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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五折戏〉流光一逝而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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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宋闭关没两年,沈知云就出关了,这一出关就离开了扶摇山庄去了天山,往那大雪山里一走,再没人听说过流光的踪迹。
没人知道沈知云是死是活,天山那个地方一向都杳无人烟,所有人都只知道沈知云去往了天山,但接下来如何便不得而知。
江尚是死脑筋,从见到沈知云开始就一直追在沈知云身后,那个时候沈知云不收徒,江尚追了十年也没有结果。但好的是,做不成师徒,也能跟着沈知云修行,而沈知云无疑是一个好榜样。
没有其他想法,只是因为崇拜着,敬仰着,便想追逐着。
沈知云进入天山,隔了三年都不出来,江尚急了,就算他知道沈知云的本事,可再强也不能通天。
天山内到底有什么危险都没人知道,他自然会害怕,况且沈知云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前往天山。
于是他去了,但是天山什么也没有,即没有危险也没有人烟,所以沈知云到底去了哪里呢?
江尚在雪山之中行走,白茫茫的一片让他已经想不出来流光的那一身绣金银杏。
如果不是那一汪寒池冻上了厚厚的冰,他或许都不会去瞧上一眼。而这吸引他注意的寒池中赫然躺着那一身绣金银杏白衣打底的仙君。
“仙君!”江尚跪在冰面上,手上用灵力去拍打那寒冰,可是那寒冰就连一点碎裂的迹象都没有。
江尚用灵剑也没有效果,完全打不开这冰面。
沈知云脸色苍白,嘴唇也没有一丝血色,就这么安静的躺在那里,双手放在腹部,安安静静的。
“仙君……”
江尚一直在瑶池旁守着,旁边也建起了小木屋,江尚平常时候就在瑶池边上修炼。就这样消耗着时间,寒来暑往,春去秋来,这天山其中一处瑶池却是丝毫变化,寒冷从未消减。
就在江尚以为他真的不能够再听到沈知云说话的时候,瑶池的冰裂开了,沈知云破冰而出,飞至半空。天上降下金光,神木建木的根从地下破土,搭建成木梯直冲云霄。
在金光下的建木看起来那么神圣,江尚惊愕的看着这一幕,也看着沈知云缓缓地睁眼。
沈知云看见江尚的瞬间是惊讶的,他些许疑惑:“你怎会在这此……?”
江尚笑着:“许久未见仙君,听人说仙君来了天山,就想着来找仙君,不成想看见仙君在湖底,好一阵惊吓。不过刚到没两天,仙君就出来了,真是太巧了。”
虽然他做笑着,可眼中有些泪光,声音哽咽着不知如何是好。
“今日来巧,赶上仙君飞升,可是个好兆头,仙君这是要走了?”江尚红了眼眶,微微仰头,想要让眼泪不要不争气的落下,努力克制着那颤抖的声音。
沈知云抿唇,仰头看了看金光之上,那里该是一个比瑶池仙境还要美的地方。沉默了没多久,沈知云很轻的嗯了一声。
“是该走了。”
江尚喃喃,也不知为何心里难受的紧,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难受,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情绪这么强烈。
他只能够点头,再对沈知云的话进行回应。
只不过江尚并不知道,天界早就下了邀请,可任性如沈知云,他拒绝了。
拒绝的原因是想等一个人再一次想起自己。
可是太可惜了,都这么多年了,那个人也没有记起过他。
“你要是走了,他就死了。”那只狐狸不知什么时候窜了出来,浑身是伤,虚弱的说道。
本踏上了神木的沈知云一愣,他从神木上一跃而下,迅速奔到了狐狸面前,诧异的问:“你在说什么?”
狐狸道:“我要死了,命契得改。”
命契?谁死了?
