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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一章 暮风遮(1) ...

  •   第一章 暮风遮
      1)
      世人都道北沧朝最繁华的都城是京畿邺都,而邺都最繁华最热闹的所在便是清波湖畔,而清波湖畔最让人流连忘返、乐不思蜀的,便是倾颜阁。
      倾颜阁是座名副其实的销金窟。
      每每日暮黄昏,暮色四合,天边染红一片云霞时,便有无数的文人骚客、风流公子、纨绔少年郎轻摇羽扇驱马而来,进到阁子里来,听曲观舞,饮酒作乐,洒下大把的金银珠玉,只为一夜沉醉万愁消,或者一夜美人榻上旖旎春光。
      “红绡帐,脂粉香,戚月姑娘舞袖长;凌波步,醉意扬,倾颜阁里散财粮。”
      朝歌合上窗,落下云锦般的纱幔,街角顽童那参差不齐的吟唱便仿佛隔在了一墙之外,悄无声息了去。
      蒲文山半倚在美人榻上,悠闲自得地小品了一口热气氤氲的茶,“啧”了一声,叹道:“茶是好茶,可惜了,水不好。”
      “殿下这是因为没能请到戚月姑娘,自暴自弃了?”朝歌轻笑一声,跪坐在蒲文山对面,再次替他将茶盏斟上:“溪山的连珠泉,即便入不得口,也请殿下勉强润润嗓子。”
      “戚月?本殿想做的事,什么时候失算过,”蒲文山手里握了把松子,懒洋洋地瞥了眼窗外,窗外架着几枝枯藤枝桠,在夜风里张牙舞爪,垂了眼眸,漫不经心地问道,“听说今日北沧朝堂上很是热闹。”
      “嗯,吵得很凶呢,”朝歌轻笑了一声,“殿下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性子,也太明目昭昭了”。
      蒲文山来邺都,也有好几日光景了。
      朝歌没说出口的话,藏在心里,亦藏在氤氲的茶雾里。
      “一辈子就这么几十年,哪有闲功夫去理会些不相干的事,”蒲文山稍稍坐正了些,狭长的眼眸低垂,目光落在眼前的茶盏上,又似乎穿过那层弥漫的雾气,落在了更远的地方,“下旨屠杀三万俘虏兵士的是云闻澈,他死的时候,我也会让人射满三万支箭在他身上。”
      朝歌提着铜壶的手顿了顿,美人榻上的人声音淡淡,决定着一条人命的归途,谋夺生死的淡然神色,就如同丢掉手中一只剥开了的松子壳般,随意、云淡风轻。
      夜风刮过,窗外那株高大的梧桐落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桠随风拍了拍窗棂,簌簌两声后,又恢复了平静。
      “他们最后决定怎么处置我这个战败国的质子?”蒲文山又懒洋洋地歪了下去。
      “……”朝歌低下头,默了默。
      “有什么不敢说的,你好歹是帝师座下的人,怎么说你我也算是同门,唤你一声阿姊都不过分。”蒲文山微微掀眸,带着一抹笑意瞥了朝歌一眼。
      “帝师他老人家可还好?”朝歌笑道转移了话题。
      “那老狐狸好着呢,把我派来做质子,还是他建议父皇的呢。”依旧是懒洋洋的声音,蒲文山微微阖了眼。
      朝歌偷偷抬眸,目光从榻上人的面上扫过,那是很俊秀的一张脸庞,俊秀得如同南昭碧空远山里的竹林清溪,可那双半阖的眸子,却又如同南昭的峡谷,沉寂,幽远,却也深不见底。
      “战后降书呈过来时,北沧朝堂中确实有非议。言庆帝年岁已高,大殿下与二殿下多年来分庭抗礼,势均力敌,藉由栖霞谷这一战,二殿下势力大损。照说选送质子,庆帝首选当是大殿下府中的世孙,可制约,亦可拿捏;若大殿下横插一脚,首选也当是二殿下膝下的小世子,斩草除根,以绝后患。北沧朝堂倒是曾打算要庆帝最宠爱的五殿下以辖制,可不曾想,最终是您三殿下。”
      临窗传来一阵琵琶曲,清清脆脆,潇潇瑟瑟,蒲文山索性闭了眼,在腿上和着琵琶曲打着节拍,笑问道,“所以,他们吵了一天,都没决定好怎么安置我这个战败国的质子?”
      “……宫中还没传来消息……”
      朝歌有着微微的恍神,满绣勾连云雷纹的衣袖下,一截霜白的指尖露了出来,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指甲轻轻叩在墨色的衣衫上,塌上的人就那么安安静静地一言不语,也难掩去那周身与生俱来的尊贵气度。
      “嗯,让本殿猜猜,这大皇子嘛,肯定希望我被关押起来,最好是人不知鬼不觉的地方,方便他什么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我,省得他晚上睡觉都睡不安宁。”
      “大皇子云闻澈果敢,武力极为出众,十五岁便开始在军中历练,南征北战也跟随一群悍将立下了不少功劳,可惜有些好大喜功,贪功冒进,倘若再在军中立威几年,怕是他们顺文帝都要开始忌惮了。”朝歌回道,将一名细作的职业操守展现得淋漓尽致。
      “二皇子一派呢,定要背道而驰,谋一个仁爱之名,与人为善,予己为善,博一个北沧泱泱大国怀柔天下、仁善万民的美名。”
      “谁说不是呢,丞相说故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建议给殿下您赐府邸宅院,妥善待之,以扬名后世仁君之名。”
      蒲文山换了个姿势,笑眯眯地看着朝歌手中正替他剥着的松子仁,“那便把这什么阁?哦,倾颜阁,赐给本殿就很好,大善。”
      朝歌将面前盛了松子仁的小蝶子双手递到蒲文山手边,笑了笑,带着几分青楼女子惯有的娇嗔,“殿下真真好算计。”
      “然后呢,就吵了起来?”
