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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山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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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富贵是青城山城里排的上号的有钱人,靠着多年来倒腾药材攒下了一份不薄的家底,和妻子的关系即使称不上举案齐眉,但也从未听说有过什么龌龊。按理说陆老爷到了如今这般年纪正该乐天知命,安享晚年。可不成想他那个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儿子并不这样认为。
陆老爷的宝贝儿子叫陆辰,陆辰出生的时候陆老爷已经不年轻了,对于这个独苗儿子本来也是百般呵护,基本是夏天怕热着,冬天怕凉着。但随着陆辰一天天长大,陆老爷发现事情不对,其实不只陆老爷,整个山城的人都发现了这孩子越长越不对劲。要说陆辰小的时候,整个人虽然有些木讷,但不哭不闹还会对着逗他的人傻笑,虽然这一度让陆老爷怀疑自家儿子是个智障,但好歹还算是讨喜。但当陆辰到了八九岁的年纪时,陆老爷嘴里的爱称直接从辰辰无缝替换为了兔崽子,原因无他——这孩子实在太淘了。
倘若趁女孩子中午睡觉偷偷剪人家头发,尚属正常范畴,那么试图拔光鸡毛进行补救便隐隐显露出陆辰此子的不凡之处。那位一觉醒来青丝变鸡毛的女孩子心里阴影面积我们不得而知,但陆辰被他爹吊在门口大树上却是有目共睹。从此陆辰与那棵树便从物理上紧紧绑定在了一起,从与其它孩子一起捉迷藏,天都黑了还没出来,急的陆老爷带人亲自去找,最后在驴棚的干草垛里翻出了睡的正香的陆辰,到扮成瞎子给人算命,张口就是什么“血光之灾”“命不久矣”乃至于差点挨了几顿好打,再到逃课去花间楼听曲,其间种种不胜枚举……但总归是平安的长到了十五岁的年纪。
“北燕本是草原蛮夷,贪图我中原繁华,竟兴兵攻我,先皇亲守国门,力战而崩,从此山河分裂,百姓流离,幸得陛下英明,率军南渡,才存续了我大齐一半的国土啊”说着说着,老先生几欲哽咽,讲台下的半大孩子们看到先生这样也都心有戚戚。
唯独一人除外,陆辰此时正把头埋在桌子下,肩膀一耸一耸的抖动,老先生看着陆辰,想着这孩子虽平时顽劣不堪,但却深明大义,听到本朝这段屈辱的往事,竟受不住,哭了出来,“到底还是孩子啊!这些对他们果真是沉重了些啊!”,想着便走到了陆辰桌前,想着安慰一下这个深明大义的学生,却看到这小孽畜,正拿着把小刀,一下一下的削着根竹棒。
陆辰终于注意到了站在面前的学堂先生,立刻正襟危坐,仿佛自己是一根人畜无害的天然大棒槌,气的老先生吹胡子瞪眼睛,抓起陆辰说:“你来说说,我刚才讲了什么?”
老先生讲了什么,陆辰自是一概不知的,但看着周围少男少女微微泛红的眼角,心里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于是答道:“先生方才讲的是神州陆沉的那段历史。”
老先生一怔,显然是没想到陆辰竟然能蒙上,自己怕是低估了这孽畜。但面上却不能显露出来,于是继续问道:“什么是神州陆沉?”
陆辰略一思付说道:“我朝先皇迷信仙人方士,铸符甲三千,镇守塞北边境,以为高枕无忧,江山永固,岂料北燕的蛮子不知从哪找来了个大国师,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破了符甲,此后不到三日,数十万北燕蛮子便奔袭到仅离皇都一步之遥,先皇猝然惊觉,调集皇都周围近百万军队迎敌,却因为长久的迷信仙道,军队久疏战阵,根本不是北燕蛮子的对手。百万大军被杀的流血漂橹,溃不成军,此后北燕蛮子围困皇都十日,最后城破,先皇蒙难是为神州陆沉。”
随着陆辰的话音落下,学堂里鸦雀无声,陆辰也马上就知道事情不好,自己恐怕和先生说的对不上。
陆辰所说的这些,都是听来山城里算命的游方道人讲的,如今看来怕不是那妖道欺负自己年少,给自己讲的尽是些胡编乱造的故事。
刚想解释一下是自己年幼无知,上了奸人的恶当……
老先生却喃喃自语道“百万义师,一朝卷甲,芟夷斩伐,竟如草木,国破家亡,何其悲夫。”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陆辰接着说道“我已经教不了你了,你走吧。”
“可是……”
“走吧”老先生再次说到。“
看老先生态度坚决,陆辰无奈只能离开学堂,无奈的原因倒不是因为留恋学堂,只是这样被赶出去,只是今晚恐怕难逃和大树亲密接触。
被赶出来的陆辰稍稍整理了一下感情,接着整理了一下仪容,便兴冲冲的冲着花间楼去了。
