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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沈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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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雨连绵了两三天,今天一早太阳终于挣扎着从乌云后爬了出来。日头渐高,逼散了迟迟不肯离开的黑云,几朵柔软的白云挂在了蔚蓝的空中。
一缕温暖的阳光从窗帘缝隙爬进屋子,粘在了床上。
顾朗扯了扯被子,将头埋了进去,想要逃避阳光的照射,然而夏凉被太薄,太阳不费吹灰之力就透过被子粘在了顾朗的脸上。
他舒了口气,按了按眉心,准备起身把窗帘再拉紧一些,刚一起身就“嘶”地一声又趴了回去。
缓了半天,背部传来的撕裂般的疼痛才缓解了一些,他慢慢撑起身体,下床把厚绸缎窗帘拉紧了些。粘在床上的阳光一下子消失了,房间又回到了他熟悉的灰暗之中。
昨晚从顾为之那回来已经是半夜了,给身上的伤擦了擦药,趴在床上疼得睡不着,直到凌晨睡意才战胜了疼痛,逐渐剥离了他的意识。
顾朗垂着头坐在床边,一手按了按两侧太阳穴,又拉开被子趴了回去。
顾为之走了,天也晴了。
临近中午时,外面持续不断的门铃声把顾朗吵醒,他摸过手机打了通电话,那边接通后他说了句:“自己开。”
外面安静下去,几分钟后,顾朗的房门被推开。
顾朗刚刚坐起身,看着走进来的两个人:“怎么了。”
蒋铎一见顾朗的脸色就不太对,问了句:“顾叔叔真打你了?”
“嗯,没事...”
顾朗说到一半,蒋铎抬手就打站在他身边的张硕:“你有没有点正经事儿?以后你那些破事儿能不能不叫他?”
“能,能能能。”张硕一边挡着蒋铎的攻击一边说。
蒋铎糟心地白了张硕一眼。
昨天晚上成绩单一出来蒋铎就知道大事不好,平时顾朗怎么着也得比第二的多个五六十分,这回只多了三分。
他拎着年级大榜去质问张硕,才知道考试那天早上张硕叫顾朗去打架,顾朗考试迟到了,语文只答了半张卷,所以才一下下降这么多。
昨晚上顾朗失联,蒋铎大概就知道是怎么了,放学回家的路上他打了张硕一路,骂他整天没个正经事。
蒋铎拉过椅子坐在顾朗对面:“伤得重不重?下次你别理他,我就知道肯定是他的破事儿。”
“没事。”顾朗说,“没有成绩这个理由他也会有别的理由打我。”
昨晚愧疚了一宿的张硕,现在看到脸色发白的顾朗,更加愧疚。
他拿过一个抱枕坐在地上,“敢动不,我们出去吃饭。”
“嗯。”顾朗应,他到蒋铎眼前摆了摆手,“别这么凝重,从小到大这么多年了,我又不是第一次被他打。”
蒋铎扶起顾朗:“嗯。”
张硕把剥好的龙虾肉放进顾朗的盘子里:“多吃一点,不然我会被蒋铎撕碎。”
“剥你的虾。”蒋铎说。
“成,遵命。”张硕应。
“那人有没有再找你事儿?”顾朗问了句。
“没。”张硕说,“听说被处分了。”
三个人慢慢吃完了饭,准备各回各家。
“你这明天能不能正常上课,要不要再去李叔那看一眼。”蒋铎问了句。
“没事不用。”
“成,那明早见啊。”
“嗯。”顾朗应。
回家后,顾朗清理了一下伤口,尽量小心地冲了个澡,然后坐在桌前翻了翻昨天各科老师发在群里的作业。
晚上很早上床,身上的伤还是疼得他凌晨才睡着。
隔天顾朗起得有些晚,到学校的时候早自习已经上了一会儿了。
“走了啊,身体不舒服给我们发消息。”到顾朗班门口时蒋铎说。
“嗯。”顾朗应,他刚准备推开后门走进教室,就听身后有人叫了他一声。
顾朗回过头,见是班主任:“老师。”
“诶。”班主任应,“怎么样,身体好点了没有?昨天上午隔壁班张硕同学来给你请假,说你病了。”
“嗯。”顾朗应。
“行,好了就好,快进班吧。”班主任拍了拍顾朗的肩膀。
顾朗推开后门,坐在了左边靠窗最后一排的一个单人桌前。
“同学们暂时放下手头的书本啊,老师说件事儿。”
班主任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头儿,此时背着手站在讲台上。
