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田日暖玉生烟》打小豹

4、Part4 靠近

　　咖啡馆不算嘈杂，但也不算安静。中午时分来买咖啡的人比其他时段格外多些，人群在大厅正中央的收银台前面排成两列，就把空间刹那分割为两部分。所剩无几的座位上，有三两人群或在工作，或在闲聊。沈嫣和蓝田选了个在角落里面对面的位置坐下，旁边只有一位独自办公的商务人士，敲击键盘的声音格外清晰。
　　“他是谁？”
　　沈嫣看着面前眼神凌厉的蓝田，无奈地叹了口气。
　　今天她和黎玉生约了下午两点到律所为他审核一份新综艺的合同，按理说这类工作一般都通过线上交流就可以完成，再不然经纪人来也可以。但他坚持说有一些特别的要求需要当面反馈，即时沟通，亲自来一趟比较好。客户比天大，而且当事人在侧，修改条款确实更方便，沈嫣自然无法拒绝。只是明明约的是下午，他却毫无预兆地在中午十二点出现在法院，打断了他们的拉扯。
　　彼时蓝田正执意要拉她走，她恼火地让他不要在法院门口动手动脚，怒气上了脸，却又无法挣脱。
　　“沈律师。”黎玉生坐在后座，摇下车窗，望着被蓝田拉住手臂的她，“需要帮忙吗？”
　　其实蓝田比她小五岁，正是风光无限好的少年。是单眼皮却有双大眼睛，笑起来眼睛会眯成一条缝，像弯弯的月牙。小国字的脸型让他添了一丝粗犷的气息，但挺秀的鼻子又让他多了几分精致。因为打球而晒得稍黑的皮肤，配上精壮的身材，让他将青春偶像剧里男主角的清秀和古装武侠剧中男主角的英气融为一体。
　　但……此刻的蓝田，因为瘦了许多，导致原本的衣服宽松了不少，几欲将单薄的他吞没；头发也久未打理，刘海越过眉毛，挡住了半只眼睛；胡子拉碴，神情憔悴。他倔强地抿住嘴唇，不发一言，执拗地拉住她，用眼神让她跟他走。
　　这个场景，任谁看了，都会怀疑他是路边的流浪汉在纠缠她吧。难怪黎玉生会这么问，带着些许戒备和疑惑的眼神。
　　沈嫣冲远处的他摇摇头，而后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语气平淡，语速很快：“好，我跟你走，但你先放开我，我要去打个招呼。”
　　她能感觉到蓝田的手在微微颤抖后，慢慢松开。她的右手手臂上留下了被强力攥紧后的红色印记，还有拉扯时被他的指甲划过的伤痕，之前并未感知，现下突然被放开，疼痛就肆无忌惮地蔓延。
　　“黎先生，您放心。我一定会准时到律所的，不会耽误今天的工作。”她将手臂藏到身后，不好意思地向他道歉。
　　“没事，我只是刚好路过。”他透过黑色的墨镜望了一眼在她身后死死盯着他们的蓝田，“不过，沈律师要是快的话，其实我可以等你二十分钟一道去律所。我的司机刚好要去前面商场取东西。”
　　沈嫣略一思索，点点头：“那麻烦您了。”

　　“是客户。有工作上的事，很急。所以我只有二十分钟，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沈嫣双手捧住眼前的杯子，里面是开水。微烫的触感从指尖传递到身体里。
　　“你不觉得你应该给我一个解释吗？”
　　“什么解释？”
　　“为什么要和我分手？”
　　旁边人的动作有刹那的停顿，而后键盘的声音就变得轻柔了起来。公共空间不动声色的窥视，是被繁重工作压迫的社畜们最喜欢的活动。
　　而她厌恶这种注视，于是加快了对话的进程：“那天晚上我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
　　“沈嫣，我知道那天是太突然了，是我不好。其实如果你不想那么快结婚，我们可以……”
　　“我不结婚。不是嫌太早，不是嫌太快。”她深呼吸，稍稍停顿，“我这辈子，都不想结婚。”
　　键盘声彻底消失，远处点单的声音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角落的空气都凝结，沉甸甸地堆叠在肩膀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我知道你很想结婚。而我这么久才认清我的想法，是我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他有些激动，声量变大，引得稍远处的人群往这边张望，“你只是害怕，你放心，我可以做得好的。我们继续在一起，我一定会让你改变想法的。”
　　“沈嫣，你以前说的那些我不好的地方，我一定都改。我不打游戏，说话算话，什么都听你的好不好？”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
　　“其实结婚真的没那么可怕。你相信我，我能让你感受到婚姻的好，让你改变想法的。”
　　张望的人越来越多。
　　“世界上美满的婚姻那么多，你不能就因为你爸爸……”
　　“我们的问题不只是这一个。”那两个字在一瞬间刺痛了她，她不自觉攥紧了拳头，抬头看他，眼神变得凶狠起来，“你知道的不是吗？”
　　谁敲响了回忆的钟，在百丈深的土地底部挖出一具具封存的白骨，历史的罪孽就摊开在众人眼前。时间的车辙印从未将痕迹抹去，因为伤害留下的血迹只会混着泥土，黏在车轮之上，随它滚滚向前，永不遗忘。

