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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四折戏〉笔绘琵琶玉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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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砚蹙眉,“你是要打算让我去餍枔庭再磕一天头吗?”
餍枔庭?
傅峥身形一顿,他有些茫然的回头,对上了季砚那双如同冰山般冷寒的眼,可在那双眼里又能读出除了冷意还有其他东西。
他不太清楚,如果说这个世上他最了解的人,那就是十几年前的季砚。
而现在他最不了解的也是季砚。
餍枔庭是太微的住处,季砚去那里磕头做什么?傅峥更加疑惑,他怪异的望着两个一模一样又截然不同的季砚。
一冷一热,但给他的感觉又都是季砚。
什么餍枔庭,他不知道。
傅峥冲着季砚笑了笑,毅然决然的又转身往那个笑着等他的那个季砚而去。
“我怎么可能认错我师弟呢?”傅峥的笑刺痛了季砚的眼。
下一刻傅峥就扯下了季砚头上的抹额,入眼是白皙没有伤痕的皮肤。傅峥抬手就将这个影子季砚打散了,素手摊开,抹额躺在他的手心。
他轻轻的一握,那条抹额就化作了烟雾散了。
傅峥歪头一笑,“原来你的疤是这么来的啊。”
季砚“嘁”了一声,并没有说话。
“桑葚酒还有吗?”傅峥笑嘻嘻的走过去。
季砚冷声:“没了,崔观邺打碎了。”
傅峥扁嘴,他目光落在那条绣金银杏叶的抹额上,说起来在他离开前季砚确实从来没有在额头上用过什么额饰。
“你去餍枔庭磕头做什么?”
季砚道:“犯了错。”
“是跟我有关吗?”傅峥问。
季砚移开目光,看了看四周的迷雾,“不是。”
傅峥不依不饶的问:“不是你为什么要说那句话?”
“说什么——是我要你再去餍枔庭磕头。”
傅峥认真的看着季砚的眼睛,这双眼为了不让人知道他的心中所想,一直以来都是冷的,可是他总能看见一些不一样的情绪。
“胡乱言语罢了,你何必往心里去。”
季砚转身背对着傅峥,他往一个方向去,留下了一句话。
傅峥眨了眨眼,他才不信季砚说的,果然他的师弟还是原来的样子。
但对不起了。
他得去完成他的事情,所以不能够跟着季砚走。
傅峥目光黯淡下去,在雾中季砚的身影很快就变得朦朦胧胧。
他笑着看了季砚一眼,转身离开了。
他去的方向和季砚截然相反。
心魔在这十三年里让他痛不欲生,他今天必须得解决,了却这十几年的恩怨。
或者并不是十几年,而是几十年,早在傅云那个时候就结下了这要用生命为代价的孽缘,而这一切到他这个时候才终于有了走到尽头的样子。
“你……”太微刚刚开口,沈凌捏着他脖子的力度就重了一分,血冒了出来,凝成血珠滚落。脖子处的疼痛加剧,太微皱眉,面色白了白。
沈凌看着四周的雾有些气恼,傅峥最喜欢的把戏就是拿幻阵来迷惑人,在幻阵中自相残杀这种事情也大有发生。
他现在必须得离所有人远一点,但……
“你真的不是他吗?”太微问。
沈凌蹙眉,脸上不太好看,“谁?”
“元微。”
沈凌嗤笑,他说话的时候突然换了方式,不紧不慢,温温和和的道:“你就这么想听那个胆小鬼的声音吗?”
“你住口!”太微听到沈凌用元微的声音在他耳边说话,却开口就是嘲讽,气的浑身发抖,声音也颤抖着。
沈凌笑了笑:“他本来就是胆小鬼,他做不到的事情强迫别人去做,还是用那种手段。我又没说错,为什么要闭嘴?”
