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族王子与我》甜咸糯糯

2、第二章 半缕魂魄

　　“十六哥哥，刚刚我看你脸色不太好，可是那说评人所述有误？”

　　一进客房，白衣男子便开口问道，只见他顺手摘下覆面斗笠，又将四周轻纱折好，掸了掸斗笠顶部上不小心沾染的灰尘，端端正正将其悬挂于房门后挂钩之上。

　　近来天气晴好，此刻暮色西沉，渐渐浓稠的黑夜便勾出了明月和零星几颗星光的轮廓。客房内的窗户并未关闭，一阵晚风吹过，带来这个小镇独有的梧桐树的香味，让人更觉凉爽宜人。放好斗笠后，白衣男子缓缓转身，走向蓝衣男子面前的案几，只是他并未坐下，而是将蓝衣男子点燃烛光后随手放在案几上的斗笠按照刚刚的程序，也悬挂在了客房门后。

　　烛光闪烁，皎白的月光印在他雪白如瓷的脸上，看上去不免让人觉得有些透明的感觉。这是一张好看却不张扬的脸，极好的骨相，又被极好的皮相完全包裹，整张面庞线条流畅润泽，清瘦却不露骨，全无半点攻击锋芒。尤其那一对纯黑色的眼眸，在昏暗的灯光下简直黑得发亮，让人一看就觉得此人心思澄澈，忍不住生出亲近之感。

　　“没有，只不过被人勾起往事，心中难免有点不快。”蓝衣男子抬头看了白衣男子一眼，见他放好了斗笠，再次转身朝自己这边走来，不虞的面色瞬间柔和了许多，讪讪地笑着在案几一侧坐了下来。

　　但即使是坐下的姿势，也能看出蓝衣男子身材颀长，湖蓝色劲装的加持下的宽肩窄腰更是伟岸有力。和白衣男子柔和温润的长相完全相反，蓝衣男子鼻梁□□、眉眼深邃，颧骨下巴收得极紧，眼角眉梢微微翘起，脸上的每根线条都凌厉至极，十分俊美。更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瞳孔颜色极浅，微微透出一点蓝光，所以面上没什么表情的时候极易给人一种高冷疏离的感觉，使人望而生畏，心虽向往，却只敢远观。

　　蓝衣男子道：“那你呢，你怎么样？”面前这个人，饶是他始终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蓝衣男子也知道，他的心里，不可能一点触动都没有。

　　果然，白衣男子的回答如他所料，语气不紧不慢：“我没事儿，十六哥哥，你不必担心我。”

　　蓝衣男子自然不信，拖长了尾音：“真的？”

　　但白衣男子却笑了笑，仍旧坚持刚刚的说法：“真的。”

　　蓝衣男子抬头，盯着白衣男子的眼睛：“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怕你听了那人的话心里难受。所以你，你要是.........”

　　哪知道白衣男子却连目光都没有丝毫的闪烁，开口干脆，还是那两个字：“没有。”

　　白衣男子一边说着，一边整了整长衫裙摆在蓝衣男子的对面坐下，很自然地给两人都斟了一杯茶水。闪烁烛光后，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我没有难受。真的，十六哥哥。你不要再问我了。”

　　但蓝衣男子对于眼前这个人的了解，早就超出了一般人可以察觉的范围。在他的印象中，这个人，从小到大，从过去到现在，他一直都没有变过，一直都这么淡定从容。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不会轻易把情绪写在脸上，不管遇到什么事，他都永远是一副淡淡的不慌不忙的样子。

　　只是，相处得久了，对方哪怕一点一滴的微妙表情变化，他都能精准地捕捉到。事实上，就在白衣男子刚刚转身的瞬间，蓝衣男子就从他脸上察觉到了一丝恍然。想想也是！这种事情，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完全置身事外。怎么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呢？只是白衣男子既然不想承认，他也不好强求。

　　但是，蓝衣男子想了想后还是道：“那你，真的愿意和我去找那最后半缕魂魄吗？”