　　“黎先生，谢谢您。要不是您说只等二十分钟，我还没想好要用什么借口早点结束。”沈嫣坐到后座，与他并排，系上安全带，有些抱歉地向他点点头，“不过让您久等了，不好意思。”
　　“事情解决了？”黎玉生摘下墨镜，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可能吧。”沈嫣想到刚刚的场景，她说完那句话后就直接从众人的眼光中狼狈逃窜，没有等他回答，也不想等他回答，但究竟算什么，其实她也说不清。
　　“喏。”他将一个牛皮纸袋递给她。
　　“这是？”
　　“还没吃饭吧？等你的时候，我让司机顺便买的。”
　　“谢谢。”
　　“还有这个。”他的手伸到她眼前，宽厚的手掌中心躺着一张创可贴。
　　“嗯？”
　　“你的手臂。”
　　她看着他的手，突然感到一阵温暖。
　　小时候，她有一段时间特别调皮，放着大路不走，偏要走在狭窄的路牙上，郁郁葱葱的灌木丛有时横生枝节，会在她的白色裙摆上划下棕色的污渍痕迹，妈妈就会在后面气急败坏，爸爸就在旁边看着她笑，两只手举起，随时准备保护她。
　　说来也奇怪，爸爸在旁边的时候，走多快都没有摔过跤，后来爸爸不陪她了，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却也老是磕破膝盖。而那个时候能够安慰她的，就只有妈妈的怀抱，和一张创可贴。皮外伤经过消毒的疼痛之后，就会被一层轻柔的纱布覆盖，然后伤口就会在周全的保护中慢慢愈合。
　　沈嫣拿起那张创可贴，碰触到他。他的掌心些微滚烫，像刚刚咖啡馆中开水的温度。
　　黎玉生的脸朝向窗子的方向闭目养神，于是她只能看见他的半张侧脸，他睫毛很长，在眼眶下方投下半圆形的弧度，鼻梁上有一道小小的疤，不知是何时落下的伤。汽车的疾驰模糊了窗外的景色，余他神色安然。
　　“关于综艺的合同的话，除了我们刚刚说的常规注意点之外，还有几块近来特别需要注意的点。”沈嫣拿着笔在打印出来的合同上勾画，“比如关于综艺的剧本问题，有些节目可能会通过剪辑来塑造人物形象，或者是要求艺人跟随他们的剧本来出演，为了规避节目播出后由于剪辑所可能造成的负面影响，我是建议加上相应的限制条款的。”
　　“主要需要明确这么几个要点：艺人要和节目组应当事先协商录制方案和剧本，双方在后期均不可对所认可的方案做实质性变更；节目组应当允许艺人在不违反节目宗旨和基本方案的前提下，自由发表言论；最后节目不得在录制、传播、发行、宣传期间，以剪辑方式违背艺人的言行本意，亦不可歪曲和丑化。”
　　“大概就这么多，黎先生您还有什么其他要求吗？”
　　“你做得很好。”他似乎心情愉悦，一下午不间断的讨论并没有让他的脸上显露出丝毫的疲惫之意，“不过，还有一点，关于代言冲突的条款。”
　　“哦对。您身上有很多代言产品，我之前检视了一下确实有不少和现在这档综艺的赞助冲突的，关于这点，条款就拟定成节目组应当提前告知，艺人在知晓后的15个工作日内提出冲突代言证据的，节目组应该保证艺人出现的场景中不得出现相应的品牌或产品植入或厂商logo等即可。”
　　“好，那我想应该就没问题了。辛苦了。”黎玉生起身，稍稍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对了，沈律师，你的车是不是还在法院？”
　　“没有，我今天限号，恰好没开。”
　　“那需要我送你回家吗？”
　　“不用了，黎先生。今天麻烦您这么多，我已经很不好意思了。一会我自己坐地铁回去就可以了。”
　　他耸耸肩，不再多言：“那沈律师，下次再见了，你也留步，不必送我。”
　　“那黎先生慢走，下次见。”
　　他走至门口的脚步微顿，转身面对她，神情认真：“沈律师，其实我们应该是同龄，你不必这么客气的。叫我黎玉生就好了，玉生也可以。”
　　沈嫣不自觉地笑出了声，看着他疑惑的样子，解释道：“你让我不必那么客气，可你还是叫我沈律师啊。”
　　他才领悟，和她一起笑了起来。
　　“那沈嫣，下次见啦。”
　　现下日色迟暮，紫色的晚霞在天空中铺陈开来，落西山的太阳啊，你连离开的场景都那么盛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