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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灾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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璟元二十五年,农历三月,日暖。
距离翎折炫遇见清厌神君已近一年,这一年来,境国繁华如初,连以前边境不断来骚扰挑衅的游牧民族都安分不已。境国周围的小国都尽来朝拜,朝拜的贡品数不胜数。
境国兵强马足,人人安居乐业,并没有发生任何祸事,境国皇帝甚至起了想统一天下的念头。
一年前清厌神君的预言并没有应验,皇宫中众人早已把此时抛掷脑后。包括公主殿下,每个人都忘记了路竹轩的清厌神君。
国师倒还尽职,不断上谏希望陛下着重注意郢都。而他本人也是揣揣不安,这一年来他日日跑到路竹轩门口祈福上香,希望清厌神君能保佑境国长久不衰。
他常常念叨的一句话是:“我虽然是个半吊子修道之人,但是我希望境国不亡啊。”
日日祈福,连皇帝都觉得这位国师是不是中邪了,不然怎么会变得如此疯癫。如此陛下反而没有听进去国师的谏言,反而还下令让国师在府中修养。
这也不怪国师杞人忧天,自从他见到清厌神君使的仙法后,回府后夜夜梦见境国亡国的景象,他怕啊,他虽是国师,但他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本事,他这一辈子只是靠那半吊子术法和高超的行骗手段来哄的了这境国帝后的欢心才当上了国师。
他怕到时候境国亡国他这国师之位不保,那他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便没了保障。再者,万一真如清厌神君所说,郢都塌陷,山洪暴发,那照他常看的话本子上所言,身为国师的他首当其冲便应该举行祈福仪式。
但他也确实没啥本事,万一不管用,境国亡了,他不得背着“妖道”“骗子”的骂名?
于是他日日夜夜心中不安,胡子头发都掉了一大把。
劝皇帝无用,他就去劝皇后,希望皇后能给陛下吹吹枕边风。
这国师早在翎折炫降生之时便胡诌了个预言,说公主的降生是境国的福气,这公主是天上的神女下凡来保佑境国繁荣昌盛的。
显然这个预言对当时十分信奉神仙的皇帝来说十分受用。
这皇帝本一心想要个儿子,无奈多年来在后宫不断耕耘也不见得有任何子嗣,好不容易皇后有了身孕,生下来的却是女儿,当时皇后母族正好犯了点事儿,这后宫中的嫔妃又牟足了劲给皇帝吹枕边风,希望皇帝废了皇后而改立自己为后。
而皇帝也有自己的心思,他想着若皇后给他生个儿子他便不再追究她母族的事儿,还要立这儿子为太子,否则便废后,还要诛她家九族。
皇后当时是胆战心惊,生怕生了个女儿,无奈现实是怕什么来什么。公主一降生,皇后拼着最后一口气派人去请了当时风头正盛的国师大人,国师见皇后母女二人实在可怜,又与刚出生的小公主十分投缘,便胡诌了这个预言。
自此皇后母凭女贵,一路平步青云,不仅没被废后,还被皇帝加赏,成了可与皇帝平起平坐的陈德皇后,享尽荣华富贵。
皇后一直记着国师的恩情,这国师一开口求助,皇后便立马答应了下来。
枕边风果然好吹,油盐不进的皇帝当即派人前去郢都查看,防范郢都塌陷、山洪爆发。
一连过了五个月,这郢都城是屁事没有,安全得很。不仅如此,由于郢都的风土人情上好,来往观赏的游客更是络绎不绝。
如此一来,不仅皇帝觉得国师是杞人忧天,连皇后也有些责怪国师。
可国师却更不安了。
农历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团圆时分。京都城内十分热闹,家家垂挂灯笼,阖家团圆。
