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心知》顾清溪

36、第 36 章

　　午后总是分外的安静，除了静谧的夜晚，也只有这个时候仿佛按了暂停键，除了偶有郎君赛马的欢呼，便也只能听到时不时的鸟鸣。

　　明芷其实并未睡着，晋安帝身上那些伤痕，总让她觉得沉甸甸的，可她似乎又觉得她靠他更近了。

　　只是，有些伤痕会随着时间的运转而消失无痕；可有的伤口却会被深深的掩埋，在未知的时候莫名掀开，带来一阵又一阵的痛苦，不浓烈，却绵密，如影随形。

　　可惜，她不知道。

　　晋安帝的睡姿很沉稳，明芷趴在枕头边盯着他的睡颜，这样一个男人，脑子里心里装的是什么呢，已经坐拥天下了，可仍旧不开心。

　　记忆中那露出牙齿的笑容，似乎再也见不着了，明芷有些遗憾，可她是个极知足的人，就像爹爹给她取的名字，明芷，明止。

　　在爹爹娘亲逝去的那一年，她就将这两个字读的清清楚楚，世事变幻沧海桑田，唯有适可而止，才能安于此心。

　　所以在她看懂席叔叔的进取之心时，她便知道，总有一日她要另寻他路，更在看懂席瑾钰的那一刹那，就明白，席瑾钰终归不是她的良人，没有丁二，也会有李三，其实，并没有区别。

　　利落的抽身，爽快的进宫，不过是，她无从选择，即便得了晋安帝的圣旨归乡，又能如何呢，席瑾钰对她的喜爱终有一日会成为席家进取之路的绊脚石，一个丧父丧母的长女，带着一个弟弟，又如何能给席叔叔带来他想要的富贵。

　　如今这样就好，她是明妃，远在清河的弟弟，便会得到很好的照顾，也未曾与席家走到两看相厌的地步，一切都是刚刚好，将感情停在适宜的时间，进一步，并不会更好，甚至，可能到最后，也不过是两两失望而已。

　　那晋安帝呢？他将她留在身边，又是为了什么呢？明芷靠的更近了，盯着他的睫毛，根根分明，眼睛也是好看的弧线，嘴角抿着，到底还是有一些紧绷，便是睡着，也不放松。

　　其实晋安帝为了什么也不重要，她不是个贪婪的女人，安身立命，所求不多，照顾好弟弟，已是足够。如母亲那般轰轰烈烈热诚的爱恋，她想她是体会不到的，也并不想要体会，太浓郁了，浓烈到了尽头，终会致郁，而她，惟求清愉。

　　晋安帝缓缓睁开眼睛，入眼的便是一双如水的眸子，沉沉的午睡带来了恍惚，好像他已经习惯了她出现在他的身旁，也习惯了她这双让他有些醉意的眼睛。

　　“怎么不睡？”晋安帝醒了醒神问道。

　　明芷笑了笑，挤到他身边，倚着他的肩膀，“就想看看您。”

　　“傻。”不是傻又是什么呢，他小心翼翼的保持着距离，想让他怀中的小娘子慢慢慢慢的想清楚，她到底所求为何，可她总是不着痕迹的靠近一点点，又靠近一点点，他这样的人......

　　晋安帝抚了抚她的脸颊，手向下划过肩膀，搂住她的腰，将她带入怀中：“闭眼。”

　　他抱着她，怔怔的看着他的发旋，他们似乎，总是这样，不是他看着她，就是她看着他。

　　广阔的围场到底比层层高墙围绕的宫殿广阔，待明芷熟睡，晋安帝小心的起身，没有惊扰她，走出了帐篷。

　　喧闹仿佛离他而去，阳光、草地，已是所有。

　　宣平侯缓缓行礼：“陛下。”

　　晋安帝点了点头，“易之，陪朕走走。”

　　一人在前，一人在后，漫无目的，随心而动。裴夷简看着晋安帝的后脑勺，沉默又满含复杂，他们曾经，也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君，一起挽过大弓，一起爬过宫门里那颗老杨树，也一起从之乎者也学起；皇城也记载了他们年少时爽朗的笑容，陛下，他，武安侯，锦阳伯......

　　裴夷简紧了紧手，声音有些哑：“陛下，明妃娘娘，待您，好吗？”

　　晋安帝沉默，过了许久，“好。”明芷，已是好的不能再好了，他想。

　　“那便好。”裴夷简沉沉说道。

　　“嗯。”晋安帝回了一声，继续缓缓的向前走。

　　猎场的草地不似草原，虽也是天生地养，但扎营的这一块地方也是有专人经常打理的，草木已经修成了薄薄的一层，不高也不低，方便女眷。

　　明芷是个极易满足的人，若是有风格独特的珠宝华服，收到了她会开心，但若没有，也安之若素。他知道，比起这些，她更爱草木。他在太极宫处理政务的时候，她若无事，便会四处闲逛，不拘名贵与否，瞧见了喜爱的花木，便是小小的野花，也会驻足很久，若是长势不好，还会移栽小心呵护。

　　她明明很忙，除了他，还有宫务，甚至还有给她安排的课程，但似乎每次见到她，都没有不快，大大的眼睛总是有着小小的弧度。

　　晋安帝想了想，往深处走去，那里有个小小的水潭，潭边开着一些不知名的小花，他觉得，明芷会喜欢的。

　　裴夷简坠在他身后，就见晋安帝取出腰间的匕首，小心翼翼的挖着土，缓缓取出一朵蓝色的小花，五片花瓣，中间是雪白的花蕊，连着被土包裹的根茎，晋安帝取出一条帕子，将根茎包住，打了一个小小结，以防损坏。

　　秦九忠接过这朵小花，笑眯眯的赞道：“娘娘定会欢喜。”晋安帝嘴角勾了勾，沿着水潭慢慢搜寻着下一朵。

　　裴夷简抿了抿唇，有些疑惑，秦九忠是个看惯眼色的，见晋安帝有些走远，小声说道：“明妃娘娘不喜辣手摧花，所以陛下若是送草木，总是会带着土，娘娘养好了，就会挑个她喜欢的地方再种下去，等到来年，这花花草草呀，百模百样，应是好看的紧。”

　　裴夷简眼角也漫上了点笑意：“娘娘好兴致。”

　　秦九忠嘿嘿了两声：“侯爷您可歇息片刻，比起名贵精心呵护的草木，娘娘向来更喜爱这些随手而遇的花花草草，陛下应是还要耽搁些时辰。”

　　说完秦九忠就紧紧跟了上去，从袖子掏出一个小小的布袋，里面有着些碎布，显然是常备的。

　　晋安帝似是遇到了难处，怕匕首毁了密集的根茎，用手细致的拨开土壤，专心，似乎也是清风平宁。

　　看到这，宣平侯突然轻声笑了笑，如释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