      “京畿府尹肯定是希望您最好留在宫里的,怕您在皇城里不安分不守己,万一出个什么事,有关邦交,职责太大,他恐担负不起;而宫中的羽林郎又担忧您离宫闱太近,一不留神就探得了什么机密要闻,实在不妥,建议远郊安置;城防营就进言希望将您安置在宫墙眼皮子底下,一有风吹草动,能尽快知晓。”
      “唉,本殿,还真是让他们操碎了心。”蒲文山往嘴里扔了粒松子仁,没扔准,砸在了鼻子上。
      “他们还在猜测殿下您是属于庆帝的人,还是大殿下的人,最终猜测您是二殿下的人,沦为了一枚成王败寇踢出来的弃子。”
      蒲文山陡然坐了起来,冷笑一声,打翻了手边的松子仁,欲言又止,最终气笑道,“一群笨蛋,真是朽木不可雕也,孺子不可教也,本殿就不能只属于本殿自己吗?”
      朝歌陪着笑,弯腰拾起食碟,“整个勤政殿里,只有一个人,进言建议妥善安置您,拘禁圈囿在府里,无旨意不得外出。”
      蒲文山躺下去的身型顿了顿,掀眸看了朝歌一眼。
      “七皇子云破月,”朝歌继续剥着松子,“这位皇子出身卑微,一直不得宠,上个月本该行加冠礼,赐府邸,礼部藉口战事刚刚安定,一来国库空虚,二来宜休养生息,不宜大操大办。顺文帝想都没想便大手一挥,都恩准了,让人草草赐了个宅子就打发了。”
      “有点意思,”蒲文山自言自语的呢喃了一句。
      朝歌笑道,“怎么,殿下想见见?不过这位七皇子据说生得极好,眉目舒朗,清雅俊秀,”朝歌顿了顿,看了蒲文山一眼,“不过和殿下比,还是逊色了三分。”
      蒲文山软软地瞥了朝歌一眼,眸光带了些许缓缓爬上来的寒意。
      “……”
      朝歌抿了抿唇,略低了低头。
      “看在这碟松子的份上,恕你无罪,”蒲文山的声音凉了凉,“朝歌,慎言,慎言才能活的更久。”
      朝歌规规矩矩地应了一句,伏地请了罪,方又道:“其生母语焉不祥,连宫中皇嗣岁册上都不曾记载一字半句,有宫中老人说好像是个民间女子,顺文帝微服私访时遇见,强行掳至宫中,诞下七皇子后便不知踪影。”
      蒲文山听着,漫不经心地伸长胳膊够着一粒松子,举到眼前细细地打量着。
      宫阙万重,层叠起伏,高耸的殿堂楼阁金碧辉煌,可总有阳光照不到的地方。那些阴暗角落里,墙壁缝隙里,何曾又少得了阴谋算计下的缕缕冤魂。
      “七皇子早慧,顺文帝在他小的时候也是派了帝师们教导的,可后来不知为何,却是不闻不问,颇有放任之意。这些年,埋没在大皇子云闻澈的屡屡战功、二皇子云季渊的文治美名、三皇子云泽禹的花名之下,文治武功,似乎并不出众。若要挑个名头出来,便是相貌高居众皇子之首,兴许这也是令顺文帝嫌弃的缘由。”
      “为何?”蒲文山淡淡地问了句,目光依旧落在那枚松子上,一缕光从窗缝隙里透进来,灼灼地照在那枚小小的松子上,在他白皙的手指上,落下一个小小的光影。
      “据说他的生母生得极美,一入宫便将满宫的嫔妃宫婢女侍衬得无一丝颜色,红颜自古多薄命,而七皇子,长得就有七八分生母的影子,这宫闱秘辛,谁说得清楚呢。”
      茶炉上水烧开了,汩汩地冒着蒸腾热气,水溢了出来,扑在炭火上,将屋子里片刻的寂静杀得片甲不留。
      “殿下,您出来也快两个时辰了,驿馆里,没问题吧?”朝歌匆匆提了铜壶,却仓促间烫了手。
      蒲文山将怀里的帕子扔了过去,看着朝歌拿帕子包了铜壶提梁,方懒洋洋开了口,“南昭质子蒲文山,生性柔弱,不堪远道而来,路途劳累,昼夜辛苦,初来贵地水土不服,已然病了。”
      朝歌扑哧一笑,“顺文帝没派个医官过来一探究竟?”
      “派了,现下青雀替本殿在帐子里躺着,无鸾守着呢,”蒲文山起了身,拍了把自己的衣袖,“是该回去了,否则青雀该唠叨了,瞧瞧,本殿身边都没人了,出门就带了个小兰子。”
      话音刚落,窗口屋檐下悬下一张稚气未脱的脸来,一个少年眉眼弯弯地笑道,“殿下唤我么?殿下,好像快下雨了,殿下可否找姑姑借把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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