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时分》无人期许

4、第 4 章

　　8.
　　那天在办公室顾斐确实接到了一个电话，不过不是林木的，而是警察。

　　警察告诉他，林木所乘坐的公交车在南林桥发生车祸意外坠落，现正在打捞，如果有时间的话，希望顾斐能够去一趟。

　　顾斐的第一反应是诈骗电话，随手挂断了。后面也没有再打过来。

　　可到了晚上，顾斐回到家，发现屋子里一片漆黑，往常坐在沙发上怪怪等他的林木不知所踪。

　　顾斐一下子就想起了那通电话，他一边上楼找人，一边颤抖着拨打林木的电话。

　　无人接通。

　　屋子里也根本没有人。

　　顾斐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但他随即又安慰自己，林木的水性很好，高中游泳比赛还拿过冠军呢，一定没有问题的。

　　可接下来的电话打破了他的幻想。

　　“你好，顾先生，尸体已经打捞上来了……”

　　后面的话顾斐没有听清，事实上在听到尸体二字的时候他的脑袋就嗡的一下什么都听不见了，世界骤然天旋地转，他踉跄了几步，扶着桌子才勉强站稳，他听见自己用沙哑的声音回道：“好的，我知道了……我，我马上就来。”

　　在开车前往医院的路上的时候，顾斐还不断安慰自己，也许是听错了，又或者是他们说错了。

　　但所有的侥幸在看到林木尸体的那一刻全部灰飞烟灭。

　　那是一张被水泡得肿大发白的脸，和林木一点也不像，但他身上穿的衣服，脖子上的两颗小痣无一不证明他又确确实实是林木。

　　顾斐的心慢慢下沉，下沉，像是要坠入一个无底深渊，他整个人如坠冰窟，刺骨的冷意在心底涌起，又蔓延到四肢百骸。

　　他红着眼眶，看上去像一个茫然又无措的孩子，不解地问道：“可是，可是他的水性很好的啊，他还得过游泳冠军呢，怎么呢？怎么会呢？”

　　顾斐的声音越说越低，到了后面已经几不可闻，他跪趴在放着林木尸体的床边，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周围的人都忍不住红了眼眶，他们被顾斐真切而浓郁的悲伤所感染，无声地沉默着看他释放自己的伤心痛苦。

　　有人说：“他的腿最近应该受过伤吧？所以……”

　　后面的话不用说大家也明白，而顾斐却猛地怔住了，他想起来一件事，一件让他后悔一辈子的事。

　　林木的腿确实受过伤。

　　那是在他旅游回来之后了，当时顾斐看到后很生气，就问他是怎么回事，林木说不小心遇到抢劫的，被踢了一脚。顾斐没有多想，找人将那群人教训了一顿，并把被抢走的东西拿了回来。

　　东西给林木的时候他觉得十分眼熟，还随口问了一句：“这是谁送的？”

　　林木的手僵在半空中，过了好久，直到顾斐不耐烦了随手扔在他心里，也没等到林木的回答。

　　但现在顾斐突然想起来了。

　　那是他送给林木的手链。

　　之前他们刚刚有了婚约的时候，林木百般讨好顾斐，还精挑细选了一对情侣手链送给顾斐。

　　顾斐当时正在气头上，把手链随手一扔，后来就找不到了。

　　为了弥补林木，他让助理买了一个最贵的手链送给林木，顾斐到现在还记得当时林木脸上惊喜又兴奋的表情。

　　想到这，顾斐的心脏一阵刺痛。

　　而旅游那件事也是他答应过林木的，但就在前一天晚上林木因为顾斐弄坏了“林木二号”，而跟他大吵了一架，顾斐一气之下决定不去了，而林木也赌气一个人去旅游了。

　　结果就……

　　顾斐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不断撕扯揉捏，他痛到无法呼吸，难以抑制的悲伤将他紧紧裹住，他却只能握着林木冰冷的手，不断重复着“对不起”。

　　失去意识之前，顾斐仿佛看到了站在他不远处，神情悲悯地望着他的林木，他想伸手抓住他，眼前却猛地一黑。

　　……

　　林木的葬礼顾斐站在了角落里。

　　他没有勇气去见他的父母和朋友。

　　等所有人走后，顾斐才默默地从角落里站出来，他手上拿着一束花，轻轻放在了林木的墓碑前。

　　照片上的少年笑容灿烂明媚，仿佛一朵盛开在太阳底下向日葵，却那样无声地陨落在了冰冷的河水里。

　　顾斐静静凝望着林木的照片，照片上的少年仿佛也在默默回望着他。

　　在一片静默中，他说话了。

　　“对不起。”

　　但他本来想说的是“我爱你”，可说出口的那一瞬间变成了“对不起”。

　　顾斐自嘲一笑，可能我不配在你面说着三个字吧。

　　车祸前一天林木来找过顾斐。

　　那天是林木的十八岁生日，他想和顾斐好好过，但最终两人不欢而散。

　　林木眼含泪水推门而出的那一瞬间，顾斐其实是想喊住他的，但话到嘴边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他想，也许这一次林木就会放弃，放弃跟在他后面，放弃说爱他，放弃让顾斐承认他喜欢林木。

　　而他也确实放弃了。

　　从今以后这世上再也没有林木这个人了，再也没有人默默跟在他后面，再也没有人对他说我爱你，再也没有人指着他的鼻子大声质问他，说他感不敢承认自己爱他。

　　再也不会有了。

　　那个人永远留在了昨日时光里，像一张凝固的老照片，不会说话，不会动弹，没有温度，也再也……碰不到了。

　　“对不起……”

　　顾斐重复着。

　　对不起不敢承认自己的爱，让你等了那么久也没等到……

　　对不起弄丢了你送的手链，事后又敷衍买了一条送给你……

　　对不起弄坏了“林木二号”，还和你大吵一架……

　　对不起没有陪你一起去旅游，没有好好保护你……

　　对不起那天吵架没有叫住你，让你从我的眼前离开，然后消失在了我的生命里……

　　对不起……

　　顾斐无声哭泣着，渐渐弯了腰。

　　此时阳光正好，微风拂过，树叶哗哗作响。

　　夏天就要来了。

　　那年夏天两个少年承诺永远不说再见，那时的他们永远不会知道，有些别离来不及说再见。

　　那些说了再见的人以后可能还会再遇到，而那些没有说再见的人，可能往后余生都再也见不到了。

　　一年一夏，四季轮转。

　　夏天永远都在，林木和顾斐的故事到此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