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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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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刻钟,霍瑶坐在床榻上还是忍不住气愤地抱起绣花枕头在上面牟足了劲打上几拳这才罢休。
待火气散了些,霍瑶出神地盯着房间一侧摆放的屏风,告诉自己千万冷静,不可鲁莽行事。
对于她如今的境况,往好处想,她虽不知从前到底如何,可起码燕青现如今没有要伤害她的意思,只是这人阴晴不定,往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她如今可以做的唯有忍耐。
如今他派人盯着她,她要想离开,还需细细谋划一番,寻个良机……
怀着莫名的心思,霍瑶躺下歇息,准备迎接明日起开始的一切。
而扬州城内有人因她彻夜未眠。
整个孟氏祖宅内人人低垂着头忙碌着手间的事情,屏息敛目,神情肃穆。偌大庭院里,没有一丝光亮。
孟修瑾就在其中一间房内枯坐在案几后,一动不动,只留下一个隐隐约约的身影,宛若一座毫无生气的木雕。
侍卫一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模样,黑暗中,他低着头,斟酌片刻这才开口道:“河中已找到船骸,有火烧的痕迹,在河道内也打捞到一些尸体,正是我军,只是尸体已经不成样子,无法辨别出人。目前还未发现女子……沿岸也都细细盘问过,没有人看到过如夫人一般的女子。”
侍卫尽量委婉着说,不敢直接言明,夫人大概是葬身河下了。
依旧是死寂一般,侍卫低着头渐渐冒出冷汗,不安的等着。
良久,上首传来一阵深沉无奈的叹息,“继续找,活生生一个人怎么会一丝痕迹也找不到?”
那声音嘶哑暗沉,如同荒废了许久的房屋陡然有人推开老旧的门窗发出的刺耳声音,让人心神一震。
“是。”侍卫起身赶忙走了出去,屋内那股令人窒息的气息让他加紧了步伐。
孟修瑾像是被抽光全身的力气,右手支着一抽一抽疼的脑袋,说不出的心悸难受。他另一手里始终紧握着一枚刻纹精致的玉牌,那双从前最是清润的眸中毫无神采,死盯着手里的它。
时至今日他仍觉得恍若梦中。
淮西战乱,几路起义军围困扬州,守将李威叛变,与虎谋皮,同被叛军占领的崇州之地借兵,崇州兵强马壮,粮草充足,此次更是派来大将助力,扬州内忧外患,形势危矣。
他唯恐曼殊出现什么差错,不忍她同自己冒险,这才哄骗她喝下掺有药的汤食,派人护送昏睡过去的她到宣武汴州,躲避战乱。
可就在前几日汴州传来消息,称并未见到人,他这才知晓出了事,之后便是无尽的悔恨。
淮西大乱,他一刻也不能离开,只能每日焦灼地苦等消息。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推开,一个窈窕的身影紧接着出现,她瞧了瞧案几后的人柔声说道:“表哥,喝些汤吧,你这样一直不吃饭可怎么扛得下去。”
孟修瑾睁眼见到来人,僵硬地扬起一丝笑意,无力地说:“表妹,我不想喝,你拿走吧。”
他顿了一瞬,尽量放轻语气,“还有,我不是说过,以后未经我的允许不许擅入这里。”
韩柄妃放下蛊汤的身影怔了一瞬,随即又恢复正常,她牵动嘴角,“我只是太担心表哥了,以后妃儿不来就是了,表哥切莫动气。”
然而孟修瑾没有如她料想的那般,像往日一样安慰她。
“既如此,表妹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韩柄妃放下火折子,在燃起的昏暗的烛火下看向孟修瑾,定定望着他。他的眼睛浑浊,布满血丝,眼下也发着浓重的青色,显然是几夜都未曾合眼,下颌青须冒出,整个人颓废至极,哪里还有半分冠绝扬州的名士之风。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心里根本没有他的女人!