“你没说错的话,那这世间就没有说对的人了。”傅峥从雾中而来,他声音没了平常的嬉笑,冷的让人发颤。
傅峥的出现让沈凌警惕起来,后退的同时把太微拉了个踉跄。
“你还真有意思,明明就给人背……”沈凌话还没说完就脸上突然一疼,傅峥拨着琴弦,空气中的雾突然形成一只手甩了他一巴掌。
现在的傅峥脸色十分差,沈凌又道:“不让我说?我偏要说,元微就是个胆小鬼!大傻/逼!白痴!所谓说点……”
脸上又挨了一巴掌,沈凌这下子算是反应过来傅峥怕什么了,他勾起一抹笑容,紧接着就开始了噼里啪啦一大堆话。
“说什么真君?我看还没个小孩厉害,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他当上真君真是世人全瞎了狗眼。当初要不是你跑出来捣乱,他早就给……”
这下子雾中的手没有散,而是不停的扇在沈凌的身上,沈凌要是反抗肯定要放开手里的太微。可是他就是不放,硬生生的挨了耳光。
“你别以为我拿你没有办法。”傅峥咬着牙,逼不出来心魔,沈凌迟早会因为被附身太久而丧失心智。
沈凌唇角溢出血,他丧心病狂的笑起来,语气中尽是讥讽。
“你就是拿我没办法,我只要不出来,你就不能奈我何。”沈凌笑着,洁白的牙上也带着血,看起来有些狰狞。
他知道,傅峥拿他没办法,只要他待着这个身体里,没有那个鞭子谁也没有办法对付他。他也看得出来,傅峥有顾虑,就在刚才他发现傅峥打他的时候还没下重手。
虽然不知道傅峥为什么突然这样,但是个机会他都不会放过。
太微只能够听着沈凌的谩骂,不作声。他听得出来傅峥在阻止着什么,当年本来很清晰的事在现在看来似乎一直都有蒙上一层雾。
“该死。”傅峥咬了咬牙,他收起琵琶,到底是狠心把灵剑从琵琶里拔了出来,再不解决掉,来的人就越来越多了。
不仅是顾宋和楚朝,季砚也在赶来的路上。
见傅峥这架势,沈凌当下就把太微推了过去,傅峥收了剑转了个方向接住太微后就把人放到了一边。为了防止太微像先前那样捣乱,他点了太微的穴。
傅峥道:“太微掌教,就先得罪了。”
紧接着就对上沈凌,心魔多少有些元微的实力,对元微的剑法招式也是十分熟悉,而傅峥是元微教的,对上沈凌自然吃力。
让傅峥苦恼的就是心魔附体这件事,只要附体总让他对着这一招一式都如记忆中一般。那些有关于元微的记忆就像是海潮,扑过来誓要吞没他一样,让他措不及防慌乱躲避。
“陵山,你还是拿风止拴住我吧,我有点……”顾宋稍稍停步往身后望,然而入眼的却并不是楚朝,而是沈知云。
为什么说是沈知云而不是沈谢?
顾宋当然分辨的出来,沈谢眉眼含笑,他遮住眼都让人觉得他带着和熙温暖的笑。
况且这人没有戴眼纱且不说,就冲着那背上的灵剑和腰间的风止,以及他不悲不喜,不笑不哭的表情,他这辈子都不可能认错人。
但是为什么他会看见这个人?顾宋有些开始反思自己。
沈知云拂袖,声音清清冷冷,如微凉入夜的冷月,他道:“你停下来做什么?”
顾宋见沈知云往他面前走了几步,吓得后退,就算他明白是幻像,可他第一反应并不是想要毁了这个假象,而是下意识躲开。
“你后面有石头不知道吗?”沈知云蹙眉。
顾宋刚刚碰到石头,就感觉腰上被什么东西缠住,紧接着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一声撕破空气的声音,紧接着幻象就被打散了。
楚朝连忙赶了过来,只看见顾宋呆傻的站在那里,好像有点反应不过来到底出了什么事一样。
只是楚朝发现顾宋的眼角微红,看起来不太对。
“顾琼芳?”楚朝试探性的喊了一声,紧接着他就看见顾宋的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掉。
顾宋感觉脸上有些湿,他抬手去摸了摸,眨了眨眼,却发现眼前开始模糊,鼻子也酸。
我哭了吗?
为什么?
