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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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总是想得多。”罗玉卿无奈摇摇头，问，“给小弟拨五个馄饨？”
罗陈氏瞥一眼，笃定说：“不必给他拨，我这一碗里匀他两个就成，至多三个必是够了。这馄饨分量实，他人小肚子小，吃不下那样多。”
罗玉卿停了动作，略显迟疑：“这够么？”
她也时常与幼弟待在一处，知道小胖子除开一日三餐，餐间还要用点心牛乳、还要用果子蜜露，一天下来那张嘴就没个空闲时候；小肚皮更是养得溜圆，扣了个锅盖一样的。区区两三个馄饨真够他饱足吗？
“这样看我作甚，怎么，他亲娘还能存心饿着他？”
罗家小弟他亲娘佯装不悦埋怨两句，复又与次女解释：“你别看二郎一天到晚嘴里嚼个不停，其实不到两岁的小孩子哪有什么饭量可言？瞧着他这儿吃一口，那儿抿一勺的，也就含在口中占个位置到头，那满身奶膘都是虚的……这三个馄饨不单尽够他吃了，我还怕有剩呢。”
罗陈氏念起幼子总是心中柔软，神色不知不觉地就和缓下来。罗玉卿唯恐她为不在眼前的几个爷们儿过分忧心，自然是顺着哄着引她继续说些琐碎絮语，时时应和周全。
好在碧玺手脚颇快，只消一会儿功夫便等到她牵着还有些睁不开眼的二郎过来。
“娘亲。”
二郎困倦地揉着眼睛走近了，松开抓着碧玺的小手指黏黏糊糊地窝进母亲怀里：“娘亲……”叽叽咕咕，翻来覆去地唤着母亲，说些谁都听不大懂的话语。
罗家二郎如今年齿未及二岁，正是依赖母亲爱撒娇的年纪。
他学话比寻常孩子稍晚，但凡开口总不大利索，几个词含在嘴里来回地折腾编排。虽稍嫌闹腾，听在亲人耳中却也别有一番童稚的认真，连众人前路未卜的阴霾愁苦也仿佛因他童言稚语而散去几分。
“看姐姐煮的馄饨，二郎想不想尝尝你姐姐的手艺？”罗陈氏将小儿抱坐在自己膝上轻声细语地哄，舀起只馄饨晾温了送到他唇边，“二郎闻闻，馄饨香不香？”
二郎不答，一线清亮口水顺着嘴角流出来，惹得十岁的碧玺都忍不住缩在一旁吃吃偷笑。
罗玉卿边笑边将碗推给碧玺。
她忙到半夜，这会儿却不知怎的没甚胃口，便只替自己分拨了三两个素馄饨权当作陪，余下连汤带水的大半碗就全给了这小丫头。
碧玺接了碗筷乐得见牙不见眼，讨彩话儿不重样地往外蹦，也等不及太太小姐们先用完了，得了首肯便捧着碗蹲在桌脚边大快朵颐，笑脸隐在热腾腾的一片雾白里。
小丫鬟嘴巴倒腾得快，塞得滚圆的腮帮努力地咀嚼着，却全然没有等闲饿狠了的狼狈吃相，只令人觉着她本性直爽，吃得实在香甜。罗玉卿心想，如碧玺这般粗茶淡饭亦能吃出面对玉盘珍馐的享受珍重来的，大约也算能人吧。
不过讨掌勺之人欢心却是真的，谁会不喜欢出自自己之手的饭菜被如此珍视呢。
碧玺不知她家小姐心中如何作想，她只觉得她家小姐的手艺真好，煮出来的馄饨真香——
若是罗陈氏或罗玉卿，甚至是顾鹤要夸这馄饨，都会说这馄饨皮儿薄而莹透拟脂玉，馅儿绿中含絮比翡翠；会说它肚儿鼓鼓如元宝、燕尾飘逸似金鱼；说它鲜香味美，可堪清宴，平易近人，雅俗皆宜……
但碧玺只会抹抹嘴，仰头望着她家小姐满心满眼地佩服：“二小姐，馄饨真香，像肉似的香！您可真厉害，素馄饨都能做这么好吃，要是去街口支个馄饨摊子，一天下来不知能赚多少铜板哩！”
“馄饨摊子吗？想来也不失为一个赚钱的好活计，只是吃食生意难免起早贪黑，只想想就觉得辛劳。”罗玉卿早吃尽了馄饨，一时起了玩心，随口逗她：“不过我若要去支馄饨摊子维持生计，那么家中恐怕是养不起你了的，不若我传你手艺，你乃是正经的良家女，放了契自去支摊子做事岂不美哉？”
“我不去！！”碧玺立刻急了，略提高了些声量哀求她道，“碧玺不用吃不用住也给二小姐干活儿，二小姐别赶我走！”
这两个话赶话咒人似的，太不吉利……
罗陈氏给小儿喂馄饨的动作稍顿，接连瞪她们好几眼。她同不知避讳的小孩子也无处计较，就对着罗玉卿蹙起眉头不大高兴了：“都是些什么越说越没边儿的话？你也是的，有这功夫多用些饭，那儿还半海碗呢，你才吃了几口！”
“母亲莫气，是我言辞孟浪，母亲万万不要放在心上。”罗玉卿好声气地告罪，站起来说，“您且用着，我去瞧瞧柜子里收的被褥可还够用。”
罗陈氏一愣：“你用好了？”
忽地，她像是想到什么，匆忙间伸手一拉扯住罗玉卿腕子，将人扯得险些一踉跄磕在凳子上。“不对，你平日里哪是这个饭量，是哪儿不舒坦？还是白日里怎么着了？有事万万不要对自家人藏着掖着，卿儿，你可别瞒着母亲！”
