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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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那个一时冲动许下的约定并没有实现。
下了课不多久，尚未走到学校开设的那个小小的、无人问津的书店，石歧的终端抽疯似地狂闪，被夺命连环call的当事人却看也不屑看上一眼。
竟然有人和他熟到这种程度。
章善有点讶异，可旁人的事情，她多半不会去问，尤其，那个人还是石歧。
询问换来倾诉，而倾诉，是亲密和依赖的起始。
在石歧面前，她总是被动而话少的那个。
将袖口随意往下一扯，盖住手腕上的烦心玩意儿，石歧继续描述：“湖边长着许多七叶银边草，很不耐寒，长冬天全凋零了。到了春天，土壤解冻，银边草往年的种子被春风唤醒，会争先恐后从土里钻出来，长成后足有二尺高，片片叶脉褐红，指尖一掐，便会流出殷红的汁液。偶尔有风掠过湖水，草叶摇曳之音会和它清新的气味一同，被风带至很远的丛林里。”
提到风景时，他的用词往往意外的典雅考究，章善猜测，是那本《二十一星漫游记》的功劳。
繁复的词组如水般从喉腔内流出，冗长而和韵，配上他因为口音而偶尔含混扬抑的字词发音，浑似在吟诵修饰语过长的诗歌。
章善向来喜欢听人谈论人文风景，更何况石歧描述时的语言优美得惊人。听得入神了，她干脆路也不看，只一瞬不瞬注视着说话的对象，跟着他的描述而变换表情。
难得的，两人有段平和愉快的共处经历。
石歧却忽的话锋一转，开始朴素的小学生作文：
“母亲很喜欢它。天气暖和了，我在丛林里觅食，湖风吹过来，水汽里多了银边草的味道，我就知道，它长起来了。跑到湖边去，把它们连根挖出来，在山洞里种下，母亲就会安静下来，睡上一个好觉。”
“捕猎时，捣碎叶片，把它流出的红汁涂在诱饵上，效果也很好。有一次，我——”
骤然响起的铃声打断了他的话音。
向她扯了扯嘴角(大约是觉得抱歉？)，下一秒，金眸冷沉，石歧变了脸色，指尖在耳前一晃，接通了通讯，他冲终端那头的人不悦的问候：“有病？”
“我通知了你，今天不去。”
眉宇微拢，嘴角下抿，他看着似乎很不耐烦，结冰似的，浑身散发出冷锐的寒意。
对话听了一阵，不晓得那头的人说了什么，石歧居然退让了：“知道了。”
“章善，我们改天约，可以吗？”挂断通讯，看着她，石歧一下子低了声音，浑似做错了事恳求他人原谅的孩子：
“有些事需要我现在就过去。”
嘴唇微抿，因为沮丧而耸拉眉眼的模样抵消了五官天然而成的锋锐。石歧的表情一旦鲜活起来，总有股出脱自荒蛮野兽的纯粹。
就如虎狼，爪锋齿利，要命的危险，乖伏时却也因为反差而可爱惹人心折。
好乖。
眨一下眼睛，章善抑制住冲他温柔微笑的冲动。
她现在的心不再是冰冰的了，是石……好吧，这话太夸张了，还没到那种程度。
“没关系。”
“人和人之间的约定会因为各种事件推迟，这很正常，没有什么大不了，只要向对方说一声就可以。”
放缓了语气，她克制地勾了勾嘴角，指着自己的脸颊，对石歧露出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所以，不要沮丧，像我这样，笑一下，可以吗？”
点一下头，石歧第二次对她微笑起来。
僵硬地，勉强地，连嘴角上扬的弧度都和她的相仿。但因为颊边那违和的浅浅酒窝，谁也不会注意到他笑容的不自然了。
“你笑起来很好嘛。”小心咽下心里涌现出的那些人类对美好事物的夸赞词汇，章善保守的说：“石歧，只要多笑笑，你会交上很多朋友的。”
石歧想也没想便摇头。
“不喜欢笑？”自以为会意，章善了然点头，她不爱勉强人，更不希望自己单纯的建议被对方理解成强制性的要求(以石歧的脑回路估计会)，于是干脆顺水推舟的喂他鸡汤：
“不笑也可以，真正的朋友其实不太会在意这种小事，比起在意别人，做自己喜——”
“不是这样。”
罕见地，石歧打断了她的话。
“你就是。”亮金的眼瞳无波，像是在陈述什么太阳每天会升起的世间常理，他的语气平静得理所当然，“不要别人。”
不要别人当朋友，只是你。
唇角惯常翘着的弧度消失了，艰难消化掉对方的说辞，章善睁大了眼。
绥明星的十月，路边的微风渐寒，小小的寒风吹不动被军帽压住的碎发，亦不曾有睫羽遮挡，石歧那对恼人的金眸向来敞亮，如实投射着他眼中的风景，丝毫不曾掩饰。
而章善总能在风景中找到自己的倒影，它被妥善地安放在教室、座椅、亦或是校园一隅的最中央，静静地存在于他的眼底。
