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ew Verse Paradose》Shinko

2、夜曲

　　好的，这是又一个极端，和他狼狈的“前辈”们相比，他可谓是另一种程度的难对付——如果他没在装模作样的话。
　　夜曲走上演讲台，用手扶正了麦克风，随后却并没说话，脸上仍然没有表情。
　　电子广播在滔滔不绝地播放他的履历——看来他没准备像之前几位一样直接打断广播，然后对着人群开始个人演说秀。
　　逆时计凑到了个能看清他的脸的地方。一边继续打量着这位一声不吭的冷面人，一边听着履历情报——按理说这些东西管制所的人听了也白听，但是负责人还有一项责任是“为管制个体树立尊纪自律良好榜样”，因此首先在上任初期用履历向他们灌输一条正常合理的人生道路——不论有没有用，倒是给他提供了方便。
　　夜曲……嗯，夜曲·赋格，新23年新人类音乐学院毕业生……优秀毕业生，也就是说正处在成人三阶“实习劳作”阶段，选择了当负责人，然后被分配到这里。
　　古典乐精通认证、乐器精通证明……四十三种、指挥精通证明、作曲专业资格证——这些都是专业履历，还有管制心理学初级证书、管理学资格认证……新世界政府亲印——到这里，总算结束了。
　　难缠，相当难缠，逆时计没有预料到他会碰上新世界屈指可数的优秀毕业生——那些领域内全能是标配、顺带掌握多种综合技术以便进入政府任职的优异个体。
　　另外……仅仅优秀的履历并不一定意味着难对付，然而他站在广播赞颂的轰炸中，连眼皮都不抬，这说明他甚至能扼制新人类的天性——对荣誉的无限兴奋。
　　……然而天性既难以将他诱惑，自己准备成人礼的忏悔暗示——以及其他一系列方向相同的更靠谱的计划，就算能被发觉，又真能起作用吗？
　　总之，明显不是蠢货、明显不同寻常、也许能够交流、又明显不好对付……这就是他新的挑战。
　　广播结束、人群也基本安静后，台上的人终于开口，逆时计连忙整理思绪，凝视着下方的人。

　　“新世界万岁，阳光下你我皆蒙主领者指引，不论历史、不问缘由，新世界使你我于此时此刻相遇。愿你我共享无瑕极乐。”
　　话毕，夜曲伸出右手置于胸前，手掌朝内，微微鞠躬向台下行了一个祝福礼。
　　一开口就是标准的仪式致辞，而且配置的祝福礼一般用在更盛大的场合——至少之前几位并不认为上任仪式值得这么做。他的态度非常诚恳，摄影机也记录着一切，评分系统大概也会让他上任首日收获开门红。
　　说完，大厅里的管制个体纷纷鼓起了掌。
　　“不对，”逆时计小声对十四行诗说道，“与会者明明应该回礼啊。”
　　十四行诗放下鼓掌的手，显得有点茫然。
　　“这你都忘——啧，算了，我看也没人记得。”
　　逆时计没有鼓掌，但他不能什么都不做，不然被录像记录就麻烦了。
　　“愿你我共享无瑕极乐。”于是他轻轻回应道，并伸手回敬了祝福礼。
　　对于“管制所”式的回应，夜曲没有什么反应，也不知道他看见自己行的礼没有——最好是看见了，而且没有理解成特立独行。
　　之后夜曲用他没什么起伏的语调讲述了自己任期内的工作规划——当然这都会是他一个人操控电子终端的工作，而他们只需要服从管理。
　　简短的演讲很快接近尾声，按照惯例，新负责人的第一项工作，就是在管制个体中选择一个辅助管理员，负责汇报管制所的生活、劳动情况。按理说，管理员能赚到更高的绩效，但之前的白痴负责人把全所人的不良表现连累到管理员身上，称为“管理不当”，这么拉扯下来，管理员连维持自身的绩效分都难，不用想提分了。负责人本人的刁难倒是到此为止，因为他们还嫌弃管制个体，但还有同伴的猜疑和迁怒需要忍受——真是难为这些被关起来的可怜人，有些都失去自理能力了，还得被折腾。
　　不过……这种恶心人的差事自然永远轮不到逆时计，他自有方法规避迄今为止负责人选出的各种选人规则——
　　选绩效分最高的？负责人换班前夕他就已经把自己的分数刷到中游；选全体所员推举的？他平时的好战友思想工作可不是白做的；选资历最老的？……那好像自己也不用做什么；甚至随机抽签？负责人办公室里有个放着所有人名字的抽签盒，它平时有很多用途，而只有选管理员这天，里面绝对不会有逆时计的名字——而会多出一张他随机挑选的倒霉蛋的姓名。
　　虽然在管制所相当身不由己，自己也能尽量避免无用消耗。但夜曲看上去并不像会为难管理员，然而他已经不可能亲自当选了，再说他也不能冒这种险。于是逆时计准备等选出管理员后着重利用那个被选中的家伙，分享一点管理员权力。如果夜曲靠谱，而且打算就任两个月以上，管理员就会换届，自己也能反其道而行之，用一点手段把自己内定了。
　　嗯，计划完美，不过……夜曲手上拿着的是什么？
　　正当他奇怪时，夜曲发话了：
　　“鉴于我对管制所的各位了解有限，本届的辅助管理员，我决定——
　　按照这份成员名单的字母顺序，指定第一位担任。”
　　嗯嗯，字母顺序第一位……是谁来着？
　　逆时计正思考着，突然意识到，大事不妙。

　　“位于名单第一位的——逆时计阁下，您就是新任的辅助管理员了。还请明天到我的办公室报道。”

