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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一课 ...

  •   虽然少年们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横扫倭寇后,封深的相貌就在城中疯传,人们想当然以为他是十分高大英武,如戏文里“豹头环眼”“虎头燕颔”一般,所以见了真人才有那么多的人感到震惊。倒不是震惊于他截然相反的文弱——哪怕还是少年身形,他也和纤弱差了十万八千里,不同于陆定渊,他的长相是极为男性化的纯粹俊美,加上在这个世界的这个时代堪称鹤立鸡群的身高,让他在任何时候都几乎是最引人注目的那一个。

      虽然这无助于为他营造一种亲和的形象,却能在其他方面给他带来极大的优势。

      当他就着身高的优势俯视这群少年,一个字也不说时,却比任何直接的下令都要有用地让他们立时变得安静,并且乖巧起来。

      在他的目光下,少年们七手八脚地扶起了地上破旧的门板,也扶起了刚才被挤倒的同伴,门轴完全坏了没法装回去,他们就将它轻轻地靠在墙上,然后自觉地站到一边。

      直到空城另一侧传来匆匆的脚步,一个穿着衙役服的年轻人小跑过来,手里提着一个小锣,锣棰在他腿边晃来晃去,他一路跑来,气喘吁吁地站定后,他先是封深嘿嘿一笑,才转过身来面向众少年,猛敲一下手中铜锣:

      “懒鬼嘞,起床啰——!”

      当所有的少年都从夜宿的破屋中走出来,在宽大的空场上分散成一团一团,晨阳照射的街道远处,一辆装满了木桶的牛车正慢慢行来。随着牛车越来越近,一股说不出的香气随风而来,唤醒了少年腹中好像永远喂不饱的饥虫。

      赶车人跳下车,赶着牛要将车身横过来,引颈长盼的少年们直勾勾地盯着车上那一个个崭新的木桶,“这是什么?”“桶里装的什么?是饭吗?”“是不是饭啊?”

      “是饭啊。”赶车人的一声回答如一声令下,少年们再忍不住,正要一拥而上,一根让他们眼熟的长棍却正正挡在了路上,冲在最前的少年差点刹不住,将将停在棍前半寸远,后面的人也不敢推了。

      长棍下落,在地上划出深深的一道,小封大人今日依旧言简意赅:“你在这里。别动。”

      于是少年大气不敢出。

      接着封深又将长棍指向他的身后,站在后方的少年不由自主地让开那看不见的锋芒,封深用棍头又在地上划了一道,“你在这里。”

      一步一退,一步一退,如是再三,封深在地上划了九道竖线,竖线又被他加了三笔,画成十八个格子,将这些少年一个个关在其中,只能分作两列依次踏着格子前移,而这十八人之外的少年则被赶到界限后面堆成一团,虽然推推搡搡,却不敢越线一步,必须强自按捺,一个跟着一个的后背往前走。

      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以顽劣不服管教著称的少年在这一百二十人中是少不了三五个的,但是在封深的注视中,他们没有一个敢露头闹事,就这样规规矩矩地排起队来。

      他们这副温顺的样子让受雇赶车的车夫看得很惊奇,在这位中年男子的想象中,这些少年不打成野狗已经不错了,排队又是什么?

      不过他也怵那位面无表情的小封大人,便将目光一转回到车上,虽然他已经在来的路上吃过了,此时怀里也用布包着几个,等着回去就分给家人,但当同车人将盖板打开,热气蒸腾而起的一瞬,车夫还是忍不住咽了两口唾沫。

      木桶里装的正是给这些新晋“乡兵”用的早饭,木盖掀起后,一人环抱大小的崭新木桶里,一个个的杂粮馒头像被施了法,被热气顶着,缓慢地“长”出了边缘,木盖接二连三地被打开,没有“长”出馒头的桶里则是传出了摇晃的水声。

      开盖的衙役又搬下两个巨大的箩筐,一个装的是木头削的平盘,一个是老竹根做的杯,站在最前列的少年先偷偷看了看封深的脸色,才敢小心翼翼走上前去,左手拿杯,右手端盘,看两个衙役一人抄勺,一人取夹,其中一人再度吆喝起来:“馋鬼嘞,用早喽——”

      啪嗒一声,盘子里结结实实两个馒头,哗啦一下,杯子里摇摇晃晃半杯豆浆,少年低下头,吭哧一口叼住一个馒头,端稳盘,抓牢杯,一下就窜出去,离人群远远地开始狼吞虎咽,把那句“吃完了把东西还到这来!”都丢到了脑后。

      排在后面的少年垂涎地张望着,馒头!豆浆!他们在家里都吃不上这么好的东西,小封大人好生慷慨!有些少年已经耐不住地跺脚和原地打转,但一看到旁边站着的封深,他们硬是不敢多踏出一步。

      虽然有些少年等待得度日如年,有了秩序的队伍实际走得极快,不多时就人人有份,少年们眉开眼笑,有些走远了吃,有些就近吃,吃得人人无话。这时桶里还剩六个馒头和半桶的豆浆,分饭的衙役一人挑了两个馒头,又给自己倒了满杯的豆浆,刚大口喝了两口来不及添,就见封深走了过来,一手提起桶,一手拿起勺,走到场边,从那个站得最远的少年开始,逐一给他们的杯子续上,或者说补上?