那个女人一出事,他就像被抽干了全身的精气,剩下一具躯壳。
他为了那个女人同她疏远,如今连他的房间也不许她进,明明从前这些都可以,可她来了之后一切都变了。
韩柄妃心里委屈、怨恨,可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低头默默舀了一碗热汤放在他的面前,小意温柔道:“表哥,无论如何你都得吃些东西,淮西和嫂嫂都指望你呢。”
孟修瑾闻言却侧首盯着她,眼里终于有了些光亮,“你也觉得她还活着的,对不对?曼殊她一向主意多,一定不会有事的。”
孟修瑾自言自语着,即是说给旁人也是说给自己,他坚信她还活着,她那么鬼灵精怪的人一定有法子脱身的,每日里孟修瑾都这样说服自己。
韩柄妃见他迫于想得到她肯定的回答,完全陷入魔怔的样子,忍下心头的酸涩,僵硬地扯动嘴角,淡淡一笑,“自然,嫂嫂吉人天相,定不会有事的。只是若是嫂嫂回来看见表哥你这般憔悴的模样,不知会多难过呢。”
她端过那碗汤,“表哥你就少喝些汤吧。”
孟修瑾接过那碗汤,放在桌上,道:“多谢表妹,天色不早了,表妹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韩柄妃知道在说下去恐怕会惹他烦,于是便道:“那表哥莫要忘了,定要注意身子,妃儿先告退了。”说罢,她福了福身子,转身走了。
屋外的丫鬟见自家小姐出来,提着灯走过去,一手扶着她,小声抱怨道:“姑娘何必亲自下厨,往后吩咐下面一声就好了,省的辛劳半日,也不见得主公受用。”
“这是我对表哥的心意,看着他那样,我也难受的紧。”
“小姐对主公之心日月可见,好在那崔氏没了,往后主公定会看见小姐的心意的。”
“这些话我们心里知道便好,莫要再往外说了,表哥听见只怕要大发雷霆。”韩柄妃皱眉道。
值此关键之时,她可不想因此被表哥厌烦功亏一篑。
丫鬟忙低头应是。
走到拱门处,韩柄妃忽地停了下来。她转身仔仔细细环顾这方院子,亭台楼阁,假山流水,花木茂盛,处处精致,一步一景,还有一架秋千在树下轻微晃动,旁边是表哥为了讨崔曼殊欢心种下的银杏树,到了秋日,满院金黄。
这里的一切本该都属于她的啊。
韩柄妃娴雅的面容上露出些许笑意,崔曼殊,大陈的公主,如今的孤魂野鬼,当年你夺走我的一切也是时候该还给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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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大早便有丫鬟叩门,“霍姑娘可醒了?”
霍瑶被唤醒,还略有些茫然地盯了一会床边的青色的帷帐,是了,她如今在河中府被困在这里,霍瑶随即坐起身应了一声。
丫鬟听见屋内传来的清莹细语“进来吧。”她随即走进屋内行了一礼,之后便浅浅抬眸看向这屋内的女子。
她听吩咐她过来的嬷嬷说,这里面的人是位贵人,昨日有幸被一位大人物给看上了,要带回太原府,将来定是荣宠十足,她跟着去了必定是过好日子的。
嬷嬷心疼她,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给了她。此时她站在这里既是好奇又是忐忑,不知道这究竟是位怎样的姑娘,脾性如何,在她手底下讨日子可容易一些。
怀着这些复杂的心思,小丫鬟偷偷看向那抹窈窕的身影。
她长至腰间的乌发如瀑,亮华美丽,一根发带在乌发下面将一头青丝简单束起。她再往上瞧了瞧,她的肌肤如同夫人小姐们用的上好的瓷器一般,润泽光亮,那双眼睛黑白分明,说不出的好看,甚是勾人。
正当小丫鬟瞧的入迷,却正好对上那双好看的眼睛,她此时正含笑看着她。
丫鬟一惊忙低下头,羞涩了脸,随即开口道:“奴婢是来服侍姑娘的,往后便是姑娘的人了,姑娘有什么吩咐尽管交代奴婢。”
霍瑶也看见她方才一系列动作,只觉得这个孩子单纯可爱。再仔细瞧了瞧,这丫鬟瘦瘦小小的,身体像是竹竿一般,头发黄燥,想来是之前的日子也不甚好。她瞧着年岁也不大,看向她的一双眼睛清澈透明,让她心生喜欢。
霍瑶走进些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鬟仍是低着头,只大声回道:“奴婢叫晚香。”
“晚香,名字真好听。”霍瑶浅笑夸赞道。
想到之后,霍瑶又向晚香打问道:“晚香,你可知河东军何时离开这里?”
“军爷们今早便要走,所以奴婢才冒昧打扰姑娘休息。”
“今早便要走?”
“正是,早膳已经备好,姑娘不如先用膳吧”
霍瑶闻言便坐下用膳,用过饭食后,她洗漱收拾一番,又换了一身素朴衣裳,昨日的衣服过于华丽,不太适合赶路。
等安顿好了一切,正好有仆人来通知她们时候到了。霍瑶便随着府里的丫鬟赶往府外。大门外行军队伍也已经将几辆马车围在中间。
霍瑶甫一出来,便有无数道探究的目光朝她看来。主公昨夜为一位女子失态的消息已在军中传了个遍。众人都好奇是什么样的女子折服了他们不近女色的主公。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燕青的一些部下也是极为高兴,想着这次主公佳人在侧,小公子,小小姐也快来了,也了却他们多年来的一桩心事,过去他们私下里还曾怀疑主公是否有龙阳之好,今日总算是打消了这个疑虑,主公还是喜欢女人的。
可没过多久,众人又被啪啪打了脸。
“主公可南下……”
后面再说什么霍瑶没有听清,她只听见有人道主公两字,下意识回身看去。
燕青燕青朝外走着,后面跟着三五人随着他说着话。他走在最前,身形高大伟岸,在一众人中间,气势出众,总是携着隐隐的压迫感,让人觉得难以接近。此时他迈着沉稳有力的步伐,腰侧手执一把墨色宝剑大步而出。
燕青一出来便看见外面站着的霍瑶,她未施粉面,一身衣裳也过于简洁,还略有些旧痕,可依旧压不住她的妍姿。她亭亭玉立站在这黑沉沉的军队面前,如同单调沉闷的山石中开出的一朵娇美而又坚韧耀眼的花朵。
可也仅仅只是这么一瞬,燕青只淡淡扫了一眼,随即便在属下的拥簇下走了过去,只留下一个冷硬的背影。
众兵将看着自家主公毫不留恋这人间殊色,看见美人如同看地上的石头一般,一方面被燕青的定力所折服,一方面也都暗暗想着主公似乎并不大欢喜这女子。
不少目光又投向霍瑶这边,霍瑶迎着周围上百双齐刷刷看过来探究的视线,淡定走向车马。
车里简简单单倒也没有什么多余东西,霍瑶和晚香两人一前一后坐下。过了一会儿,车窗外响起几道敲击声音。
晚香掀开帘子,只见一位将军打扮的人坐在马上咧嘴笑着,并俯下身子瞧着她们车内。只是他刚看了一眼,便皱眉道:“怎么是这样的马车,我不是早让人换了吗?”