皇宫中众人也是兴奋至极,御膳房做着月饼,宫城中各位宫女小厮太监各司其职,挂灯笼,做花灯,一片忙碌景象。
翎折炫溜进国师府,给国师带来了莲蓉味儿的月饼。
国师看着眼前的小公主,不禁老泪纵横,道:"谢谢公主还记得老朽的喜好。“
这么长时间来,国师早已鬓发全白,一下子像老了十多岁,早已不复当年风头正盛的潇洒辉煌,以前的自称都改为了一个平常老人的自称。没有倨傲,也没有了意气风发。
翎折炫还记着国师的恩情,她安静地听着国师疯疯癫癫的絮叨:”境国危矣!境国危矣!“
她不知道境国会不会亡,但就目前境国的盛况来看,似乎是不会。她这一年来除了吃喝玩乐,没事儿时就是来听听国师的念叨,没有皇帝的油盐不进,也不像别人一样的不理解,她每次都是安静的听着,有时甚至想象着境国亡国的样子。
但她实在想象不出,因为她出生时境国便强大繁华,她自小便在繁华中长大,曾没见过战争和灾难发生时的模样,经过最危险的时候也只是一年前误入了斗妖场,但她还是没遇到什么危难,所以这人世间的苦楚她是一概不懂,因为她本就是在蜜糖中长大。
只不过这一日从国师府回去后的她却难得有了些心绪不宁。
中秋月夜,一片热闹。从前爱凑热闹的公主殿下此刻却是一反常态,在众人哄闹着放花灯时便回自己宫中早早地睡下了。
夜半时分,月圆高照。原本安睡的公主却噩梦连连,不断被惊醒不说,还冷汗直冒。
原本夜深人静的皇宫此刻也一反常态。
皇帝被身边的太监总管从睡梦中叫醒,衣服都未穿好便听着下边大臣的通报。
户部尚书跪在地上颤颤巍巍道:“半个月前郢都塌陷,山洪暴发,暴民民四起,死伤无数。”
话音一落,整个御书房的气压更是低的不能再低,每个刚从睡梦中被叫醒的大臣们闻此噩耗也是冷汗连连。
皇帝一言不发,大臣们也是战战兢兢,生怕一不小心就被治了罪。
御书房寂静得好像连一个针头落在地上都能听得见。皇帝阴沉着脸,在御书房不断地走来走去,突然,他停下了步子,沉声道:”当地衙门干什么吃的?半个月前发生的事,为什么到现在才来禀报!“
这也难怪皇帝会如此生气。当地衙门在半个月前山洪爆发时还想着能瞒就瞒,可这暴民四起,实在是瞒不住了,这才快马加急,来禀报了朝廷。
灾情严重,当地政府对灾民的安抚善后工作没做到位,还有些官员中饱私囊,私吞赈灾物资,导致群情激愤,许多灾民当即起义,掀翻了当地政府的统治。这时候不仅暴民四起,强盗也很猖獗。
强盗到处烧杀抢掠,还到处招人。对朝廷失望的灾民接受了强盗的招安,落草为寇。如今朝廷不仅要解决郢都塌陷、山洪暴发的灾后工作,还要解决强盗猖狂的问题。
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朝廷还没解决好郢都的事,北关又传来战事。
这两个月皇帝忙的焦头烂额,此刻还要坐在皇位上听着下方将领禀报着北关的事。
镇国将军道:”如今北方的匈奴不遵守两国协议, 已向我方发动数百场战役,每次都是来挑衅一番,在我方反击时又退回他们的边界,如今我方粮草不足,他们夷人却粮草弹药充足,这对我们境国十分不利。“
皇帝捏了捏紧皱的眉头,十分疲惫道:”户部调三十万粮草前往北关,另外,兵部调二十万精锐去捣了匈奴的老巢。“
户部尚书为难道:”回禀陛下,这为了治理郢都的灾情户部已经从国库中拨了大半的粮食,这三十万粮草实在是拿不出来了。“
兵部尚书似乎也很为难,扭扭捏捏的道:”禀报陛下,昨日骠骑大将军也飞鸽传书让臣拨一部分精锐前往东部战区支援,按理说这骠骑大将军的奏折应该到了才是。“
果然不过一会儿,就有奏折递到了皇帝的手上。
皇帝皱着眉头看完奏折,忽然把奏折愤怒一摔,怒斥道:”这拓跋钰平时倒跟朕保证得好,如今看准境国如今灾害连连,竟威胁朕向朕索要十三座城池!哼!他好大的脸啊!“
不仅如此,原本平静安宁的周边小国此刻似乎也是瞅准了这个关键时刻,处处发兵为难境国,境国此刻是内有忧,外有患。