　　在他说话时，白衣男子始终定定地看着桌上的烛火，若有所思，但却沉默着没有说话。

　　蓝衣男子道：“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心里是不愿意的。但既然你不肯告诉我为什么，我也不想逼问你。过去的这些年，我们当然过得很好。要是能够一直这样，我也不愿意让你直面这些。”

　　烛光下蓝衣男子的眼睛熠熠发光，无比真诚。白衣男子本想继续保持沉默，但犹豫片刻后还是开了口：“我还以为，在你心里，完整的我才是最重要的。”

　　这话说得有些莫名其妙，甚至连白衣男子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样一番酸溜溜的话来。

　　诚然，他心里的确是不想去找那缕魂魄的。但是至于不想的原因，不是他有意隐瞒，而是因为连他自己都说不上来。有的时候，答案好像就在那里，但仔细想想，好像又不仅仅只是如此。此时此刻的他，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但蓝衣男子却似乎没有察觉到任何异状，而是条件反射式地立马否认，“不，在我心里，你怎么样都是完整的。”

　　但这话一出口，就连蓝衣男子也察觉到了异状所在，整个房间的气氛因为酸溜溜的的回答显得更加莫名其妙。只是既然已经落入这种境地，越是在意，越会显得心虚。

　　两人僵持不下，谁也没有再开口。过了好一会儿，蓝衣男子才再次看着对面人的眼眸，装作无事发生一般，郑重其事道：

　　“我知道，以前那些事情。人也好，事也罢，对你来说都太过沉重，你一时之间接受不了。这十七年的岁月，不止对你，对我来说也是新生。”

　　而白衣男子也终于从刚刚的窘迫中解脱出来，语气重新变得淡淡的：“所以我们何必要去寻找那最后的半缕魂魄，就这样真的挺好的。”

　　“没有那半缕魂魄，我只不过就是忘了自己是谁而已。那个死了的，被万人唾骂的易修墨不管怎么悲惨，怎样难堪，对我来说都只不过是个陌生人而已。我不想感同身受，不想成为他，一丝一毫都不想跟他，跟他有关的一切扯上一点关系！”

　　他话说到这里，蓝衣男子听出来，他已是极力地在压抑自己的情绪了。原来，这个白衣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方才楼下说评人故事的主角——易修墨。

　　在情绪激动的时候，易修墨虽然在神态语气上没有太多的表示，却习惯性地将右手拇指紧紧地扣在手心之中。

　　对于寻找魂魄一事，不知道为什么，易修墨的态度一直都比较消极。时至今日，他们找了一年有余，也走过了九州不少地方，但却基本上没有什么收获。

　　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因此，此时此刻，看到易修墨仍是这种态度，蓝衣男子不免有些着急：“可是没有那半缕识魂，再过两年你就会死！你知不知道？那半缕魂魄，对你来说不仅仅意味着前世意识，还意味着你的命！”

　　易修墨：“.......”稍稍顿了顿，犹豫片刻，他才长叹一声道：“我知道，如果这是命，我认。”

　　可是易修墨认命，蓝衣男子却不想，他情绪略微有些激动，双手捏着易修墨的肩头：“不！我不认命！以前我不会认，现在也不会认！我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去死！”

　　蓝衣男子情急之中双手用力，捏得易修墨肩上有些生疼。易修墨回味过来，也自知刚刚的话多少说得有些过分。这些年来，面前这个人为他做得太多，牺牲得也太多。他的心愿，就是让自己好好活下来。所以不管怎样，他都不该在他面前说这种丧气话。想到这里，易修墨垂下头，压低了声音：“十六哥哥，对不起，我..........”