余肃说完就要喊人过来要问个清楚。车内的霍瑶连忙出声打住。大军就要启程,她不想因为一件小事耽误众人的时间。
“余将军,不碍事的。”
余肃却是不听,他早先就吩咐过的,到头来还是如此,莫不是将他的话不放在心上,应付于人。
于是他二话没说喊来他的部下询问,小兵听了将军的责问,只低垂着脑袋诺诺禀道:“是主公吩咐的。”
这时,燕青低沉冰冷的声音透过车马清清楚楚传进霍瑶的耳中。
“军中忌奢,莫再多言,启程。”
余肃听到燕青亲自发了话,也不敢再多说,遂作罢,冲霍瑶歉意地笑了笑。
随着燕青一声令下,乌泱泱的大军发出整齐有力的声响开始行进,霍瑶坐着的马车也随之走动,车轱辘隆隆作响。
霍瑶坐在车内,耳中似乎还回响着燕青刚才说的话,她脑海中甚至能浮现出他那张没有一丝表情的面孔,他大概沉着眸,半是不耐半是厌恶地说着话。
目睹一切的晚香有些担忧,主公明明要把这位绝色的姑娘带回去,却说话做事如此不留情面,似乎对姑娘没有半分情意,这同嬷嬷说的情况大大不同。
她从前在府里伺候人,也见到过家主是如何疼爱府中受宠的妾室,那真是有求必应,恨不得捧在手上。
虽说家主的宠爱来的快去的也快,可起码也没有这样众目睽睽之下冷待于人。
她瞧了瞧霍瑶,见她神色如常,并未出现她以为的沮丧伤心的情绪,但晚香心想,定是姑娘不善表露情绪,哪有女子被人如此落了面子还不懊恼的。
于是晚香又轻言轻语劝慰霍瑶几句,“主公素日操劳,难免对一些事淡漠一些,姑娘可莫要放在心上,男人们贯是如此的。”
事实上,霍瑶并未将燕青做的一切放在心上。昨日一见,再有燕青所说的那几句话,霍瑶便知她许会受些磋磨,今日的一切便应验了她昨日的猜想。
不过是些冷言冷脸罢了,她忍着不去想就好,她如今只盼着保住命,有朝一日能够安稳离开。待她寻了时机走了,这一切便也如昨日云烟算不得什么。
霍瑶看着晚香眸中真情实感的忧虑,反而明媚一笑,如同破开云雾的晨曦,让人不禁心情开阔。
“好晚香,我无事的。”
晚香瞧着反过来安慰自己的姑娘更是心疼,这样好的姑娘主公却如此对待,她替姑娘感到憋屈不解。
还没走多大功夫,余肃再度掀开帘子,他脸上挂着吊儿郎当的笑容,咧着一口大白牙,转手递过来一包被油浸透的纸包,笑着道:“刚才都给忘了,这家点心不错,姑娘拿着路上打打牙祭吧。”
晚香坐在那一边,她伸手小心翼翼接了过来,顷刻间扑鼻而来的酥油香气惹得她馋虫都要犯了。
“多谢余将军。”霍瑶笑道。
这位将军同燕青一样,从前便认识她,可他对她倒是颇多照顾,霍瑶对他很是感激。
余肃摆摆手,示意不必感谢。
“行了,那我走了,有什么事姑娘差人喊我。”
待余肃走了后,霍瑶接过晚香递来的纸包,解开绑着糕点的红绳,打开一看,只见里面摆放着上下两层,大小均匀的小块糕点。棕色的糕点上面油润十足,最表层撒着满满的芝麻,让人闻着食欲大开。
霍瑶双手捧着递了过去,让晚香也拿上吃。
晚香有些受宠若惊,睁大眼睛舔了舔唇道:“是给奴婢的吗?”
“自然是了。”
晚香闻言也没再啰嗦,又看了眼马车上端坐的姑娘,见姑娘温和的笑着看她,她也害羞地笑着道:“奴婢谢谢姑娘。”
霍瑶也拿起一块,一口咬下,内里的花生、芝麻混在一块,揉着糖浆,满口酥香,风味十足。
霍瑶细细品尝着嘴里的酥香,心里那一丝丝苦涩也逐渐被驱散了。好在她身边还有关心她的人,一切总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