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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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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昆曲研究会的小门往外，是一条碎石铺就的小径，没入郁郁葱葱的后林。
小道狭窄，一行只能走一人，于是薛佳怀领着宋鹤走在前头。
“顾先生已经在陶然亭等着了。”，她说道。
宋鹤拨开头顶的枝干，随着步数增加，径道两旁低垂、厚绿的梧桐阴影层层薄淡。直到最后一根树枝也落在脑后，尽头景色豁然开朗，一片青绿的水泽敞在蓝天之下。
陶然亭便隐在岸边，被高树遮挡，露出一角青瓦飞檐。
宋鹤与薛佳怀踏上略有青苔的石阶。
亭内，顾惜玉一身月白长衫，零碎的树荫在衣摆上轻轻摇晃。
见二人落座，顾惜玉对宋鹤道，“讲讲这个故事吧，西洋玩意儿我可不熟。”
“奥德修斯是离家多年的漂泊人，他在归家启程的前一天夜晚对月沉思，有仙女岛的女神前来挽留他......”
宋鹤捡了关键的线索，娓娓道来。她的嗓音清脆，有着天生的情绪感染力，一通下来薛佳怀泪光盈盈。
她捏着手帕擦了擦眼角，“倒把我讲的想家了。”
“这嗓子不唱小生可惜了。”，顾惜玉一听宋鹤开口便笑了。
宋鹤眼珠子一转，骤然起身，下一秒又坐回石椅，一副魂牵梦萦的做态，嘴里念了一句，“我死也。”
顾惜玉被逗得噗嗤一笑，让本是冷淡自持的眉眼添了一股风流，“你这个张生倒非痴种，竟是魏晋风骨之人。”
一番嬉笑后，原先疏离有距的氛围在亭内散去，三人喝了盏茶，又重新回到唱本修改上。
“他即将归家，但内心又在抗拒，直到结束也没有说出原因。”，顾惜玉评价道，“戏曲传统讲究团圆，你这样写恐怕欣赏的人不多。”
“人生一场路途漫漫，也许归家等于英雄的陌路也不一定。”，宋鹤狡诈地眨眼，“何必给出答案，让听者自己去想好了，越摸不着的东西越是引人好奇不是吗？”
“现在的人哪有这闲情雅致。”，顾惜玉往后一靠，颇为感慨。
“我们研究会不就是闲人吗？”，薛佳怀调侃道。
“你是抱着这样随意的态度学昆曲的？”，顾惜玉挑眉，态度半认真半随意，叫人瞧不出他真实的想法。
“学生哪敢。”，薛佳怀向来有些怕他，见状连忙改口。
宋鹤托腮，盯着顾惜玉，“哪怎么样的态度才适合学昆曲呢？”
薛佳怀听宋鹤语气不对，偷偷拉动她的袖子，没得到反应。
顾惜玉收敛了放松的表情，眼眸沉沉，“传习古训，延续昆腔古法，自然需要崇高的态度学习。”
宋鹤素来不喜这种死板的规矩，她问道，“一定要时时表态才能彰显高尚吗？若说我们今日聚于此处，不谈俗物钱财，只顾钻研词句、腔调，这不算是崇高的行为吗？”
眼见两人目光迸溅火花，薛佳怀赶紧打圆场，“我们继续看唱本吧，顾先生您之前说过有些地方需要修改？”
顾惜玉年长宋鹤，不欲咄咄逼人，便轻哼一声。
“这唱本适合清唱新腔。”，不受方才情绪影响，顾惜玉如实赞叹，进而挑剔道，“但唱词中俚语多了。”
“我较常听越剧。”，宋鹤也很自然地回到一开始的态度，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与顾惜玉你来我往地讨论起来。只是可怜了薛佳怀，在两人旁一脸茫然。
“这就明白了，都是南戏的习惯。”，顾惜玉了然颔首，“江南乡音不通于北平，得是要改的。”
这么说道，他在唱本上圈点了一阵，继而推至宋鹤面前，让她注意。
“昆腔讲究念词，声要圆熟，腔要切满。”，顾惜玉又指出一处，“开篇一折中，你一连两句去声收尾，而去声仓促，需另起调延长，又因两句紧连，有漏气之弊，不如后句改去为平。”
宋鹤反驳道，“若改入为平，调子则过于刚烈粗狂，不符角色情绪。”
几句相处下来，顾惜玉摸到了一点宋鹤的性子，软硬不吃，内心已有独立的看法和坚持，于是在他人看来这就是一颗硬石头。
他饶有兴趣地反问道，“哦？依你所见如何？”，
“不如转音为妙，改前句末词为上声。”，宋鹤提议。
顾惜玉沉吟，“低起上行，连通去声，不错。”
“接着往下吧。”，他翻动唱本。
好景不长，才过了第二折，宋顾二人又在第三折曲牌选择上起了争执。宋鹤敏于语词，顾惜玉专之腔调，彼此互不退让。薛佳怀性软，原是置身锋头之外，时间一长，受气氛影响也不禁加入其中。
小亭内一时间热闹无比，任谁也忘了时间，眼中只有对一词一句、依字行腔的推敲。
直到夕阳在湖面上泛波，白鹭振飞，顾惜玉直起身，说道，“今天就到这里吧。”
宋鹤收拾桌面零散的唱本内页，嘴里强调自己的看法，“不能减字，叠词放在这里是最合适的。”
顾惜玉年少成名，真没见过像宋鹤这样接连否定自己的人，若不是可她讲的头头是道，他早就甩袍走人了。
“你不唱戏，叠字虽然好看好听，但是不适合念白。”
一天下来，顾惜玉也有点恼气。只见他小指微翘，拈了个旦角的手势，动唇便是飞声流转的念白，清俊雅润，带了些意气风发的滋味。
平地悄然起风，卷起一地黄叶，和着树枝沙沙作响，将清彻的水磨调遥遥推向远方──
“常人不知他心事，已把浪头当船舷。”
“我知道怎么改了，回头再给你看。”
宋鹤静了片刻，两步跳下台阶，转身朝顾惜玉大笑，垂直的黑发如纱飘动。
“不过你这句唱的不行，我不是张生，你也不像仙女岛的女神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