日三餐,小月想着早点把饭吃了也好歇着。婆婆想吃面条,她擀了不大一张面,额上就渗出了细细的汗珠,腰就像折了一样又酸又痛,她捶了捶腰,用袖子擦了一下额上的汗,就开始剥葱烧水。小月做的面条香喷喷的挺好吃,婆婆吃了一碗多,可她自己连半碗都没吃上,剩下的汤实在喝不下去,乘婆婆没注意就倒进了鸡食桶子。
热炕很舒服,可小月平躺不住,侧睡又难受,翻过来转过去都挺吃力,于是就起身拿枕头垫着腰背靠墙坐着。心想自己是不是要死了,奶奶说过,女人生孩子一只脚在阳间一只脚在阴间,一个差错就回不来了。自己本来可以不遭这罪,本来可以风风光光的出嫁,有丈夫爱着疼着,有婆婆伺候着,就像全家人待嫂子那样。妈妈和奶奶也可以随时来看望,嘘寒问暖,可如今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她丢了全家人的脸,让他们在人前抬不起头来,就算他们有心,也拉不下脸来看人家的脸色。这时她想到了何田,自从她出嫁的那刻起,就知道这辈子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了,可是世界就这么小、这么荒唐,她成了他的嫂子。如果她真要死了,死得干净利落,就解脱了,只可惜了肚子里已经长成的小生命。如果何田知道了,会救她吗,毕竟她怀的是他的亲生骨肉,想着想着眼泪又不争气的滑出了眼角。
一整夜小月就这么坐一会儿睡一会儿一直折腾到天麻麻亮时、肚子一阵一阵痛得很厉害,还尽管想上厕所,一袋烟的功夫就跑两三趟。这时何妈妈也睡醒了,拉开窗帘见外面雨停了,小月的灯还亮着,一会儿功夫就跑了两趟厕所,作为过来人她知道这是要生了。人命关天不敢耽误,小的也就算了,大的不能有半点儿闪失。于是穿上棉衣慌忙下炕喊她表姑去了。
两个老女人也够快,一溜烟功夫就到了门口,表姑看了一眼何妈妈认真地说:“人家把娃交给咱,咱也一大把岁数了,要对人家娃负责。”何妈妈看了一眼表姑也认真的说:“就是就是,你先瞅着,我这就去叫王嫂。”王嫂刚六十岁,是村里最好的接生婆,“快,快去。”表姑一边摆了下手一边进了大门。
表姑见小月腰靠着桌边两手抱着肚子站着,脸色很难看,身边连个男人也没有,心里不由一阵酸楚:“是哪个挨千刀的做的孽,会遭天打五雷轰的。”表姑心里狠狠地咒了一句。“表姑”小月嘴皮动了一下,声音小得恐怕只有自己听得见。表姑怜惜地看了一眼小月的肚子问:“痛吗?”小月摇了摇头。“生孩子都很痛,你就咬牙坚持住,孩子生出来就好了。”表姑边说边扶着小月慢慢地来回走动。
三个女人互相交流着经验心急火燎地等了一上午,而产妇除了阵痛之外没有啥动静,只是勉强喝了几口红糖水。午饭后有希望了,人痛得不能动了,老姐妹三个连忙把小月扶到炕上让躺下来等着。四五点时产妇嘴唇上起了一层泡,连头发稍都湿漉漉的,人也没了力气还昏昏地睡了过去。王嫂知道这个时候不能睡着,于是几个人手忙脚乱地又是喂水又是拍打,表姑急得边叫边掐人中。一阵折腾后,终于迎来了一阵婴儿宏亮的哭声。是个男孩,表姑两手捧着孩子,何妈妈端来半盆热水,王嫂根据经验按顿着产妇,小月身子很弱,很快就睡着了。表姑随便洗了一下,就打开她拿过来的孙子的旧衣服,边穿边细心观点,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就招手示意王嫂过来看看,王嫂一边小声嘀咕着:“刚出生的孩子有啥好看的。”一边走近孩子细心打量,然后一手捂住嘴凑近表姑小声说:“长得还真像何玉。”表姑拿开被角,指着孩子股勾处那颗大大的痣,把嘴挨着王嫂耳朵:“更像何田一些。”突然二十几年前的一幕在王嫂脑海中闪现:“她边包孩子边说,大兄弟,是个男孩儿,哦,这儿还有这么一颗大痣哩。”王嫂把目光移开了孩子,好像自言自语:“简直一模一样。”这时何妈妈拿着个小小的旧被子进来了,王嫂赶紧把何妈妈拉过来让看看孩子,何妈妈淡淡地说:“看啥呢,快点包好了要给人家抱过去。”说着把被子放在炕沿上,“人家还在老六家等着呢,”怕吵醒小月几个人都把声音压得很低,“看一眼也不迟啊。”王嫂好像带了些情绪,碍于面子何妈妈第一眼看了看这个生在自家炕上的别人家的孩子。“这不好好的嘛,咋了?”王嫂小声说:“你看这鼻子眼睛都长得像谁。”何妈妈一惊:“你是说像老 大。”表姑听说再一次掀开被角亮出那颗显眼的大痣:“像老二更多一些。”何妈妈站直身子:“八竿子打不着啊。”这时孩子哇哇地哭了起来,表姑给小屁屁下垫了一个旧尿布,拉平衣角用旧棉被包好塞进何妈妈怀里说:“缘分!”王嫂顺了句:“是老天爷送给老何家的孩子。”说也奇怪,孩子居然不哭了,吧叽着小嘴扭着头好像在寻奶。何妈妈抱着孩子站在原地好像费了好大劲才下了决心,嘴皮下崩出三个字:“养着吧。”然后把孩子放在炕上拿过被子盖好,叹了口气说 :“咋给人家交代呢。”
“这好办,拿点心竟就行了。”王嫂说着三个人走出了套间。这个孩子就这么幸运地留在了妈妈身边,留在了老何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