不过几个月,原本充盈的国库此刻也是空虚无比,战士们吃不饱,临近冬月,天气渐寒,更是穿不暖,如此下去,境国竟是丢了十七座城池。
南部的阿木勒更是扬言要攻进境国的京都,取了老皇帝的首级。这个消息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面,更是把皇帝气个半死。
战争一连进行了好几年,虽说境国强盛的这几年是没什么战事,但幸好也没荒废练兵,打仗的这几年虽说吃了几个败仗,但也不总是输,渐渐的也收复了几座城池。
但祸不单行,璟元二十七年,著峰塔倒,妖魔出世,天下大乱。如今内忧不仅是山匪横行,境国内更是叛军四起。妖怪们对曾经境国随意鞭挞它们不满,斗妖场的法阵被破坏,妖怪们的愤怒加上境国的内忧外患,一时间境国竟力不从心,打仗更是节节败退。
皇帝的雄心被激起,胜负欲更是强盛。为了一震威名,皇帝决定御驾亲征。
翎折炫自从那年中秋夜做了噩梦,已经病了几年,皇后现在不仅担心皇帝,也担心自己的女儿。她日日前去路竹轩祈福,希望清厌神君能出面解决这场祸事。闭门几年的路竹轩终于敞开大门,只不过对于皇后的请求清厌神君只是置之不闻,只道:”这是你们凡人的事,本君不能插手。“
话虽如此说,但清厌神君对翎折炫却是另有态度,他不仅治好了翎折炫卧床了几年的病,还日日夜夜守着翎折炫。仿佛真如他当初所说,他是来守护翎折炫的。
皇后无法,她只能去劝皇帝,但皇帝心意已决,事情已无转圜的余地。
当初劝谏皇帝的国师也在两年前的中秋夜死去,皇后只能看着皇帝远去,而自己也只能日日呆在祠堂为皇帝祈福。
她也想过让女儿请求清厌神君出手相助,但清厌神君除了只会守护翎折炫外,其他的事他是一概不管。
于是慢慢的,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距离皇帝御驾亲征已过去了三个月。这三个月来倒是日日传来打胜仗的好消息,军营里的战士一见到皇帝御驾亲征,一个个的更是激动的的不得了,这打仗也更是卖力。
十二月,天寒,京都下起了大雪。
整个京城穿上了白皑皑的雪装。皇宫的宫城也是堆积了厚厚的一层雪。
翎折炫披着火红的大氅站在皇宫的城墙上往宫外看去,清厌则举着油纸伞站在她的身后为她遮着大雪。
“我父皇会死吗?”翎折炫问道。这次她没有自称本宫或者本公主,只是像一个平常家的子女一般,盼望着自己远去的父亲能早日归来。即使她今年已经十六岁,但此时她也是有点孩子般的心性。
清厌神君淡淡道:”会。“
他只是陈述事实,一点也不关心翎折炫听到这个字会有多么伤心。
翎折炫眼中的光芒暗了下去,她只是很冷漠的说道:”回去吧。雪大了。好冷。“
二十五日,皇帝殡天,宫中挂满白灯笼,京都一片寂静。
皇后听到传信的大臣传来此讯,哭晕了过去。大臣说:”阿木勒与叛军联合偷袭陛下所在军营,陛下和一众将领一时不察,全军覆没。如今陛下的尸首还挂在叛军的主城内。“
翎折炫默默听着这个噩耗,却没流下一滴眼泪。
入夜,皇后趁着夜深人静,在梁上悬了一条白绫,默默地了结了自己的一生。
二十六日寅时,皇后的婢女照常打水进屋为皇后洗漱,入眼的却是皇后凉透了的尸身。婢女疯魔般地边哭边喊:“陈德皇后崩逝!陈德皇后崩逝!”哭声凄厉,断人心肠。
就这样,皇宫中刚停下的丧钟又长鸣起来,凄婉悲凉。
一夜之间,翎折炫成了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宫外传言阿木勒和叛军即将攻入皇城。皇宫中的一众丫鬟仆役四散而逃,没被太监总管勒死的嫔妃也连夜逃走了,一夜之间,昔日热闹的皇宫也变得凄凉无比。
只剩下翎折炫站在墙头独自眺望着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