“今天班里新转来一位同学,他将跟大家一起度过高中剩下的时光。”班主任朝外招了招手,“进来吧,介绍一下自己。”
顾朗靠在椅背上抬头看了眼,刚才在后门他就看到班主任身后站着一个高班主任一头多的人,但没把目光移过去。
新来的同学刚走上讲台,下面就泛起了一阵女同学的沸腾声。
他身穿一件宽松的白色Polo衫,腿上一条浅灰色的运动裤和一双新款的带钩运动鞋,双肩包的背带只挂住了一个肩膀,单手插袋。
当然,最让女同学们沸腾的,是那张肤色白皙,鼻梁高挺,十分帅气的脸。
“大家好,我叫沈弈,多多关照。”
简短的一句话,让女同学们的沸腾声又提高了一些——声音很好听。
班主任点了点头,然后指了下顾朗身后的空位子,“你暂时先坐在那儿,之后老师再给你调。”
“好。”沈弈应了声,走下了讲台。
班里的空间不算大,只有顾朗身后有一副空桌椅,是之前从顾朗旁边搬过去的。
“好了,继续自习吧同学们。”班主任走到前门口时说,“顾朗,你出来一下。”
他教了顾朗一年多,大概清楚顾朗的性格。当时顾朗找他调单桌,说自己不是很喜欢和别人靠得太近时的样子,他一直记得。
“新同学个子高,暂时只能坐在那,我们克服一下困难,之后老师会再调整座位。”
“嗯,好。”顾朗点点头。
“要是新同学有什么困难,尽量帮忙,但也不要勉强自己。”班主任又说。
“嗯。”顾朗应。
“好,那快回去上自习吧。”班主任见顾朗没有太大的抵触情绪,拍了拍他的肩膀。
“嗯。”
高一入学之后没多久,顾朗就找老师调了单桌,把旁边的空桌椅挪到了后面,前面也总会和前桌留一段空的距离。
这还是第一次,离顾朗比较近的地方有人了。
顾朗回班后没几分钟就下早自习了。
几个课代表到顾朗的身后,给新来的同学抄课表。
女生越聚越多,吵得顾朗有些烦,他抬手合上桌子上的书起身出去了。
两根烟的功夫,上课铃打响了。回班的时候,政治老师已经站在讲台上了。
“顾朗,快回到座位上去,已经上课两分钟了。”政治老师见顾朗从后门进来,说了一句。
“来最后睡觉的那个同学,起来回答下问题。”
同学们纷纷回头看,见沈弈安静地趴在桌子上睡觉,顾朗静静地坐下翻开了书,没有一个人给政治老师回应。
“最后那位同学。”政治老师又说了句,“顾朗,回头叫他一声。”
顾朗顿了下,回头敲了下沈弈的桌子。
沈弈睡眼朦胧地抬起头,顾朗面无表情地转了回去。
“来,别睡了,起来回答问题。”政治老师说。
沈弈起了下身没站起来,又动了下还是没站起来。
班里空间不大,顾朗跟前桌之间还隔了段距离,身后的位置估计只够坐下的,不够站起来的。
“坐着答吧。”政治老师见沈弈站起来费劲,说了句。
“老师我...没有卷子...”
“知道你没有,新来的同学是吧。”政治老师说,“我的课上不允许睡觉啊,没有卷子可以跟我要。”
“嗯。”沈弈应。
“课代表拿张空白卷子给他传过去,来继续上课。”政治老师又举起了手里的卷子。
从政治老师腰间的扩音器中传出的声音经过沈弈的耳朵,在他的大脑中没有留下片刻印记,就从另一个耳朵传了出去。
他低下头按了按眉心,有些心烦,还有些疲倦。
昨天上午他奶奶才去世,下午他就被他爸的秘书接到了这里,没有半句征求他意见的话。就像当年他和他妈不明所以地被赶出家门一样,他又不明所以地被接了回来。
回到阔别十几年的家,看着另一个女人睡他妈妈原来睡的房间,用他妈妈原来用的东西,看着另一个孩子睡他的房间,玩他离开时没来得及带走的玩具......
他妈妈疯了去世了,爷爷奶奶也走了,想不通还把他接回这里干什么。按照他爸的作风,难道不是让他自生自灭更好一些吗。
沈弈越想越心烦,干脆合上了桌上的书和卷子,侧过头朝外望。可他们是一楼,窗外只能看到空旷的操场和一排柳树。
外面的寂静和教室内不断传进耳朵里的扩音器的声音让沈弈越发心烦,他摸出抽屉里的手机,打开了相册。
一张张他和爷爷奶奶的照片映入眼帘,他鼻子一酸,眼睛有些湿了。
下课铃声打响,沈弈关掉手机趴在了桌子上。
爷爷去世的时候他还有奶奶,还有家,现在奶奶也走了,他什么都没有了。被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每天面对一些看到就反胃的人,还没到二十岁的年纪,他就觉得自己有些活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