罗玉卿无奈叹气。
“哪有什么瞒着您的。就是白日里折腾累了，这会儿没胃口，说出来反劳母亲大人跟着费心……我好好地歇上一宿，睡饱睡足了便是，这当什么事呢。”
她将箍在自个儿腕上的指头缓缓挪开，低声宽慰母亲：“您只叫我歇一歇，明儿个起身保准就活蹦乱跳了。”
罗陈氏虽听她解释，心中仍不算放下；但再仔细想想，又感觉她说得也不无道理。
眼见从昨日晨间捱到现在往五更天上奔了，铁打的身子怕也熬不住，何况她从没吃过苦受过累的姑娘？
说到底还是她这当娘的不中用，带累了孩子受苦。
“快快歇着罢，唉……我，我这脑袋什么都想不着，真真是糊涂！”罗陈氏这一晚上不知惭愧了多少回，心里就没个好受的时候，干脆由着性子撒开手将二郎放到一边，也不用碧玺上手了，风风火火地亲自去给女儿张罗铺床盖被。
这本不该交由母亲劳累的，但不肯让她去做，做母亲的心中反而难安，不如由得她去寻些事忙着。
罗玉卿无奈地略弯弯眉眼，走去一旁合了轩窗。外头不知何时落了雨丝儿，和着夜风淅沥沥地飘进来，洇得脸颊衣襟泛起凉意，可她心中却还是觉得很温存。
她的母亲有许多这样那样的毛病，确实柔弱怯懦，确实糊涂不经事，也确实爱极了她的孩子们。
这一点，她从不怀疑。
“呀，这是下雨了？还真是，二小姐快退后些，着了风可不得了！”
碧玺打从身后冲过来，半扶半拉地将罗玉卿带回了八仙桌旁。这是位天生爱管事儿的，哄着小少爷漱过口擦了嘴，边收拾桌案边念叨：“二小姐可别嫌我话多，着风不一般呢，前次莺时姐姐就是夜里贪凉吹着了咳了好几天，佟妈妈怕她过了病气给您，硬给圈在屋里圈到大好，莺时姐姐人都叫这病给熬瘦了……”
不单人瘦了，还因为想瞒着病情做事挨了佟妈妈好几顿训斥，另打了手板子、罚了一个月的月钱。
不过这也就她自个儿心里想想当个教训，可不是能说给二小姐听的话了。
罗玉卿含笑听她嘀咕，二郎吃饱了有些犯困，她便把他抱在怀里拍一会儿，哄他睡了才低声与碧玺说：“如今虽是夏季，但下着雨，地上恐怕湿凉。眼下离天色大亮还有一会儿，你便不要在脚踏上打地铺守着熬着了，去罗汉床上好好地躺下睡上一觉，不必急着起。”
“我的乖乖……那敢情是走了大运，我这辈子都没睡过比这还精巧的床哪！”碧玺笑起来，面上颇有些憨直的欢喜。“二小姐莫不是那菩萨下界托生成了心善的贵人，待我倒比我家中那亲哥嫂还好呢。”
“我还道你这嘴是抹了蜜糖，说话这样甜。”罗玉卿只以为碧玺是曲意讨好，于是只淡淡一笑便过，心中并不当真。
恰逢罗陈氏布置好了床铺来唤她安歇，罗玉卿便抱二郎回了里间，不忘嘱咐碧玺自去安置。
火烛幽微，人声渐止，唯有窗外的风雨声愈演愈烈，一道道紫电照亮上京，令人不由得为那随时可能降下的惊雷而心生忧怖。
轰隆——咔嚓！
罗玉卿半梦半醒中惊坐而起，轰雷余威未散，她转头看去，身边罗陈氏将惊悸哭嚎的小儿揽在怀里安慰，已是顾不得其他。
窗外雷霆不休，天色仍漆黑不透亮色，罗玉卿令惊慌赶来的碧玺自回外间去不必伺候，自己趿了绣鞋，掀开条窗缝向外窥探。只须臾，她便重阖窗扇退了回来，坐在桌边捧着一盏凉水出神。
“吓着了？”罗陈氏腾出手来替次女披上一件外衫，抚着她发顶温声问。
罗玉卿弯弯唇角，并不欲母亲忧心：“有些，方才那雷霆声响大得很……女儿缓一缓就好。”她白日里累狠了，夜间睡得却并不酣甜，没过多久又因雷声梦中惊醒，这会儿心肝还在砰砰乱跳。
五更的铜珠1才落下不久，罗玉卿几乎才阖上眼就又起身，如今满心疲惫，两侧太阳穴也跟着隐隐作痛，扰得人难以凝聚心神。
罗陈氏在她身边坐下来。
“我刚梦见你父亲，然后便吓得醒了。”她盯着烛火喃喃，“人都说梦是反的。但时人常兴连坐，何况一家人本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心中总是不安稳。”
“梦自然是反的。圣祖高皇帝谕旨，涉事御史尚不许因言获罪，何况本无干系的御史子孙？不过一时小人作祟，蕞尔匹夫安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门外有锦衣卫把守，罗玉卿为母亲倒一杯水，声音混在雨打窗棂声里几不可闻。
1：一种用作计时工具的燃香（更香），价格低廉，一根可烧一昼夜。其内藏有铜珠，燃至相应刻度铜珠即掉落发出声响报时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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