　　蓝衣男子看他反应，知道他心中歉意，赶紧从易修墨肩头上松开双手，声音也温和了下来：“修墨，这不怪你。要怪只能怪我，是我当初在施行重生之术的时候没有发现竟然少了一缕魂魄，也才导致了眼下这些事情。”

　　“人有三魂七魄，天魂、地魂，人魂，而七魄则对应人的喜、怒、哀、惧、爱、恶、欲七种情感。人之重生，关键在于三魂七魄和肉胎载体是否完备。你重新后各方面天赋技能和智力全无半分折损，甚至能叠加以前的修行成果，我原本也以为你只是丢了部分记忆并无大碍，对这一世的你来说，没有以前的沉痛回忆反而是件好事。因此，在你十六岁以前，我虽然知道你的记忆并不完整，却没有跟你提过关于前生的任何事，我希望你有一段全新的人生。直到灵儿拿来那本重生秘书的下册，我才知道，只有三魂七魄全都齐全才能继续现世人生，否则，就没有办法超过前世寿命。你前世身死之时，不到二十岁。这也就是意味着，还有不到三年，要是再找不到那最后的半缕魂魄，我就只能看着你去死。”

　　原来，眼下这个被易修墨称为“十六哥哥”的蓝衣男子，正是当年被斥为姑苏灭门案的最大嫌疑人，溟海龙族十六王子——容彦。

　　容彦道：“你知道吗？当初为了让你获得重生，我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所以今天，就算要让我付出同样的代价，我也要把你丢失的记忆给找回来！”

　　知道。易修墨怎么会不知道？事实上，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觉得，他的命，好像不是自己的。他对他，永远有一种偿还不清的亏欠。一年多以来，他始终没有办法，将那个故事里的人和自己完全等同起来。在他心里模模糊糊地摆了个答案，让他从始至终都有种错觉，好像是他偷偷偷走了易修墨原本辉煌灿烂的人生。还因为一些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让他莫名地排斥将自己和故事里那个人完全等同起来。

　　易修墨道：“但是我们找了一年，全无半点音讯。你曾怀疑我的那缕魂魄在十七年前就自行前往了阴间，但不完整的魂魄无法受审，更无□□回。我们找遍整个阴间，最终也没有任何发现。”

　　夜慢慢深沉下去，连日奔波，易修墨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疲累。因为魂魄缺失的原因，他比以前更容易感到累。容彦站起身来，替他盖了块毯子，又拨了拨案上烛芯，火苗“刷”地往上猛然一蹿，瞬间将整个房间都照得亮了好些。

　　易修墨仍旧强睁着眼睛不肯睡觉，容彦便道：“也可能我们的思路本来就有错误，或许你魂魄的丢失跟你前世的死亡有关。只有弄明白你前世到底是怎么死的，才能顺藤摸瓜找到那最后一缕魂魄了。”

　　只是这个想法，看起来虽然有一定的可能性。但一旦结合实际情况，就连容彦也觉得操作起来颇为困难。过了许久之后，他才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浅淡的眸子中烛火明灭，下颌则因为印上了阴影而显得更加瘦削坚毅。

　　易修墨道：“可十六哥哥你也说过，就算当年，也没有人知道前世的我究竟是怎么死的。按理说，在你的事情过后，众人无论怎样痛恨，终究我已经付出了代价。他们没有这个必要，在我离开扶海之后，还要对我赶紧杀绝。”

　　容彦同意易修墨的分析：“确实如此。其实与其说他们对你是痛恨，更不如说是惋惜。即使有个别人对你恨之入骨，但相比于杀了你，其实奚落侮辱更能让他们解气。所以，他们不会对你下这样毒手。”

　　“也可能，我们真的想多了。”抵挡不住汹涌而至的困意，易修墨的眼皮将合不合，心里止不住地有点悲伤。

　　他的死，也许并没有什么蹊跷。8颗噬骨钉，整日整夜的疼痛折磨，筋骨全废，连走路都有困难。在这世间，四肢健全、身体康健的正常人活下来尚且不易，更何况是连普通人都不如的他呢？这样的人，可能会死于饥饿，可能会死于寒冷，也有可能会被会被野狗咬死，会被人当作有碍观瞻的乞丐乱棍打死，甚至还有可能因为生活无望而选择自杀........然后那缕魂魄，只是在无意识间便离开了躯体，从此在天地间飘荡罢了。

　　易修墨没有将心中这份感慨宣之于口，但在这样一片朦胧的意识中，他却反而像是接受了自己就是易修墨的事实一样。在想这些的时候，他如扇般的睫毛止不住地有些颤抖。所以他便一直低着头，好让长长的睫毛将眼底的情绪全部覆盖起来。