顾宋拖着掌心,低着头,眼泪就这么掉在他的手心,温热的。
“陵…陵山…”顾宋抬头看着错愕的楚朝,有些抽噎,“我…我眼睛出……问题了…一直掉……掉眼泪…”
这句话竟是让平常冷面的楚朝都忍俊不禁,他收了风止走过去,从怀里掏出一块绣着梅花的手帕递给顾宋。
“擦擦。”
顾宋接过手帕,手帕柔软,上面的梅花绣的也十分精致,还有一股很浓的寒梅冷香。
“陵山你的手帕香味怎么这么重啊?”顾宋说话带着点鼻音,听起来就像是在撒娇一样。
楚朝道:“师兄给的,应该是沾了师兄的香料。”
“不应该啊。”顾宋把手帕往怀里塞,楚朝自然不会要回去,只是说道:“快些走吧,你别离我太远。”
“嗯。”
虽然顾宋点头了,但楚朝还是觉得不放心,于是他把风止又拴到了顾宋的腰上,只有这样才能确保顾宋不会再走丢了。
“真是要命啊。”崔观邺被季砚打的可不轻,脸上看不出来,身上疼的要死。
刚开始他以为被季砚随便扔了,没想到后来季砚又回来找他了,但是为什么他要背着这个弱不禁风又重的要死的岳天龄?
“霁月君,要不你来背背?”崔观邺看着前面只拿着灵剑的季砚,非常不满意,奈何打不过。
可是他的身体也着实有些吃不消了,要是这季砚大发慈悲就更好了。
还在痴心妄想的崔观邺发现季砚停下了脚步,他顺势就把岳天龄往地上扔,扔完以后还活动了一下筋骨。但那道不善的目光盯得他头皮发麻,他弱弱的看过去,好嘛,果然是他霁月君。
崔观邺认命的背起岳天龄。
死胖子,吃那么多做什么?是想累死小爷吗?
他妈的元微教的徒弟没一个好东西,傅峥奴役他也就罢了,毕竟他得靠着他们。但是季砚也奴役他?难道他看起来就那么的好欺负吗?
再看了一眼观察四周的季砚,崔观邺低下头,行吧,打不过。
活该!
顾宋和楚朝找到傅峥时正巧看见了沈凌被傅峥压制着,如法炮制的,风止一出卷起人就往地上甩,还越捆越紧。
心魔迫不得已从沈凌身体里出来,顾宋只是踮起脚尖,轻轻一跃就将想要逃窜的心魔抓在了手里。
这个东西是从棋盘里出来的,这倒是让顾宋吃惊,他的棋盘只不过是个生灵的小玩意,最大的作用就是下棋,怎么会滋生这种邪物?
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灵羽棋盘会变成生死玲珑棋盘,如果不是棋盘原型是他做的那个,他还真的有点不敢相信。
楚朝在身边他也不好问,只能够把心魔捏在手里。
“这下可以给我了吗?”傅峥问道。
顾宋挑眉,他的眼眶还有些微红,他笑的时候看起来就有几分软意。
“给你。”
他把心魔递给傅峥,傅峥接过以后冲着顾宋点了点头,张口无声的说了几个字。
那个唇形顾宋看懂了,但看懂了的同时他也心惊。
“多谢了。”傅峥掏出棋盘将心魔放到了里面,接下来就启动了生死玲珑棋盘将这整个区域都框了起来。
顾宋看着脚下的棋盘,也有些傻。
难不成太微不可信,傅峥也不可信?这个想法让他不寒而栗。
傅峥看着惊讶的几人,他安慰的笑道:“无事。”
紧接着棋盘萦绕起青色的光,慢慢的开始又渗透在棋盘之中去,傅峥往手心里的棋盘灌输着一大股灵力。
四周起了强风,卷起不少沙石,就连雾也被吹散了。
傅峥咬着牙灌输着灵力,额头白皙的皮肤上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滚落,也有些湿润了鬓角的金发。
“他在把自身所有的灵力都输送进去。”楚朝见顾宋瞪着眼睛看着傅峥的行为,还以为顾宋不明白傅峥在做什么,从而解释道。
顾宋道:“他这样下去岂不是要废了?”