江尚很疑惑。
沈知云欲言又止,似是不知从何开口。
“我去木屋给仙君拿点吃的吧。”江尚转身就朝着木屋走去。
沈知云望着江尚远去的背影,这才看了神木一眼,而后他蹙眉道:“你还是与我进屋内谈吧。”
“顾应棠呢?”狐狸问。
“在庐山,极山之巅后他就在庐山没有出来。”沈知云轻声与狐狸叙旧。
“不像他的作风,只不过你的伤是怎么回事?到现在还没好?”狐狸在冰面上留下一个又一个脚印,江尚无可奈何的冰面对狐狸却像薄冰一般。
“好不了,只有去天界才行。”沈知云眸子一闪,很轻的说道。
狐狸坐在冰面上,它舔了舔爪子,看着那金光中的建木:“多少年没见这场面了,你要是去了天界那伤倒不算什么。只不过……”狐狸没有说下去,但沈知云知道狐狸的意思。
“无姬前辈……”
“打住打住!我实在是受不起你的这一声前辈。”狐狸挥了挥爪子打断沈知云的话。
沈知云:“……”
狐狸道:“我虽活得久,但总有尽头,我原以为不过百年,我肯定撑的住。没想到没了日月露苁蓉后,这身躯已经无法再维持下去了,我到底是等不到我族再一次从时空裂缝出来。”
沈知云眉头一皱,义正言辞道:“魔族一向手段残忍,人间尽是无修为的平民百姓。如若让魔族出来,岂不是会生灵涂炭?你们这些实力不俗的妖兽不愿去瑶池仙境,却自愿跟随魔族已不被世收容。”
“就是不被收容才愈发思念族人。”狐狸不以为然,“这身躯已经在世停留太久,我回不去,族人也出不来,我只不过是想再见一面。”
沈知云余光看向狐狸,看见了狐狸眼中的思念与惆怅。
他不知如何作答,他们本就是站在不同的位置上思考问题,此时此刻他只能够保持着沉默。
狐狸望着神木缄默不言。
建木搭建的木梯落上了雪,沈知云的肩上也落了雪花,只不过在眨眼功夫又消融了。狐狸周身有火,雪还未接近就在悄无声息中蒸发。
狐狸道:“命契要重新绑定。”
沈知云眸光闪动,不言语。
“已经找不到第二只妖兽了。”狐狸久久未得答复,它又开口。
在不知晓之地,总有人为你铺好一条通往幸福的路。
不管对你来说幸不幸福,对他来说,是他能给你唯一,并且是最好的礼物。
“既然是命契,也可以绑在拥有神格的神木之上吧?”沈知云的目光落在建木之上。
“可哪里去找神……”狐狸一顿愣愣的看向泛着金光的建木。
它觉得沈知云这个人疯了,已经彻底疯了。
当年如此,现在亦如此。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狐狸冷言。
“我知道。我也知道后果是什么。”沈知云苦笑,这是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在他人面前露出脆弱,“可我总不能让他满留遗憾的走在我前面。”
“本不信世间传言,没想料是真的。”狐狸叹了口气。
当初狐狸只是说有救的办法,本是随意说说为难沈知云。却不想沈知云竟然知道需要命契这一事,最后害得它搭上了一条尾巴。
“他们又知道什么呢?”沈知云嗤笑。
说到底他原本的性子只是被他藏了起来,没有人知道以前的沈知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他们只知道后来那个济世救人,以天下安危为己任的流光尊者。
狐狸没说什么,凡人本就是多变的,对它来说都是一样没有区别。
就是这么一个契机让江尚知道沈知云拼尽全力也要救的顾应棠对沈知云来说有多重要。也了解到了为什么沈知云一直都在管顾应棠的闲事,原来从始至终仙君的眼中只有顾应棠这个人。
但接下来的话才让他震惊。
“明日便开始解契吧,再重新绑在建木之上。”沈知云垂眸,掩下神情,声音清冷淡定。他仿佛在讲诉着一件微不足道的事一般,就这么轻描淡写。
“上次签订命契就要了你半条命,这次你还敢?”狐狸不是很赞同。
沈知云道:“搭上这条命都行。”
狐狸语气微重,它再不想听这人任性的话,便道:“你去啊。你去取下半截建木,你要是能成功,别说你这条命,我这条命都搭上。”
听得出来狐狸只不过是在激沈知云,让沈知云知难而退。
却不想沈知云这个人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做难,再难的事他也要找办法解决。
不过是一截建木,就算是让他捅破了天又如何?只要他能做到,他就一定会去做,只要顾宋活着,就比什么都好。
在听到狐狸的话时,沈知云的第一反应并不是狐狸嘲讽他不知天高地厚,而是想掰哪一截建木比较好。
这么想着他还真的动手了,风止一甩卷住建木就飞身过去,落在了木梯上。
“你疯了——!!!”狐狸震惊的大喊,“天界的东西你也敢随便碰?”