　　说完，夜曲作了结束致意，随后离开了大厅。

　　逆时计愣在原地。
　　该死……！抽签盒他可以动手脚，名单他无论如何动不了啊！再说，自己无论如何没料到，夜曲竟敢用如此有违“公平公正”的指派方法，他就不怕有人投诉他吗？
　　但是……转念一想，也没人想当管理员，不公正也意味着他们安全了，对其他人反而有好处，至于他的“战友”……就算平时不会出卖他，也不至于会帮他说话，这样一来，就基本不会有人投诉了。
　　还是说，他后怕地想，他也是会“积善行恶”的那种人……在入职仪式上刷一点分数，然后在选管理员上随心所欲？

　　十四行诗扶了扶他的胳膊：“别倒在这里啊。”
　　“………………不至于啦。”他费劲憋出几个字。
　　对啊，他可以让十四行诗去投诉夜曲。
　　但是，这又是另一种冒险。
　　何况……自己真是昏了脑了，现在远远没必要投诉他。
　　夜曲到底想干什么？他不无害怕地想，是不是哪件事没收好尾，被前任负责人捅出去了什么的……且不论他们有没有保守秘密连自己也看不出来的能力，又会不会透露不得随意提及的管制所内事，夜曲就算想收拾他，也完全没必要让他当管理员啊……
　　难道、难道只是因为……
　　“难道只是因为你回礼了吗？”十四行诗在一旁奇怪道。
　　不会吧不会吧？这个理由太过匪夷所思了，而且夜曲能够在上任首日把脸和名字一一对应也超乎逆时计对新人类的想象。
　　想不明白，只能等到明天，看看夜曲想要搞什么名堂。
　　十四行诗叹道：“如果他不是针对你……那你起这个名字还挺倒霉的。”
　　“……不准嫌弃我的名字！”

　　第二天。
　　“那么，接下来的两个月有劳你了，逆时计阁下。”
　　逆时计看着若无其事坐在办公椅上的夜曲，很想掀起桌上的终端砸下去，然而他得忍。
　　至少夜曲没再用“您”了。逆时计露出许久没练过的良好公民微笑，“能与负责人阁下共同为维护管制所秩序出力，是我的荣幸。”
　　“……”对方看过来，凝视他片刻，随后说：“叫我夜曲就行。”
　　“您也叫我逆时计就行。”他迅速接话。随便叫吧，不是很喜欢首字母吗？
　　简短的对话后，逆时计默默打量夜曲那双未曾动过一下的眉毛，思考着他不冷不热的态度——他不像是会绽放公民微笑的人——嗯嗯，只要个体足够优秀，他这种程度的怪咖也可以被接受……
　　不过，重点是他会让自己干什么……
　　夜曲接下来用他一贯的简短语句讲解了辅助管理员的职责——虽然逆时计早已从前几位倒霉蛋那了解过了，但他还得时常假装卡壳，扮演“正常”的记忆力水平。
　　“如果管制所平均绩效优异，你的绩效分也能得到额外增加。”
　　是的，这是纪念币的正面——而背面正是灾难。
　　“但是，如果平均绩效没能评为优异，你获得的额外绩效分也会减少——”
　　嗯嗯……
　　“保底分值是每周5分。”
　　嗯嗯……嗯？
　　还有保底？不会倒扣？
　　逆时计表面装着认真听讲，心中早已二次傻愣。这是给他捡到了什么……惊天大便宜？！
　　那么，他回过神来，代价是什么？

　　“回来了？”逆时计回到宿舍，十四行诗上前问候，“怎么样……还是会连锁扣你的分吗？”
　　逆时计用学到的夜曲语言风格简单地讲了讲这个情况——
　　管理绩效、绩效优异得分——一周40分封顶、保底5分、没有倒扣。
　　而且，没有代价。
　　听完后，由于没有身临其境，十四行诗只进入了轻度傻愣。
　　“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给管制个体那么优厚的待遇？”十四行诗缓了缓，皱眉道，“为什么……选了你？”
　　“为什么是我……这个嘛……”
　　逆时计并没有向夜曲问出这个问题，但对方自己回答了。
　　简而言之，他考核了管制所所有个体的绩效、通勤、劳动分、纪律分等等数据，进行了一下加权排序，掐掉零头——鬼知道他怎么掐的——选出了几个人选，逆时计也在里面。最后感觉不必要进一步计算了，就选择了字母排序第一位的逆时计。
　　“呃，听上去还挺合理。”
　　“是啊，如果他愿意分享一下他是怎么考核、怎么加权、又怎么掐零头的就更好了。”逆时计皮笑肉不笑道——这模棱两可的程度，真是糊弄人的天才。
　　叹口气，逆时计重新整理思路。
　　他现在像个真瞎子，不知道对方的底细，也不知道对方对自己的了解。然而，他还有机会把信息差扭转回来。
　　孤掌难鸣啊，对方要是真有他的把柄，凭他是新官而自己是老鸟，自己也能在管制所跟他迂回。
　　而为了这个，自己必须抓紧、干好管理员的位置，并且充分利用接近夜曲的机会——显然，成功溜进办公室的可能性已经很低了——收集他的情报，直至彻底掌控他。并且——这是积累分数争取出行许可的大好机会，可比一点一点攒绩效划算多了。
　　他可是逆时计，他对自己说。
　　因此，为了绩效分和出行许可、为了抢先找到夜曲的把柄，为自己扳回一局——他接受挑战。
　　“咳咳！”他对着两人的床铺，和想象中的观众宣布，“辅助管理员逆时计，今天上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