气质冰冷冷的alpha冷冰冰地宣布完，已经开始尝试对她微笑，很浅的勾勾嘴唇，连酒窝的深浅都和刚才那一笑相仿，标准得仿佛自身就是她的镜像。
他很会学习，他很会模仿，他很乐意……去回应她。
此刻，这个出身自荒野、形单影只的alpha在用实际的言行告诉她：他愿意听每一句她的无心之语。
正常人这时候该怎么想？被人发自内心的珍视，是不是会受宠若惊又心花怒放？
并没有暖流涌上心田，章善只觉得荒唐。
小小的寒风吹彻校园，站在毫无遮挡的天地间，身着一身笔挺军装、苏醒多月的她第一次明晰地感受到“冷”的概念，尽管她的衣角甚至不曾在风中动摇。
【你只是还不习惯被人全心依赖着的感觉。】
白兰地的发言声声在耳。
开玩笑，她为什么要习惯？
被人全身心的依赖，就会忐忑于自身回馈给他的关心与爱是否足够；而全身心的依赖着别人，就会对那人怀有不切实际的期待与渴求，再因付出与得享之间的落差而失落怨怼。
得与失的不均总是令人痛苦，所以，章善早早学会了不去依赖别人，也不愿意谁去依赖着她。
而这样简单的道理，石歧现在还不明白。
假装不曾注意到对方嘴角为她而展露的笑容，章善垂下了眼睫。
*
万星来见到女alpha时，正是一天的忙碌课程走至末尾之际。远远地，隔着涌出教学楼的人流，女alpha靠着大厅边墙立着，审视人群的眼神说不出的空洞和冷漠。
她的状态瞧着不太寻常。
和身边的朋友低语几句，万星来停下了脚步。
最后一堂课刚开始，章善便发消息说有事要与他商量。向来刻意与人保持距离的章善忽有此举，万星来并不感到讶异——中午她身上沾了血回寝，虽然未曾问，他也清楚是为什么。
章善待人虽淡，却并非心冷之人，为林庭来找他实属正常。可对方的情绪低迷至此，到在他的意料以外了。
林庭遇到的问题或许比他想象中还要严重。
意识到这种可能，青年那双温和认真的凤眼里一霎闪过肃色 ，又瞬间恢复如常。
omega脸上从没有大的情绪波动，面对他人时总是雍容含笑的，似青山巍然不动，自若从容。
倒不是真的时刻成竹在胸，只是，笑容是稳定情绪的绝佳利器，他不喜欢做自乱阵脚、传递恐慌的那一类人。
目光望过人潮，他微笑着，开口呼唤对方。
“章善，我在这里。”
没有刻意扬高语调，万星来清楚，在视线可及的距离内，人□□谈与迈步的声响并不足以干扰他们的听力。
果然，灰绿的瞳孔倏然一缩，涣散的眸光聚实了许，循着声源，女alpha发现了他，扯开嘴角强笑之前，她眉宇间流露的微小情绪竟然是……惊恐？
他的表情管理难道有问题？还是最近对她学业的要求太严苛了？
万星来很熟练地开展自我反思。
等出教学楼的大潮慢慢变小之后，章善终于顺利和万星来汇合。
并肩往前走着，她目不斜视，不太愿意看到室友脸上那过于标准的温柔笑靥。
她现在对笑容有一点过敏。
心照不宣没有谈起见面的原因，章善征求他的意见：“舍长，我们找间空教室坐会儿，我跟你谈一下我的想法？”
万星来摇头：“学生会办公室离这儿不远，我有东西放在那儿，待会儿想给你看。”
于是二人一路转进附近的行政楼。若是往日，虽然已经知情，但亲眼见到值班人员去向牌上那张熟悉的脸庞时，章善早在心中感慨男主角的逼格碎了一地。
但今天，她连心声也默然。
和值班的同学打过招呼，万星来把她领进单独的会议室里，一关上门，这里就是再私密不过的小天地。
“喝点什么？茶，白水，或者其他饮品？”万星来问她。
“白水就好，谢了。”
章善见过对方在寝室泡茶的样子，步骤繁琐，手法讲究，比起她更像是旧时代的遗民。
今天来找万星来，她已经很过意不去，没有给人多添麻烦的道理。
“这件事我之前想了很久，我先说，可以吗？”
拉开椅子，在会议桌边角的另一侧坐下，万星来将准备好的文件搁在桌面，推到她眼前。
“打开看看，如果有什么想法或者建议，我们可以立刻商量。”
如雪的纸张触感光滑，从标题开始，就是公文那熟悉到令人怀念的艰涩官腔。
在这种文章里找重点并不轻松。做好心理建设，章善一行行看下去。内容不长，将将才到一页，用词严谨绕口，建议却直截了当。
“取消每月医疗限额……”
轻声念出纸上的文字，盯着申请人一栏端正不掩笔锋的签名，章善心情复杂。
她抬眼，看向签名的主人，对方捧了茶水，并不喝，只在一旁静静地等待她发言，瞧着依旧是那朵眉眼温柔、善解人意的人间富贵花。
只是，他提出的建议，和温柔、善良这些词语毫无关系，分明是、分明是——
要本就暴力的实战课再添冲突与血雨。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第十三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