花间楼,听名字便知道该是个风花雪月之所,接着便让人联想起无限的旖旎,但花间楼和一般的风月场所又有很大的区别,首先花间楼里的姑娘个个身怀绝技,有的精通乐理,有的通晓词赋……。其次花间楼里的姑娘们大多都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倌,是决计不会由着什么客人无礼,哪怕客人身份显赫。按理说这样等级的青楼本该只开在皇都一级的大城里,但自从神州陆沉后,士族豪门纷纷避乱,逃难到南方。而在天下一片大乱的时候,山城这个西南一隅的小城竟是没有受到什么波及,以至于饱受流离之苦的士人们纷纷涌入山城,把这个小城视作了桃源一般的存在。而花间楼的主母据说便是浩荡的南渡大军中的一员,而花间楼里的姑娘也很多是从北方南渡而来,本来也是高门深闺的大小姐,却不幸与家人分离,为求自保,只能委身于花间楼。
以至于花间楼成了南渡北人的聚集之地,每当有姑娘唱起北方歌谣,或是讲起自己北方故国的经历,下面便有许多人泣不成声。但也正因为其间人员复杂,三教九流都在此汇聚,花间楼也成了整个西南消息最为灵通的场所。陆辰到了花间楼便大摇大摆从正门走了进去,找了个空桌子便坐下,点名要找阿珺。
小厮看他这样,也是见怪不怪了。
不一会,一道倩影便飘然而至,只见那被叫做阿珺的姑娘,青丝如瀑,垂在一套雪白繁复的宫装之上,肤白若雪,一双凤眼顾盼生姿,两条弯眉好似水中月影,不仅让整张本来还算有攻击力的脸柔和了许多,还平添了一份愁绪,挂在眉间如同巫山上笼着的云雨。远远望去,真的像是神女洛神行至,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人间竟有这样的人儿。
这等人物甫一出现,便肯定是全场的焦点,刚才还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众多看客,一时间都呆若木鸡,只能见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堂中,终于在一处停下,那正坐的是一个书生打扮的青年,正为美人垂青窃喜不已,却发现她的目光并未在他身上有所停留,而是越过了他,看向了他的后面,嘴角不自觉的露出了一抹微笑。
陆辰看着阿珺向他款款走来,心下也是一翻震动,即使已经相识近三年,见了不知道多少面,如今也仍是为阿珺的美貌所震惊。
阿珺缓缓向着陆辰走了过去,看着这个傻小子一脸的震惊,心中泛起了一份愉悦。
阿珺姓林,叫林珺,芳龄十五,与陆辰的初次相见是在三年前的青城山上,那时的阿珺还是一个小姑娘,在青城山上迷了路,恰好碰见了陆辰,跟着陆辰下了山,两人从此便熟络了起来。
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阿珺,陆辰回过了神说道:“阿珺,我给你做了个好东西,你看。”
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一根竹笛。
阿珺接过陆辰递过来的竹笛,只见这竹笛通体翠绿,眼见并非凡品。问道:“你从哪里得来的这竹笛”
“这是我亲手做的,你是不知道,为了做这个竹笛,我还被学堂的赵先生给赶了出来。不过要不是他赶我出来,我还不能这么早来找你呢。”
“你快试试,看看好不好听,我还是第一次做这种东西”
阿珺闻言也没再问,只是把笛子递到了嘴边。悠悠一曲,清扬婉转,只是落在不同人的耳朵里,含义却是不同。
“这是什么曲子?真好听。”
“是凤栖梧”
陆辰挠了挠头,显然并没有听说过这曲子。
“阿珺真厉害,能把曲子吹的这样好”
“你喜欢就好,这是我娘亲教给我的,今天也是第一次吹”
阿珺说着掏出一块玉佩,分成两块,把雕着梧桐的一片用一根红绳穿起来,系在竹笛上,把另一片递给陆辰。
陆辰看着手里的半片玉佩,上面栩栩如生的雕着一只凤凰,血红色的脉络在其间流动,赫然是一只火凤。这凤凰并不似平日所见,时刻昂首挺胸,准备着冲天而起。反而微微低下头颅,任由一身灿烂的凰羽垂落,似乎是在思念着什么。
“这个送给你,今日之后,我便要随母亲前往临安了”
阿珺要走这个消息在陆辰心中带来的震动不亚于平地上的一声惊雷,虽然以少年的年纪,还不懂得什么叫别时容易见时难,但是南都临安在少年的心里却是天涯海角一般,少年从未梦到过那般遥远的地方,对于未来的全部想象无非是继承父亲的生意,攒些钱娶个漂亮的媳妇,最好是阿珺。管他什么乱世,盛世,自己只想在这小城终此一生。而如今自己的玩伴,想象中未来的媳妇,竟然要离开,并且也许此后再也难以相见了。想到这陆辰的胸口便好像塞进了一块石头那般沉重,让人难以呼吸。
陆辰深深吸了一口气说:“临安是好地方啊,听说那里车水马龙,把所有的马车首尾相连能一直延伸到旧都。还有那里有条朱雀路,听之前那个老道士说那的灯光终年不熄,那的花终年不谢。我信不过他,你记得去帮我看看是不是真的……。”
林珺就这样安静的听着陆辰满嘴跑马车,终于陆辰不知是忍不住,装不下去了,还是话说的太多,总之在哽咽了一下后也沉默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后,陆辰抬起头露出了两个红红的眼圈说:“那你会回来吗?”
大概是为自己问的这话不好意思,也可能是怕听到答案,陆辰转身,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没看见的是他背后的林珺张嘴做的口型,如果他转身也许可以辨认出林珺说的是“我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