　　年少成名，万人歆羡，不管那少年如何谦让温厚，如何老成持重，心里多少都是有些骄傲的。恣意儿郎，一朝命殒，若那死是光荣的，虽死无憾，死犹新生；若那死是离奇的，哪怕有些阴谋暗藏其中，至少也不辜负盛名。最怕的是那死什么都没有，稀松平常到甚至有些荒诞的意味，那就像是给断尾凤凰接上了一条公鸡尾巴，除了引人发笑之外，再无其他用处。或许十七年前，自己的死就是那么可笑，易修墨不由得想。

　　“嗨！胡思乱想什么呢？只要跟着你十六哥哥，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麻烦！”

　　见易修墨脸上面上怔忡，神色有异，容彦赶紧打趣道：“再说了！我是谁？我可是龙！是龙族王子！你知道龙有多稀有多厉害吗？别担心，你就相信你十六哥哥吧！我能让你重生，肯定也能和你一起找回那剩下的半缕魂魄。我既然把你从鬼门关给拉了回来，没有我的同意，谁也别想把你给带走！而且上次咱们的阴间也不是全无收获嘛！这不还捡到了这个宝贝儿。”

　　说着说着，容彦便将同前世的沉重记忆有关的话题全数丢掉，重新恢复了油腔滑调的模样。

　　“这个黑不溜秋的玩意儿，听那小鬼说叫什么“应声”。它能够测出人身上缺失的魂魄，并且在探知到所缺魂魄时发出蓝光。你当时还说什么不问自取视为盗，你说我们要是问了，那小鬼能把这宝贝给咱们吗？没有这宝贝，我们得在那偌大的阴间摸多久？浪费多少时间？你就说，你就说你十六哥哥是不是既聪明又有远见？”

　　容彦，也就是容十六，此刻正面露一丝狡黠笑容，得意洋洋掏出怀里的东西再次上下打量起来。而他手中，那个名叫“应声”的东西，看上去不过寻常骰子大小，也是四四方方的，只不过通体乌黑，眼瞅着倒是十分寻常。

　　说也奇怪，容彦这个人，严肃尤其是生气的时候总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场，但一笑起来却狡黠明媚，浑身洋溢着一股少年般的蓬勃朝气。易修墨虽然明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但刚刚心中升起的阴霾却还是立刻一扫而过，他怕容彦担心自己。便也扬起嘴角打趣两句：“是是是是！十六哥哥最厉害了。不光本事大，脑子还好，信哥哥得永生行了吧？”

　　“噗哈哈哈哈哈哈.......”听到易修墨这番话，容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笑弯了腰，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人，仿佛不认识对方一样。这一世的易修墨和上一世一样，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就显露出庄重老成的气质。平时也总是温厚平和，谈吐文雅，隐忍不发。但这一世的易修墨又和上一世有些不一样，相对于上一世，这一世的易修墨活得更自在童真，也常常在一些意想不到的地方展现出自己的俏皮本性。

　　而容彦则坚信，这种变化，一定是因为这一世的易修墨是由幽默风趣、风度翩翩的自己养大的缘故。

　　“哈哈哈哈哈哈.......”易修墨揶揄完一句马上恢复了正常神色，仿佛刚刚那句话并非出自于他的口中，但容彦却笑得完全停不下来，甚至连眼泪都快出来了。

　　只见他一边喘着气极力遏制自己镇定下来一边道：“没想到啊，这辈子跟我混，果然熏陶了出了一些幽默细胞。虽然不多，但和以前相比，这进步可真是太大了。来来，每日必修，让哥哥摸摸头，再说一声十六哥哥晚安，明天咱们一早启程去岭南。”

　　易修墨不情不愿：“十六哥哥晚安！”并忍受对方把自己早上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拨得稀烂。还好容彦这摸头的习惯是在睡前，头发乱了也无伤大雅，若是平时也摸来摸去，自己岂不是要随身带着木梳铜镜一天梳头无数遍，简直要让人烦不胜烦，不寒而栗。一想到这里，易修墨心中便一阵阵暗自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