看样子傅峥是已经打算好了怎么做才对,但就是这样他才会瞪大眼睛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他是看不明白为什么傅峥要这么做。
楚朝点头:“可能会死。”
顾宋好奇的看了眼楚朝,第一次见楚朝如此淡定的,选择袖手旁观。
知道顾宋在想什么,他微叹道:“他说了只有他才能摧毁心魔,别人做不到,那我又何必去阻挠?万事自有因果,即种因必食果。”
顾宋眨了眨眼,没说什么。
“傅峥!”季砚到时就看见了这一幕,就算是傻子也能看出来傅峥是打算拼尽自己所有的灵力来摧毁棋盘。
他当即就冲了过去,这么做傅峥他会死,傅峥是要拿命去赌。
一声浅叹,空气中突然出现一道屏障将季砚弹了回去,“我就知道你要这么做。”
傅峥看了眼季砚,那双漂亮的眸子在乱沙飞石中锁定了季砚的位置,并且带着笑意的冲季砚眨眼,像极了当初的傅峥。
“阿砚,这是我该做的,我也必须这么做。况且我确实该去赎罪了。”傅峥叹着气,似乎想到了些什么,面带愧疚。
你哪儿是去赎罪,你是要我这条命才对。
季砚愣愣的望着傅峥,他打不开傅峥布下的屏障,他只能够眼睁睁的看着傅峥当着他的面死去。
这才是好的吗?
我明明就已经选择好了,不管怎么样,我这一次一定要不惜一切奔向你。
就算是被谩骂也好,就算是被喊打也罢,我依然想要就这么冲过去,冲到你的面前,然后再看着你对我笑,再喊我一声“阿砚”。
我想要的是你满怀笑意的轻唤,而不是你这充满遗憾的轻叹。
傅峥,你从一开始就抛下我。
从你在扶摇山庄撞到我怀里把我扑倒后起身离开开始,从你在凌越峰扔下绡戎转身离开开始,从你在庐山万鬼殿看了我一眼毅然决然的离开开始,到现在扶摇山庄内你隔着一道屏障想要和我天人永隔。
怎么可能会让你得逞——
就算是世间霍乱也与我无关,我只不过是想和你一起在凌越峰的桃树下吃你亲手种下,我精心浇灌十几年的桃树的桃子罢了。
我不就只有这么一个愿望吗?
“阿砚,我在院门口的悬崖处种了棵桃树,你要记得每天都浇水哦。”傅峥笑着对正在扫院子的季砚说。
元微坐在石凳上喝着茶,石桌上摆放着几盘茶点,傅峥坐下就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自己种下的东西为何要别人帮你浇水?”元微递给傅峥一杯茶,笑着问。
傅峥接过茶,牛饮后道:“阿砚又不是别人,况且我没时间啊。”
元微伸出手敲了敲傅峥的额头,“有时间上蹿下跳没时间去浇浇水。”
傅峥抱着额头故作姿态,哭诉:“我这么大了,师尊你居然打我!阿砚!我生气啦!今天之内不会回来,你要记得浇水哦!”
元微无奈的摇了摇头,而季砚则是纵容傅峥的,他提着水就往院外走去。
而看着这一切的元微更加无奈,一个徒弟闹腾过了头,一个徒弟又安静的过头。一个毫不在意的像猴子,一个又心思缜密到死心眼。
但是也都因为他们,他才能够这么安然的在凌越峰内享受着不一样的乐趣。
早在带回傅峥以后他便不能够离开凌越峰太久,不然压制不住那躁动的心魔。说来也怪,随着时间越来越近,心魔倒是越来越安静了,基本上也没有从棋盘出来过。
暴风雨前永远都是风平浪静的,你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所以尽可能的让自己保持警惕。
而宁静总是驱使着人去享受,从而忽略他们所经历过或者正在经历的事情,导致很多本可以避免的事情难以避免,甚至是愈演愈烈。
元微自己都没想到,他会听信心魔的话,可到底是除了那个不得已的办法又没有其他办法能够毁掉心魔。
而心魔之所以这么肆无忌惮毫无保留的将自己的后路交给元微,就是因为它明白元微做不到。
做不到而产生的痛苦正好是他的食粮,也能够让它变得更强大。它从棋盘中脱身,没日没夜的在元微耳畔说着同样的话,扰乱元微的思考,让元微失去判断能力。
它最后成功了,元微又确实没有做到屠杀万人来了解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