      补到最后一人时桶里还剩些许,倒出来刚好一个竹杯的八分满,封深将桶放回去,抓起剩下那两个馒头,在众目睽睽下平静地吃完了。

      众人看他吃完,又弯腰将餐具放回,才犹犹豫豫过去,也不敢乱放,盘子叠着盘子,只是不敢叠在封深用过的那个盘子上,杯子靠着杯子,也是不敢压在他的杯子上,连两个年轻衙役也是如此。除此之外倒是比刚拿出来那会还整齐。

      用过了早饭,便应该是开始操练了,少年们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章程,也不敢问,在空场中站得东一群西一团的,看小封大人又开始用长棍在地上划线。先是画了横平竖直的一个方形,方形又划成十个长条,长条里再划出像方才取饭那样的界线,然后封深转过身来,仍是以棍为指,指向一名少年。

      “过来。”他说,“集合,排队。”

      被指到的少年同手同脚地走过去,在格子里站定,这样的例子多了几个后,后面的少年就快多了,等他们各就其位,站成一个棋盘格般方方正正的人阵,虽然大多衣衫破旧,蓬头垢面,有些少年站也不太站得直,然而至少在在场两名衙役、一名车夫,还有场外路边不知何时来到张望的百姓眼中,这却已经非常像样子了!

      少年们站定了,一名衙役又从车上取来一个绘彩描金的匣子,打开后是一匣子的木牌,牌上有字。少年们大多不识字,认不出那些“甲一”“乙二”的数字,但当衙役捧着匣子,封深依次取出木牌,将皮绳挂上他们瘦弱的脖子时,他们也隐隐约约感到了这个仪式的意义。

      封深每挂一个,就会低声为他们念一次牌上的编号,少年们不敢说话,只是涨红了脸,在他走过后拿着牌子反复地看,又去看别人的。

      等每一位少年都拿到了自己的牌子,封深又回到这个方阵的最前端,他说:

      “坐下。”

      少年们呼啦一下全坐到了地上,虽说也是坐得什么样都有吧,这“令行禁止”的样子又引起了场地外百姓的惊叹,有些少年忍不住向外看,还没看清人影,小封大人的声音又在耳畔清晰地响起,他们一个激灵,赶紧把脸转回去了。

      封深说:“今天在这里的有一百二十人。拿了名牌,你们从此就是昌江军。身为昌江军,你们的职责是服从上令,严守纪律,勤奋训练,爱护百姓,绝不叛离。”

      他说得平平淡淡,少年们却听得聚精会神,虽然他们中大部分人都不能完全理解“服从上令,严守纪律,勤奋训练,爱护百姓,绝不叛离”这二十个字的意思,最多是知道他们已经成了“昌江军”,从此就要听小封大人的话了,他指哪儿他们去哪儿,他要他们干什么他们干什么。

      想通了这一点后,许多人的眼里亮起了光。

      要是天天能吃馒头,这样为小封大人卖命值得!

      “什么是真正的军人,你们现在还不能懂,所以你们需要学。”封深不知道他们如今所想,相比他行动上的明确和果决,他的语言能力也就是比他的作文能力好一点儿。他看着这些少年,按着自己写的也被陆定渊首肯过的计划继续说道:“要学的第一件,就是让你们自己住得好些。”

      封深的背后就是那座今早被挤坏了门板的破屋,他只要后退两步,就能碰到那低矮的屋墙,他一只手按在墙上,对少年们说:“这样的房子,已经不适合住人。”

      就算是离他最近的衙役,也没有办法在那具高挑修长的身体上找到发力的痕迹,他们就像那些坐在地上的少年一样,眼睁睁看着封深在说完这句话后“轻轻一推”,土屋随即轰然倒塌。

      倒塌声传得很远,但连场外的百姓都不出声了。

      站在倒塌的废墟前,不知何来的风卷走了尘土和飞扬的稻草,四下俱静,封深说:“以此地为中心,前后左右各走八百步的这块地方,已经被盖印划为昌江军的军营。但现在它还什么都没有,没有营房,没有操场,没有厨房,也没有菜地,连水也没有。”

      他看着场上的少年们,“没有的东西,都要靠你们的双手来造。”

      “这样的饭会送七天。”他说,“七天之后,我会同你们一起,将这里变作一个真正的军营。”

      封深在城北的营地给少年们上任何人都印象深刻的第一课的时候,陆定渊在县衙看那些被他挑出来的女孩子。

      说起来撒钱还是陆定渊让封深去做的,否则虽然他有那样一张脸,也不能即将差不多整个昌江城的百姓引得倾巢而出。因为封深不仅能记住每一张在他面前出现过的面孔,还能记住他们的身高、骨相、体态,所以被他挑出来的少年男女差不多是同龄人中体质最为康健的。

      封深向陆定渊不作任何修饰地阐述了他的想法,这二十个女孩对昌江城从今往后的发展相当重要,而哪怕陆定渊不提醒,他也知道过早让这些女孩知道自己要承担的沉重职责是有害无利。

      所以她们是以一个此时此地更易为人接受的理由,即是作为封深和陆定渊两人的侍女被招入县衙的。

      因为就连昌江城的士绅也会因为陆定渊没有足够的排场而质疑他的身份,普遍来说,作为一个有身份和有地位的,并且是如此年轻的正朝官员,无论陆定渊还是封深,要一些年轻女子随身服侍是理所当然的,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的。

      对于那些孩子被选中了的普通人家来说,女儿侍奉陆定渊和封深这种身份的人物,也能让他们面上有光,获得各种看得见和看不见的好处。

      所以至少表面上看,这是一桩皆大欢喜之事。

      陆定渊坐在亭子里,看这二十个女孩被人从院子外领进来,一个个低眉顺目地走过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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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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