它是真的没想到沈知云会这么冲动。
沈知云疑惑的看了狐狸一样,有些不解。但手中的三白已经泛着冷光,纯白的剑带着丝丝寒意,在这片冷域之中尤为惊骇。
天界是什么样的存在没有人不知道。
就算是人,不是修仙者,都应该明白不可侵犯的便是天。
天地初分开天地人三界,天界众神栖居,人间河清海晏,不适合神居住,地府黝黑阴冷被空闲着。有大地之母怜惜人间风景,捏土造人创建一片热闹人间,此次人间有了人。
可这人间灵力终有衰竭的一天,灵力环绕的灵脉便成为凡人争相抢夺的罕世珍宝,凡人的欲念、贪念、怨念、恨念以及想要存活的信念诞生了,他们变得不再是大地之母目光中灵动的人,变成了兽,只知道争抢的恶兽凶兽与困兽。
争夺下的人间一片乌烟瘴气,战火连绵,横尸遍野,血流漂杵,大地之母给予他们的善念已经被覆灭,从此人间不再河清海晏。
就如此,心软的大地之母悲愤又不忍毁掉这一片河山,也无法将自己精心捏出的人摧毁。于是她想出来一个办法,收掉了作为婴孩可以继承父辈部分灵力的天资,改掉了所有人都可以修炼的基因。
也为了平衡而放出了妖兽,养出了魔族。可魔族嗜血成性,残杀无度,她又不忍遭受新生遭受苦难,可魔族即生便不灭。她又以草木化作妖仙,帮助人族渡此劫难,妖仙平衡世间,魔族不得侵犯人族,也就此歇了战。
天界将大地之母的种种行为看在眼里,最后以毁坏人间造出无知的人族,似妖似仙的妖仙和魔族这种无善念的妖怪定罪大地之母。
最后大地之母被囚于天界,人间在和谐中又开始了新的变化,极山之巅时空裂缝中封的就是暴乱的魔族。在大地之母被囚禁后,魔族修为日益增长,妖仙也奈何不了,人间终是又起大乱。
最后人族到底是战胜了没头没脑的魔族,将其驱逐极山之巅,魔族慌不择路逃进时空裂缝中。妖仙也对人间不再留恋,进入了大地之母给他们留下的另一片如仙域的小世界。
建木是天界留在人间,以便神能够下往人间的通道,后来人族修仙可飞升,建木又作为人族飞升踏入天界的桥梁。
仙与神区分,神乃天生为神,仙则先为人,后成仙。在天界有神域和仙域之分,神域不允许仙踏入,但仙域却不能够拦住神。
可见神有多厌恶得道成仙的人,而将建木为人搭建桥梁已经是宽容,还有人妄想去折断建木神枝,这岂不是与神作对?
狐狸看见沈知云已经伸出手去折建木的神枝,它已经做好这么一个谪仙般的人被天雷劈成一块焦炭的准备了。
江尚听到了谈话,也听明白沈知云要做什么,他推门而出只看见沈知云弯腰折枝。
狐狸斜睨江尚:“偷听可不是个好习惯。”
“仙君他……?”江尚死死的盯着沈知云,想说什么,张口却有只能说出这么几个字。
在沈知云碰到神枝的一瞬间,乌云已经开始在那一片聚集起来,天雷正在酝酿着。只要沈知云敢用力掰下,天雷必定会落下来。
天空黑压压的,原本的金光也被乌云掩盖,建木开始剧烈晃动,沈知云有些站不住脚,跟着摇摇晃晃的。他知道建木在抗拒,任谁都不愿意自己身上的东西被别人取了去,就算是一星半点,不经同意便是作为偷窃。
他现在就是在做那个人一直以来最讨厌的事。
沈知云用力掰,建木神枝承受不住这种力量,被掰开了裂缝,撕裂的声音竟是响亮到沈知云都有些难以承受。
天雷噼里啪啦的声音终于在一声巨响下,闪出了光。
“欠了你了。”狐狸伸出一只尾巴替沈知云挡下了天雷。
本一脸惊恐的江尚看见沈知云没事也松了口气。
可下一道天雷又酝酿好了,直直的朝沈知云又劈了下去。
“仙君!!!!”
狐狸想,它的身体注定是要在这里被埋葬的。
或许早就注定了,遇见他们二人开始,它就沿着命运给予的轨道而行,行至终,它明白为什么会留它于世。
为了起死回生之术尚有载体。
九尾早就去了三尾,救了沈知云避开了五道天雷已是极限。而最后一道天雷它本想再替沈知云挡下,可沈知云却出声制止它。“住手!”
狐狸尾巴一顿不明白沈知云的意思。沈知云扬着手里的神枝它才反应过来,这一尾再去,它必死无疑,而现在命契未改它不能死。
这天雷需要沈知云自己去扛了。
“仙君——”江尚见狐狸没有动手,他也知道沈知云得自己扛下这天雷,当下就急的要追到沈知云面前去。
沈知云的风止一甩将江尚捆在原地,随后用尽全力来接住准备落下的天雷。可怪就怪在最后这一下,天雷劈作势极为凶险,劈下来的一瞬间就将沈知云劈的吐出一大口血。
乌云消散,滚滚雷声也在瞬间消失,建木缩回土中,回到了该存在的地方。沈知云落在冰面上,血止不住的从口中溢出,可见伤势的严重性。
沈知云重伤,风止也受到了影响,在江尚身上松松垮垮的挂着。江尚把风止从身上扒下拿在手中,从地上爬起就窜到了沈知云身边。
“仙君!仙君你没……”江尚临近沈知云却发现沈知云左手死死的攥着神枝,右手似乎在凝聚灵力,可灵力在沈知云手心聚散聚散,最后竟是看不见一丁点灵力的波动。
沈知云沉默着,灵脉尽碎,他什么也做不了。
“算好了。这道天雷算是我至今为止见过最轻的了。你还能活着真的幸运。”狐狸慢悠悠的走过来,看着端庄优雅,实则也是一身伤,自身没有多少余力了。
“我什么也做不了了。”沈知云垂眸,声音很低,有些微弱。
江尚颤抖着声音,急忙问:“仙君你还要做什么啊?我可以帮你的,我可以的!”
“你帮不了。”沈知云看向江尚,这是第一次江尚看见沈知云眼中不一样的眼神,是所有希望都在一瞬间被碾碎,陷入绝望的眼神。
此刻的沈知云终于脱下了那坚固到刀枪不入的外壳,将内里的脆弱暴露人前,终于表露了自己真正的想法,可这个想法是为了另一个人。
“江尚,你、帮不了……”
“为了顾应棠吗?”江尚努力压抑自己的情绪,佯装淡定。
沈知云又吐出一口血,侵染着冰面,清冷的嗓音似乎有些无力,“嗯。”
“仙君到底欠了顾应棠什么,不惜拼上自己的命也要去让他活下来?”他想知道,很想知道顾应棠到底哪里配得上沈知云这般不要命,想知道为什么一个烂人能够将神明拉入淤泥染上尘色,想知道他顾应棠到底好在哪里。
沈知云蓦地一笑,江尚第一次见沈知云笑,笑的天地失色,也笑的倾尽温柔,这也是为了那一个人。
江尚见沈知云抓住了左手手腕,很温柔的在那一处抚摸,道:“承了他的情,怎能不回应。”
“你承了他什么情啊!他做了什么让你这般不要命?!”江尚终究是没忍住,少年红了眼,嘶吼着想要一个解释,一个答案。
狐狸在一旁坐着,狭长的眼只是瞥了沈知云一眼就看向了其他地方。
人世间有许多事情不能道明。
正因为如此,才会有那么多的阴差阳错的遗憾。是不敢吗?是不敢。
江尚不明白,为什么沈知云心甘情愿做那么多,宁愿不告诉顾应棠一星半点。
沈知云是世人敬仰尊称的流光尊者,是天下第一的仙君,却是为了顾应棠一步又一步从云颠跌下,只为了顾应棠。
星河溪的悬棺崖是仙君帮着修的,云山殿倒了的一片紫竹是仙君重新种上的。九州顾应棠惹下的哪一件事不是仙君一件一件摆平的?
最后得到了什么?得到了顾应棠的一句好吗?
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